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看着乐远岑要关门才反应了过来,继而笑着点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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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所料,乐远岑回到兰州就在雁回商号,见到了等待多日的蝙蝠岛来人。蝙蝠公子向她递出了请帖,希望与乐山在寒食节上岛一聚。
蝙蝠公子显然很有把握,他将人邀请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蝙蝠岛机关重重、毒物密布,更是没有任何光亮。
何况,他本人亦是武功高强,难道还会惧怕谁?也许他不会请来水母阴姬,但是却不惧请乐山一会。他希望他们能够合作愉快,如果不能,那么蝙蝠岛也就是乐山埋骨之地。
乐远岑很是平静地被蒙上了眼睛,登上了蝙蝠岛来接人的大船。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平静,仿佛不是去见多年的仇人,而仅是去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在十来天的航行之后,她上岛了,进入黑暗岩洞前,一个人的气息让她确定来对了地方。
岩洞某处入口的看门人只会发出呜呜的声响,他的嗓子显然已经被人弄哑了,但是他的气息却清晰地与乐远岑记忆里的某人重合了。
乐远岑只是淡淡地扫了看门人一眼,是他,那个当年在她跳水而逃时说出‘杀’字的领队。
看来她与柳长街的猜测都错了,蝙蝠公子没有在计划出现纰漏后把人杀了,而是将其毒哑了,扔在了蝙蝠岛上做了一个看门人。十二年来,如此惩罚只怕比杀了他更加让人承受不来。
乐远岑与看门人擦肩而过,看门人完全没有想起身边走过的人是谁,而他在这蝙蝠岛上早就认不出几个正常人了。
丁枫走在前面,他特意引着乐远岑绕过了不少路,引得她听到蝙蝠岛里的哀嚎与呻.吟声,那是带她参观了关押那些裸.体女子所在,又是引得她听到毒物的绞杀与阵法利刃的摩擦声,那是故意让她见识了不听话的下场。
“乐先生,您也知道了岛上的情况复杂。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还请您不要在没有人领路的情况下随意走动。我们穿过了前面的拍卖所,就到了公子房间了。”
“好,多谢丁统领提醒。”乐远岑温和地说着,她并不会随意走动。因为刚才丁枫带她这样故意绕了一圈,足以让她记住了蝙蝠岛的大致分布,她会很有计划地离开。
下一刻,乐远岑来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这里在叫卖着各种物品,她听到的就有某某的心脏。
“蝙蝠岛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价高者得。乐先生,如果您愿意来此拍卖您的画,也是极为不错的选择。”
丁枫边说已经带着乐远岑穿过了弯曲小道,停在了一扇半闭合的石门面前,“已经到了,我就在门口等着先生。”
乐远岑无慎无怒地推开了石门,她听到了屋里有两道呼吸声,两人气息皆是非常平稳,看来蝙蝠公子还请来了一位帮手。这也无可厚非,这是蝙蝠公子想要确保他的自身安全。
“蝙蝠公子,久仰大名。乐某听史天王提过蝙蝠岛的丰富多彩,当时就想要前来一观,可惜一直与你无缘,直到今天终于能够一尝所愿,真是可喜可贺。”
蝙蝠公子坐在上位,他听着乐远岑的声音。此人的声音太过平和,不似任何来到蝙蝠岛的人,这让他有了一瞬的不适。
乐山本不是在他的招揽范围之内,那不过是一个会画春宫图的人而已。只是从风雨满江湖的刺杀令,却是一夜之间又被撤单。还有那个捕快死后,此人出现在了京城,之后更是此人搅翻了一窝海贼,这些就让他不得不怀疑了。
柳长街与龙五的存在只有少数有心人才留有,蝙蝠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眼线分布到整个江湖,怎么可能不知道青龙会。更是想要从金家得到什么,偏偏尚未得到什么,就冒出了一个乐山。
“我也久闻先生大名,就将先生请上了岛。有句话,问了也不知是否唐突。”
蝙蝠公子虽然这样说,可是语气里根本没有客气的意思,“先生是否知道柳捕快所查海岛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石室内有了片刻的沉默。
乐远岑明白蝙蝠公子的意思,他想要的答案是意图粉饰太平。
蝙蝠公子也许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地杀了柳长街,毕竟海岛那么多,柳长街并没有登上蝙蝠岛,不能说一定就是与蝙蝠岛结仇了。那么乐山见识了蝙蝠岛的厉害,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还恕乐某无法回答。死者已矣,除非是死而复生,否则谁又说得清死去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不甘。”
乐远岑想到的不只是柳长街,还有她所借以还魂的原身,有的仇报了,但也换不回一条命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这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久到我怕你不记得答案了。”
蝙蝠公子微微蹙眉,他已经听出了乐远岑没有合作的想法了。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那么也就只能请他永远留在这里了。
“蝙蝠岛建岛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吗?人不可能不失败,原少庄主还记得十二年前逃走的人吗?”
乐远岑话一出口,在鸦雀无声的石室里,她听到了原随云骤然加快的心跳声,这就已经给出了最终答案。“看来,我们不必多言了。因为你记得,原随云,你都记得。”
“原来是你!”原随云笑了起来。他当然记得这一耻辱,唯一的失败,第一次做事就遇到了失败,也是那次失败让他变得更为谨慎。“你怎么可以还活着!”
乐远岑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让她一路走到了今天,能够肯定绝不是仇恨,可能她对光明的向往之心,可能是她遇到了让她心怀美好的感情。
“让你失望了,我却是很高兴。原随云,你如此狠毒,你父亲知道吗?”
“他?他能有什么本事,无争山庄连一个孩子的眼睛都治不好。他以为拨给我的那些银钱,是我用去做济世的善款了,以为我研习医术是为了治病救人。如此想法,倒也不错。”
原随云提起原东园并无太多的感情,也许曾经是有的,但是这些年以来早就全都耗尽了。“看来,我们无法合作愉快了。”
这是一句废话,从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开始,他们之间只能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石室里的三个人都动了。
乐远岑听原随云叫了那人一声枯梅,这个名字让她即刻知道了是华山掌门人到了。原随云也真的好本领,能够让如此人物为他死心塌地。不仅如此,在一招一式之间,足以见到原随云的天赋惊人,他的武功在同龄之中已经是独枝一秀了。
如果乐远岑没有修习嫁衣神功,今日她就不可能手刃仇人。
可是,原随云算了世间的那么多事情,到底还是没有能算到如此万一的变数。
石室之中,三人打得不可开交。
屋外的丁枫当然也察觉到了,他已经跑去紧急开启了阵法。
在枯梅倒地的那一刻,原随云冲出了石室,乐远岑却是紧追其后。
两人在不见光亮的石窟之中追逃与对招,诡异的身法,狠辣的招式,谁也说不清此刻究竟谁更像是蝙蝠。
石洞中的人或多或少都发现了这一变故,开始渐渐骚乱起来。
原随云就在将要到达洞口之际,反手一拉,将跑到洞口等待的丁枫抛向了乐远岑,阻隔了她瞬间的动作,可是丁枫已然在一瞬化作了人皮。
在原随云半只脚跃出岩洞之际,乐远岑终是伸手触及到了他的后脑。
这一刻,两人都站在了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的岩洞入口处。
前面的原随云只觉脑子一空,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乐远岑平静地跨过了原随云的尸体,她将那些黑暗留在身后,走入了阳光之下。十二年了,一切的苦难与仇恨终于结束了。
乐远岑没有去管身后的纷纷扰扰,这些事情自有人会去处理。
她一步步走向了岸边,耳边只听到了海风徐徐,眼前仿佛能看到蓝天白云,心如澄澈明镜。
在刹那之间,她体内的真气涌动了起来。
嫁衣神功,武道禅宗,舍得之间,方得大圆满。圆满之际,则为如意之境,身体、灵魂、技巧、意志结成一体,得伏魔金身,挥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如意随心,无物可撼。
然而,正是在功成圆满的顿悟一瞬。
乐远岑前向跌冲了半步,她感到了一阵久违了熟悉感觉——魂不附体。
嫁衣神功,是一种炙热刚猛的武功,圆满之境得以有天雷地火之威,练功者的身心神都将到达圆融一体。
这世间唯一能让断脉者练习的武功就是嫁衣神功,但是借尸还魂者却是绝不能练习如此武功,因为圆满之际的体内所成的雷霆之威,正是阴魂的克星,两相作用之下,必会让魂体相离。
从来没有断脉者练习过嫁衣神功,乐远岑是第一人;也没有借尸还魂者练习过嫁衣神功,乐远岑还是第一人。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两点,也是到了这一刻,她亲身验证了这两点。
‘嫁衣神功是一门受到诅咒的武功,主动练习它的人都将经历生死磨难,难以得到圆满的幸福。小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乐远岑闭起了眼睛,狂笑了起来,这话柳长街说得语重心长。
只是,命运从来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从未告之过她会有如此结果。
到头来,成也嫁衣神功,败也嫁衣神功。
“为什么?”乐远岑呢喃着登上了小船。这种感觉她已经很熟悉了,她在此间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载了。
这与上辈子主动选择会神雕医治不同,她生出了强烈的不甘,不甘于被命运如此玩弄。是去是留,本是她的自由,可她却无法拥有这份自由。
但如果一切从头再来,她还是会选择练习嫁衣神功。只因她不甘于平庸,更不甘于就此消散在人世间。舍得之间,终是有舍才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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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边,杜先生的手下海船已经都集结待发了。
乐远岑驾着小船从海上飘了过来,她将海图交给了杜先生。这上面就是确切地前往蝙蝠岛的航线,那个魔窟将会不复存在。
杜先生带着航海图起航离开了。
乐远岑走向了等在海岸边的楚留香,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他将来到来的一切。
生离死别,他们曾经经历过生离,原以为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却没有想到能够在一起的时间短得可怜,就要再度面临死别。
“岑岑,你回来了。”楚留香牵住了乐远岑的手,漫步在碧海蓝天的海滩边。
一切苦难都已经随着海风而逝,他们历经那么多的考验,终于才走到了今天。
他本也该是能言善道了,但竟是一如多年以前,他在乐远岑面前,有的话不知怎么诉之于口,也许可以在余生里慢慢地说。“我们……”
“香香,你还是忘了我吧。”乐远岑忽而截断了楚留香的话,他们没有什么以后了。她以为能去拥有的几十年,只不过是短到了一年半载,难道真要楚留香去经历得而复失吗?“你忘了我,去做回我不并熟悉的香帅吧。”
楚留香只觉耳边是炸响了一道惊雷,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乐远岑,却看到了她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到底怎么了?我是不够好,但是我……”
“你一直都很好。”乐远岑用手指止住了楚留香的话,他的好与不好,她非常明白。他们之间,终是她亏欠良多。
乐远岑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微笑着说到,“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因为生死之别将至,我们的缘分所余不多,你与我只能相隔两个世界。
然而,细细想来,也不用再过太多悲伤,我们都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一首《白云谣》,乐远岑已经将这些话说了清楚。
“我不信,这不可能。”
楚留香僵直在了当场,他听得明白,正因为听得明白,才有了更多得不明白。他见乐远岑沉默不语,脑中闪过了很多很多的猜测,最终不确定地问了,“难道是因为嫁衣神功?”
乐远岑缓缓点头,她没有过多地解释,何况楚留香猜得已经很准确了。
楚留香紧握着乐远岑的手,他知道乐远岑不会骗他。说来也许讽刺,他们两人的前半生说过不少不尽不实之言,但都没有骗过对方半分。
“原、随、云!”楚留香从未生出过如此厌恶一个人的情绪,而如果不是这个始作俑者,他们就绝不会如此结果。乐远岑根本不会经脉寸断,她可以有很多选择,不必去练习嫁衣神功。
“香香,你不必去恨他。恨是一种宝贵的情绪,只给对你重要的人,他一点都不重要。”
乐远岑笑着抚去了楚留香眼角的泪,“其实,我们应该感谢上苍。如非那时那刻那般的相遇,如非后来的重重磨难,你我绝不可能有如此深情。难得情深,我已经知足了。人生总是如此,因为意外而美好,因为缺憾而完美。”
如非是在那样的黑暗中相遇,乐远岑不会真切地感受到楚留香的真心,她那样冷静又谈何动情。如非是经受住了嫁衣神功与江湖风云的考验,他们也不能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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