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战国年代还没有衙门这一称呼,但千百年以来人们的行事规则都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一张犀牛皮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虎皮,不是用多少黄金就能算清的。在楚国境内不仅要有钱,更要有权势才行,否则还真的是申诉无门。
如今放眼诸多的诸侯国,真的只有秦国以法为基。
虽然,秦国也不可能完全以法律遏制住有权有势之人,但是相较而言,在秦国做百姓能活得更明白一些。
因此,只怕暴秦二字不是来源于百姓,而是各国贵族与官吏的称呼。
其实,乐远岑还真没有把一张犀牛皮放在心上,若是真的看中就不会放在客栈里,而像是胜邪剑、金针与药物等随身携带着。但是那人不问自取,更加过分的是极其不给她面子的没有留下名号来,这就让她不得不追究了。
乐远岑没有太过苛责邱老板,只要他事前不知情,也没做同谋做案者,那么主要责任就该算在那个盗走了犀牛皮的人身上。
“我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邱老板也不用太过愁眉苦脸,只要你不是同谋,我不会让你赔得倾家荡产。”
邱老板哪能认下这种罪名,这样一来可不就成了他是开黑店的人。
“哎呦,您可千万不能冤枉我!自从寿春成为郢城那一天,同悦客栈就在这里生根了,口碑一直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好。走在街上随便一打听,大伙都知道我邱丰收从来不做黑心生意。”
“既然邱老板在寿春城里待了这么些年,还能让同悦客栈一直深受往来游人的青睐,那么你对于城里各大势力的情况总该有所耳闻。”
乐远岑就是在顺杆子爬,她混了那么多的江湖,很明白虾有虾路蟹有蟹道,看起来太平昌盛的一座城池,如果深入了下去就会发现它的深不可测。邱老板能把同悦客栈在一座王城里做大,不管是官道还是匪道,他一定有自己的门路。
邱老板面上透出了一些犹豫,“寻巫,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好。一个晚上,我等得起。”
乐远岑也没有再多加追问,她可以确定盗走犀牛皮的人不简单,不仅是一位高手,其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组织,否则怎么能恰好盯上了她。只是尚不知那个组织有多庞大,如果不是邱老板这头泄露了消息,那么对方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了她?
这样一个组织,外来人摸不清东南西北,但是邱老板不可能一无所知。他说的去帮忙打听,只怕是要向人请示一番,有的话能不能说出来,毕竟祸从口出。
夜深人静之后,乐远岑安然入睡了,她一点都没有因为丢了价值千金的犀牛皮而发愁。
同样的夜晚,夜太深,总有人睡不着。
此刻的邱老板已经没有了半分敦厚生意人的模样,他能在寿春城里让同悦客栈可摘一直稳当地开着,自然有所依靠。与很多生意人仅仅是借势依靠不同,同悦客栈借以来往游人,本就是一个情报交换之地。
“闵堂主,属下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东西是符毒的人偷的,楚墨在楚国的势力分布很广,寿春更是他们的本部。如果能借此机会让楚墨狠狠栽一个跟头,那么对于我们而言,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楚国的王都参透着各方势力,楚国的官方势力、各处氏族的势力、自春秋传承至今的各流派势力、被楚国兼并后其他各国的势力,诸如此类的势力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
目前以符毒带领的楚墨,是许多势力之中实力较为强大的一支。
所谓浑水摸鱼,很多事都是此消彼长,符毒栽了一个跟头,那么其他人就有可能咬上一口。
闵堂主沉吟了片刻,“如今阁主不在郢城,而我们在寿春城里也该以稳为主。老邱,你确定寻及可以用吗?这消息从你这里透了出去,要是没能让符毒跌一个大跟头,那么楚墨之人反应了过来,说不定会查到我们头上。”
“堂主,有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觉得寻及可以用,别看她年纪尚轻,在如此乱世,没有一些本事怎么能走南闯北?
阁主曾经说过,江湖之中最怕三种人——老人、女人与孩子,要是轻视他们是要倒大霉的。我觉得寻及的本事不仅仅是忽悠人的巫术,就说她佩戴的那把短剑,短的看似装饰,可是总有些古怪之处。虽说要求稳,可是我觉着这就是一个稳中求胜的机会。”
闵堂主听着邱老板的话,与楚墨摆在明面上行事,他所在这个组织隐于暗中。对于楚国王都的楚墨钜子符毒已经十分了解,符毒此人心高气傲,他肯定不信能够十五来岁的女子能一力抵犀牛,他的手下也多半与符毒相似。
寿春城里密布着楚墨的眼线,对于能偷谁的东西是摸得一清二楚。
这些年符毒手下不只做了一件偷窃案,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位失主要回了失物。东西被盗还算轻的,如果那些失主离开了郢城也就保住了一条命,而敢去讨回失物的人更多是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这次会是一个例外吗?
闵堂主还是没有松口,他本就行事谨慎,虽然也想要搏一搏,但总要有七八分把握才能去做。“老邱,你有没有打听清楚寻及的具体来历?”
“据闻其父亲祖辈是楚国人,听她的口音也带着楚音,可这些是真是假很不好说。”邱老板知道身份文牒对于大多百姓很难作假,但是对于一小部分人而言,能够以假乱真到造出一段从春秋开始祖辈历史的地步。“堂主要不要与寻及去见一面,亲自去探一探她的底?”
闵堂主却是问到,“寻及有没有说过是要在寿春久留,还是不久要前往其他国家?”
“听她闲聊的意思是要往北走。”邱老板不觉得这是问题,“不过,我们也可以请她加入组织。”
闵堂主想了想摇头了,“你将符毒与楚墨的事情透露给寻及,至于请她入阁一事暂且还是算了。寻及的来历不明,她如果真有能扳倒符毒的本领,只怕也不是你我能轻易请动入阁,不如就保持一份友好的关系。其它的事情,等到阁主来了寿春,再看着日后的发展。”
翌日清晨,天际刚刚泛白。
除了一些要早起赶路的游人,这个点也少有吃早餐的客人。
乐远岑雷打不动地早起锻炼,之后就去了有些空荡荡的大堂里吃起了早餐。
邱老板不知是一晚没睡还是也起了一个大早,他就坐在大堂的柜台后面,等乐远岑一吃完就迎了过去。“寻巫,我忙了一晚有些头绪了,我们去里面说。”
乐远岑看着邱老板的神情,觉得他是在憋着一股激动劲,那是一种想要看到对家倒霉的激动。“愿闻其详,邱老板慢慢说。”
“如今的墨家行会早就不是墨子的所建立的那个组织了,墨家钜子三分之后,一直都想夺得矩子令相互吞并对方。三地的钜子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在楚国、赵国、齐国的势力分布很广,也都与各国的王室往来密切,王室也算是他们的后台。”
邱老板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将楚墨符毒一事缓缓道来。
“那件犀牛皮极有可能会被符毒用来孝敬考烈王,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偷盗案,但是都不了了之了。寻巫,这张皮怕是要不回来了。如果你现在抢了回来,符毒转身对考烈王一提,恐怕你还是得将它献给楚王。”
民不与官斗,臣难逆君意。
古往今来,并非没有讲道理的君王,考烈王却恐怕不在其列。
“如果我想要将犀牛皮留在手里,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乐远岑说着对邱老板笑了起来,这条路就是杀人灭口,那才能从根源上断了符毒在背后使乱的可能。这做法显然甚合邱老板的心意,不过邱老板作为一个客栈老板,他知道未免得多了一些,他背后的人绝不简单。
鬼谷子曾说起过墨家行会三分之事,墨子曾经用心构建了墨家行会,行会的势力遍布多地,本意是为了在他亡故之后,后来的继承者能够继续实现他的理念。
只是在权力面前人心思变,一百六七十年来了,行会一分为三也很正常,不再继续继承墨子的理念也很正常。
乐远岑却是好奇一件事,那也是鬼谷子的疑惑。
墨子博学多才,所涉颇广,他的成就远非仅仅是建立了墨家行会,像是墨家机关术才能被称为他的学术精髓,这些非常的本领难道没有传人吗?
“邱老板,你作为一个客栈老板,能打听到的消息还真不少。我就喜欢与你这样的人交朋友,才能有可能听一听天下的趣闻轶事。
依我愚见,墨子应该不只留下了墨家行会,墨家行会更像是一种武力势力,那么墨子的那些军事著作、机关秘法又都传给谁了?有没有一种可能,行会本来是为了保护真的传人而生,只不过如今都走岔了道?还有,以墨子之才难道猜不到人心思变?谁都不蠢,他有没有留后手?”
邱老板被问得有些懵,他想了又想,这些问题很有道理。能被称得上‘子’的人都不可能蠢,墨子既然建立了行会,真的预料不到今日的局面?
“寻巫真是一针见血,可老邱我是被你问住了。一百几十年过去了,除了墨家行会却是没有听过其他的墨子传人了。也许他们隐居了,也许他们出了意外,也许这种秘密只有符毒那些高层才知道了。”
邱老板的后半句尽在不言中,既然只有符毒那样的高层才知道,那么乐远岑要不要去探一探?这一探,符毒就该倒大霉了。
乐远岑明了邱老板的用意,话不用说得太透,他也已经报出了楚墨在寿春城的据点,以及说了最近在寿春的楚墨高手有哪几人。
楚墨的行事作风算不得太低调,据点与来往高手也算不得过于隐秘的消息,这显得邱老板似乎什么都说了,但似乎什么又都不是他故意透露的。
去与不去,最终的决定权是在乐远岑手上。
去,是在没有其他助力的情况下,一脚踩入楚国的各方势力斗争。
不去,一块能够见证李斯与韩非狼狈的犀牛皮,就被人白白顺走了。
乐远岑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必须要去,因为一块患难之谊的犀牛皮非常重要,何况她来到寿春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扬名立万。
原来也还没想好要从哪里入手去弄一出神迹,如果等待楚地百姓传开她的行医事迹,恐怕会费时颇久。时间不等人,她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而到目前为止,乐远岑还没有找到能信得过的助力,从头到尾只能选择独自去搏一把。符毒是撞上门来的,也就不必再选别人了。
借此机会,她又能否索性将计就计地拿下楚墨三成的势力?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这个比例算不得贪心。
是夜,乐远岑就去了寿春楚墨据点。
既然敢称墨子行会,即便没得到墨子机关术的真传,但行会也算是遍布机关阵法了。
换了一个人来,还真无法轻易破解这些机关阵。
乐远岑不会目中无人地说她有堪比墨子的机关术本领,可她制作不出这些机关,却能够破除这些机关,身轻如燕地直入楚墨行会的中心所在。
楚墨寿春据点建成以来,是头一回被人闯了空门!
符毒正因为得了一张犀牛皮,心情甚好地在屋里小酌几杯,就听到房门被推开了。他看着门口站着生面孔顿时一愣,因为看到乐远岑是女子,没有起太大的戒心,还以为是新来的侍女。“你是哪个没规矩的,不知道要敲门吗!”
“我只与懂规矩的人讲规矩,对于那些不懂规矩的人,我更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乐远岑一眼就扫到了被盗的犀牛皮正被搁在博古架上,“你的手下盗走我的犀牛皮。盗亦有道,你们不遵守规矩,敢做不敢当,竟然还不留下一个名号,这就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只能勉为其难来教一教你如何守规矩。”
哪个脑子有坑的人,盗走了财物还留下名号?那一定不是冲着财物去的。
至于是冲着什么去的,符毒一点都不关心。
他闻言当即就被挑起了怒气,“很好!你胆子够大,敢闯入墨家行会的地盘。我是一个物尽其用的人,不会要你的命,以你的姿色送去及妓馆倒是不错。”
乐远岑不见丝毫怒意地笑了。她想起了一些往事,曾有两个人一定要‘请’她去画春宫,他们后来都死了。
符毒的想法比那两人更大胆,他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106.第八章
墨家行会未能传承到墨家机关术,却是得到了墨家剑法的真传。
只是, 不同的人学习同一种剑法, 所得所悟有着天差地别。
符毒能够稳坐楚墨钜子的位置, 他的武力值必然很高, 是练就了一手精妙的墨家剑法, 这才让他有了傲世天下绝大多数人的底气。
“今夜, 我也算有幸能见识到一半的墨家剑法。”
乐远岑拔出了胜邪, 这柄短剑在月光之下更添了三分妖异, 两剑相接的金鸣声不断响起, 这番动静引得楚墨行会里其他留守者都围赶了过来。
在这个几百年不见有人练成高深内功的世界里, 在实打实地对战之中, 以孱弱之身战胜精武之躯就像是无稽之谈。取胜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但那多是中了用了毒.药、暗器等物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符毒长得膀阔腰圆, 剑势走得是刚猛一路,从他做上了钜子之后,手上的重剑出鞘的机会比原本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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