“团、圆、夜?”乐远岑缓缓地念着,王三土死了,那么谁与谁团圆呢?她在面上却疑惑地看向项少龙,“这个说法是你家乡对除夕的称呼吗?请问除夕之夜何喜之有?”
项少龙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挠了挠头问到,“是吗?在我家乡,除夕就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是一年里最喜气洋洋的一天。”
“原来如此,看来是各地风俗不同,在这里春节不是好日子。正如竹子本该是光滑的一长条,期待一年能够顺畅地走到底,偏偏竹子上总会长出竹节,竹节就像是走在原本顺畅的路却遇到了一道坎。所以说春节就是一道劫,是春季里最不吉利的日子。”
乐远岑说着看向有些清冷的街,各家各户都会认真驱邪,也就没有什么人在街上往来了。
“各国的除夕之日都不一样,因为各国的纪年时令有所差异,好比秦国在十月过除夕,是比赵国早。不过各国的除夕习俗还算相近,总的来说是四个字祭祀驱邪。
这种日子与团圆无关,你看老板在外行商的儿子也没有急着赶回来。
如果非要应对你所说的团圆夜,团圆、团圆,则是那些魂灵回来找人团聚了。这可不好,谁会想被鬼盯上,所以才要祭祀送走它们,明天宫里有傩祭,城里也会有傩祭。”
项少龙听到被鬼盯上那句话,已经好了的臀部又隐隐作痛了。
他只能转移注意力去想,果真是千年来的风俗大不相同,而今的春节竟然是这一层含义,怪不得他一直觉得进入腊月后也没什么过节的气氛。
“幸好我提前问了寻巫,不然今晚恐怕会说些不合时宜得罪人的话了。”
乐远岑笑着摇了摇头,“各地风俗不同而已,何况风俗也非一成不变。说不定哪一日,此地的除夕也变成了项兄所言的团圆夜。我觉得有些习惯是会被改变的。”
“就像你喜欢用箸吃饭。”项少龙第一天与乐远岑同桌而食就发现了这一点。乐远岑的筷子用得很好,比他穿越而来后见过的所有人用得都要好。
在穿越之后,项少龙最不习惯的是没有了纸,第二是使用的餐具大为不同。
一般而言人们都用饭匕进食,它长得很像勺子,用起来也是方便。筷子这会还叫做箸,箸也会上餐桌,但用的人不多,至多是夹菜而已。当然,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在某些招待贵宾的筵席场合居然还要直接用手抓着吃饭,那让他深切理解了食指大动的意思,可他一点都不想动。
“对,我喜欢用箸。因为比起饭匕,箸更能锻炼手的灵活性,习惯就是在小事上养成的。”
乐远岑毫不避讳地认了这一点,而再看项少龙的神色就猜到他想到了哪里,“我也觉得像是在一些宫宴上,用手抓饭吃有所欠妥。即便是洗了手,可还觉得有些不干净,好在我们是在民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想来那些不妥的风俗总会被时间带走的。”
只不过,此时还得谢谢春节是祭祀之日。
由于正月初一是阳中之阳,所以阴寒之气无法在正月里自然地来去,那么任其发展下去,阴气就会堆积起来。所谓满则溢,正月之后就会有积尸之气,气佚则厉鬼随而出行。
因此,在正月初一,不管哪个国家都一定会进行傩祭来驱走邪魔。即便不似楚国那般信奉鬼神,赵国从上到下也必然会在各处进行傩祭。
傩祭就是一个机会,因为宫里要举行傩祭,朱姬与赵政势必也会去赵王宫。
自从异人逃离邯郸回到秦国登上王位,朱姬母子就被赵穆困在了府邸之中。
乐远岑已经在外围探过了,赵府其实非常宽敞,朱姬母子并非关在窄而破旧的小院里。但即便府邸再怎么宽敞,有池塘有绿树,但人却是一直不得自由。屋外一直都有侍卫看管,出入府邸都被紧跟着,这种日子不会好过。
乐远岑并没有打算扮作跳傩祭的巫者混进赵王宫,她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先进入朱姬的府邸。
因为明天朱姬母子不在府中,府邸的守卫一定比平时要松懈。况且那些守卫去不得宫里看国傩,但城里的人几乎都会去傩神庙看着城中的傩祭,到时候府邸的守卫人数就会少上很多。借着这个空隙进入赵府,先摸清其中的结构布局,规划出不同情况下的进出路线,对于之后的行动而言就方便了很多。
毕竟,最终乐远岑并非独自一人能顺利进入离开赵府就够了,目标是要计划把朱姬母子带出邯郸城,那么就要早一点准备起来。
至于明天夜里,她会在赵府静待朱姬母子从宫里回来,然后再见机行事。
这是一个对于乐远岑而言,也有些清冷的除夕。虽然在她的记忆里也没经历过几个团聚美满的除夕,但好歹那时候除夕之夜还象征着合家欢聚,她还能从万家灯火里汲取到一些家的幸福感。
可在今夜,当她放起了名副其实的爆竹,只能是借机希望邪晦尽去,无法再从谁的身上感觉到团圆夜的暖意,谁让此时的除夕是一年中的大凶之日。
吉也好,凶也罢,正月初一的傩祭之日还是如期而至。
傩祭是在正午之时开始,城里的百姓用过朝食就陆陆续续地前往了傩神庙。
与此同时,乐远岑随身携带了一套夜行衣,穿行过小巷逆流而行,来到了朱姬母子的府邸。正如之前所料,赵穆要防备的是有人把朱姬母子带走,今日他们去了宫里看国傩,府邸的守卫起码少了一半。
乐远岑就从距离正院最远之处的墙角处潜进了府。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在闪避巡逻侍卫之际,她偷听并顺着那些侍卫的谈话,大致顺摸清了赵府的布局。赵府的占地不小,足够朱姬与赵政两人住了,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赵府里的女人还真不少,这些女子都住赵政的院落或者其周围。
尽管正月初一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去看傩祭,但有一些人并不能擅自出府,那就是没有经过主人允许的奴或婢。
虽然朱姬与赵政是在赵国为质,他们的身份好歹与秦国的大王有关,也能算得上是秦国贵族。赵王与赵穆总要在表面上给他们母子一份体面,故而会请他们进宫一同观看国傩,可是赵政身边的女奴或者女婢就不可能离府。
乐远岑听赵盘说起过邯郸城里的八卦。赵盘没怎么见过与他年龄相近的赵政,但听说赵穆不时就送女人给赵政享用。对此,赵盘非常反感,甚至是到了极度厌恶的地步,因为那会让他想起不时来家里找赵雅的那些男人们。
先不论赵盘的感观,赵穆把女人送给了赵政,要不要与她们行房,频率有多高之事都还能由赵政控制,赵穆总不能管到床上。
纵情声色与否,是一个人自己决定的。
如果是能在成年前不动声色发展势力,一举除了权倾朝野吕不韦的始皇帝,不能完全否认他可能对某个女子动了真心,但是绝无可能沉迷女色之中,因为那与他在亲政后征伐六国的史实也太不相符了。
然而,乐远岑入夜见了赵政之后,她的心就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今夜朔月无光,天上可见繁星闪烁。
夜色之中,朱姬与赵政母子几乎是毫无交谈地走进了赵府。
当两人各自回房的分岔道口,朱姬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政儿,早些回房休息。忙了一日,晚上也别再胡闹了。”
“母亲大人也早点休息。”赵政也只回了一句,就急速先一步朝着他的院落走去。
朱姬压根不在意赵政不合规矩地先一步匆匆离去,她淡漠地朝着自己所住的院落走去。那种淡漠本不应该发生在一对母子之间,因为它显示出母亲对儿子没有一丝失望与痛心。
乐远岑就悬在回廊的房梁下,尽管是借着星光与不甚明亮的火光,但已经将这对母子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就是毫无感情可言。
这种情况很奇怪。一对母子同困于某处,两人遭受了相同的外部压力,一般而言感情应该变得更加深厚才对。像是赵雅与赵盘,赵盘不喜欢回家,厌恶赵雅所做的委屈求全,但从他的言行中能看出那种别扭又无能为力的孝心。朱姬与赵政却仿佛像是陌生人,难道是朱姬对赵政失望到了极点?
乐远岑继续跟了下去,避过了巡逻侍卫,她晚了一会才来到了赵政的院落,就听到了赵政的说话声。
此刻,赵政的语气不似刚才的冷淡,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兴奋。在火光下可以看到他的跃跃欲试,“巨鹿侯中午又送来三位新鲜的美女,你快把她们一同招来。等一会再命人打一盆洗澡水,就用最大的那个盆,再房里烧暖一些。明早谁也不许来打扰本公子。”
“是,小的都懂。今晚,您一定能尽兴的。”说话的侍卫笑得暧昧就朝着院外而去,而没过太久,在他的身后就跟来了三位美女。
三人美女的风情各不相同。
赵政一把就抱住了长相美艳那位的腰,“不错,侯爷的眼光果然很好,来,你们都随我进屋。这样的大冷天,要大家一起睡才不会冷。”
乐远岑藏在转角的房梁上,而这样的距离足以让她看清了赵政。
赵政才十六七岁大,但观察了他的面容与身形,只怕他的身体已经渐渐要被酒色掏空了。而他抱着那三个美女进屋时,那种急色之相不是假装的。
赵政是一开始为了自污戴上了面具,还是他的性情本就沉溺女色,而今都已经分不清真假了。因为有过一句话,面具戴久了就脱不下来了。
屋内是春意正浓,屋外却是冬寒至深。
下午那些后院女子的闲聊,话语里尽显赵政的荒淫好色,沉迷声色毫无节制,甚至连正月初一这种应该有所避讳的日子也会不放过。
如果说白日里是耳听为虚,当下却是眼见为实了。
乐远岑还在继续听着墙角,听着房里传来的从四人的**声与呻.吟声。她原本以为早已司空见惯,不会再为旁听他人的床.事而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在此时此刻,却觉得冬日的寒风吹到了心底,那种寒冷怎么也挥散不去。
这样的赵政怎么可能成为日后一统六国的始皇帝!
在黑色的蒙面巾之下,乐远岑讽刺地笑了。不仅是对赵政,更是对她自己,她相信人是能被改变的,甚至连所持之道都能被改变,但是也要因人而异。
这个赵政分明就是从根子上烂了,她需要有多大的本领才能让烂掉的人脱胎换骨,而她心里有关王三土所戴帝王黑玉而的疑惑越来越深。
一个半时辰过后,赵政房里的动静终于停止了。
乐远岑又去了朱姬的院子,不过朱姬已经熟睡了,四周的守卫不断,想要搭话还要另寻时机。
当下,她也不欲多想时机是在何时,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有些心冷了,也就没有在赵府继续停留,就从一开始观察计划好的路径准备离开了。
不过,在乐远岑翻过后院墙头时,遥遥相隔竟然看到了另外一道黑色的身影也要出墙而去。看来赵府还真的一点都不平静,不仅是迎来了一位夜行之客。双方都是全副黑衣装扮,二十丈之远的距离算得上一个安全距离,这让彼此都只是稍微顿了顿身形,就都选择了先翻过了墙头。
两人跃下墙头后,相隔遥望着谁也没有先妄动。
在僵持了片刻之后,乐远岑选择了先转身急速离去,她现在对于出没在赵府里的人物不感兴趣。对方是敌也好是友也好,最重要的是世间到底还存不存在可以一统天下的始皇帝。
于是,她选择了连夜出城直奔苦水村。事到如今,必须去验证那个荒谬到可怕的猜测,王三土究竟是谁?
两日后,苦水镇。
“你来迟了。小土一年半之前就失踪了,我与他娘都没再见过他。”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农夫老王。他听闻乐远岑是来打听十几年前失踪的男婴,提到了当年男婴失踪时脖子上的信物,这些年终于查到了苦水镇。
老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家那口子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来伤了身子生不了了。三土是我们在门口捡的,他那个襁褓也就是粗布包,脖子上挂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没有其他的任何随身之物。我们以为是谁丢弃了他,家里还正愁少一个男丁就收养了他。
一年半之前,小土去服了兵役,谁想到没过多久就有长官来说小土做了逃兵。我与他娘都觉得不可能,小土是个老实娃,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出格的事情。我们想着小土万一真的逃了,他怎么着都会先回家,但是一年半了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恐怕是不会再有好消息了。”
当然不会有消息。贼星把两个人给砸死了,发现的人还算好心地埋了他们,但却都没有再多此一举地去兵管处查一查两个陌生人的户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兵管处都不知失踪的王三土就是被贼星砸死的人。而有些流言在市井中暗暗流传着,但谁会再发疯一般地去开棺一探。
乐远岑来到苦水镇正是为了确定王三土不是老王的儿子,她的猜测已经被验证是对的。“这些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他?”
“没有,半个都没有。”老王苦着脸说,“如果你将来找他的话,不论是活人是尸首,能不能都再知会我一声。我们真把三土当做了亲生儿子。”
乐远岑脑中想起朱姬淡漠的脸,她只觉得心里的寒风渐深。
是不是从一开始,朱姬就送走了真的赵政,十几年来不闻不问,让他只是作为一个农夫的儿子王三土长大,才在他必须去上战场之际都不帮一把?也许,朱姬与已经逃走的异人都是有苦衷的,他们身在赵国无法保护儿子,所以掉包了孩子。
朱姬不在乎假的赵政变成什么样的人,他越是荒淫无度,越是能让赵穆放松戒心。
那是希望真的赵政平凡过一生吗?可是朱姬想过几乎认不了几个字的王三土,从来不知勾心斗角是何物的王三土,假设某一天他能够认回朱姬,又如何在咸阳宫里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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