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萱便想了想:“伯禽给母亲作了一首孝诗?”
伯禽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内疚道:“儿子现在还写不了一首全诗......”
他还小,有些词还没有认全, 许萱也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道:“你给母亲准备了什么啊?”
小伯禽便呼哧呼哧跑到桌子后面,撅着屁股鼓捣了好一会儿子, 半晌才拿出来,跑到许萱面前,道:“儿子画了一幅画,母亲你看看好不好?”
许萱接过,那尚还稚嫩的笔触毫无章法,但却不难看出他的细心,画上是三个人,那个一手拿书一手拿酒的一看就是李白,另外一个手拿针线的女子便是许萱了,而中间还有一个俏皮的小男孩儿,自然就是他自己了。
“夫子有指点我,但还是画的不好。”伯禽第一次有些害羞道。
虽然画的不太好,但某些地方应是得了夫子的提点,细细看去,倒也不错。
许萱爱不释手,看了好一会儿,才在伯禽忐忑的目光下将画交给了朝青,道:“回头把这话挂起来,放在内室里,这样我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它了。”
伯禽高兴的就要蹦起来,察觉到身边还有父亲,便将欢喜忍了下去,露出天真的笑容。
李白看着这副母慈子爱的画面,忍不住当了个坏人,插.嘴道:“天不早了,伯禽早些回去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去夫子那里,今夜就别看书写字了。”
许萱母子二人一惊,从未见过这般好说话的李白,尤其是伯禽,他见过李白的好脸色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大多还是母亲在的时候,当下便有些怔然,不知如何反应了。
李白难得露出笑脸,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以后若是累了,不必强撑,有何不懂之处,便来问为父,为父虽不一定能比夫子更厉害,但也能教你一二。”
幼时李伯禽会问李白一些问题,但后来有了更加和蔼的夫子以后,便很少去寻李白了。
许萱转过头悄悄笑了一下,又推了推伯禽,道:“还不谢谢父亲。”
李伯禽便跟着傻傻学道:“谢谢父亲。”
李白便推了推他:“去吧。”
李伯禽这次毫无抗拒,乖乖的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处又回头看一眼李白,似乎觉得刚才都是幻觉一般,见李白嘴角仍然挂着笑意,这才开心的走了。
伯禽走了之后,李白迅速又换了另一副面孔,他讨好的凑到许萱面前,却被她推开,道:“许久不曾走这么久的路,还真有些累了。”
好不容易等到许萱一些收拾妥当,李白躺在床上,欲将人揽在怀里,然而许萱却背对着她,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李白轻轻叹了口气,道:“娘子不开心,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为夫的错。娘子莫要自己生闷气,之前说好如何处罚,都任由娘子决断的。”
许萱睫毛动了动,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李郎与那宗家娘子酒逢知己千杯少,却让妾身感到仿佛是个外人一般,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她也不想和李白使小性子,有什么话便痛快说出来,之前不理他,是因为自己心里还憋着那口气,生怕一激动说了气话,伤了两人的感情。
李白闻言先是内疚,然后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他怎么都没有觉得自己所言所行都偏于宗兰,或许是他一提起儿子,醋劲上头,便没有注意在外人面前给许萱留些面子,如此,也是他不好。
“下次不会了,当时没有顾忌到娘子的感受,让娘子受了委屈。”
许萱闻言,心里的难过少了一些,但却觉得更委屈了,她转身靠在李白怀里,心里仍然想这宗兰的模样和言行举止,以往也有很多人喜欢李白,小至婢女妇人,大到公主,甚是后宫妃子也难以不对李白心生爱慕,但她总觉得这个宗兰和那些人是不同的。
李白是真的将她交为知己的,她能看出来,以往都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样快活的表情,况且宗兰确实很不一般,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又痴痴的喜欢着李白,她当然会心生十二分的防备。
尤其是她记得,宗兰本应是李白最恩爱的妻子!
许萱将红了的眼眶紧紧闭上,埋在李白胸前不让他看到,平稳着情绪道:“这么多年,李郎身边只有我一人,而现在伯禽还小,有时候会忽略李郎。”
李白听到这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许萱又道:“可要添些新人?”
李白一怔:“新人?家里的婢子姆仆什么的不够用?罢了,你看着办就是。”
许萱顿了顿,道:“不是,我是说......夜里能够服侍李郎的人。”没有听到李白回话,以为他还是没有听懂,解释道,“我看今天那位宗六娘子很喜欢李郎,李郎也对她另眼相待,不如......”
话音未落,李白便将她苍白的小脸托起,凝视着她通红的眸子,他眼中含着怒气,却在见到许萱委屈的神情时,便将语气放的轻柔,生怕吓着了许萱似的。
“是我不好,令娘子误会,我待她不同,是因为她虽然生为女子,却在某些看法上与我不谋而合,至于其它,我从未想过,但是她怎么想,都和我无关。我与娘子恩爱这么多年,从未生过任何对不起娘子的想法,更何况娘子为我生下儿子,是何等的辛苦,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许萱垂下眸子,不让李白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以后再不许提,娘子若是不喜欢她,我日后不见她便是。”
许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岂是那小气之人,李郎有说得上话的人,我自然也是高兴的,今日我知你心意,便足够了。”
李白看她神情,仍然委屈的不行,便也不戳破,哄道:“好,娘子向来贤惠,只是也请娘子多多关心一下为夫,莫要有了儿子忘了夫君。”
许萱终于笑了出来,算是解了心结吧?正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这般若有所失。
李白倒是说到做到,即便许萱说了不会限制他去见谁,但他不想许萱私下胡思乱想,拒了宗兰的几次相邀,而他也终于后知后觉,这个宗六娘子似乎真的对他有些意思,这让他颇为烦闷。
只是让许萱没有想法的是,这宗兰见李白几次未果,便直接来了家中,许萱听见前来拜访的来人姓名时,还真的小小惊讶了一下。
许萱在花厅里接见的客人,宗兰款款而来,仍是和上次那般打扮素朴,却又能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她,若非是许萱先来后到,李白与这宗氏应该是极甜蜜的,她只要一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心里便抑制不住的难过,这般胡思乱想,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宗兰将厅内打量一番,见各处摆设的物件都很普通,却很讲究,遂点了点头,道:“家中应该都是夫人布置的吧?十二郎一心只在诗与酒,想来是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许萱笑着点头:“六娘子果真聪明,只是今日李郎与人相约,此时并不在家,若是六娘子寻他有事,倒是不巧了。”
宗兰转头看着许萱,见她比上次看起来还要不在意,这几日约了李白三次,三次都被拒,不难看出这位夫人在李白心里的地位了。
“没关系,我今日来,是特地见夫人的。”
许萱讶道:“见我?”
宗兰微微点头,与许萱走进几步:“自从上次见过夫人,便觉得亲切无比,又听闻夫人是许宰相的孙女,既有才情又有姿容,令我好生仰慕。”
许萱自然不信她的话,宗兰亦的祖父宗楚客亦是一位有名的宰相,论地位两人不相上下,才情认知她还不清楚,但有一样她很了解,这宗兰对李白的执着确实不容小觑的。
“宗六娘子过誉了,我如今不过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人.妻和母亲,每日里做的事情也是再平凡不过的,并且对于现状,也很满足。”
宗兰认真的看着许萱的神情,似乎想从中发现点什么,未果,她便道:“夫人觉得很满足,可有想过十二郎?十二郎心怀抱负,却只能在此地偏安一隅,岂不可惜?若我说,之前未能成功,是因时机未到,然天降大任,夫人也觉得,十二郎不应如此碌碌无为度过一生吧?”
许萱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语气冷淡了些:“他自己的人生,自然由他做主,他若觉得今日这般安逸的生活很好,那便随他去,反正不论他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他身边。”
宗兰拿帕子掩嘴笑了:“夫人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夫人身为贤内助,难道不应该在十二郎低迷的时候拉他一把吗?即便你不拉他,也不应该任由他这般堕落下去,如此只会耽搁了他的前程,万一他将来悔恨,恨得除了他自己,还会有谁呢?”
许萱听了她一番高谈阔论,脑子里只蹦出三个字,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多人都相传宗兰的佳名,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将她娶进家门,怪不得李白见她一面之后便惊喜的不能自已。连她都差点要被说服了......
这个宗兰,道行可真深!她竟无法反驳,若她说之前未曾想到过,便是她不够资格站在李白身侧,若是她说想过却任由李白安逸度日,便是阻拦李白成就抱负的罪魁祸首,怎么样的结论,都是她为□□子的错,她不应任由李白虚度时间,她不配做李白的妻。
真是厉害!
第135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十)
似乎看到孤冷寂静的雪夜里, 李白独自一人饮酒对月,哀叹时不运也, 那等凄凉画面生生灼痛了许萱的眼睛, 这样消极郁郁的李白不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吗?
可是, 李白温存至极的脸又浮进她脑海里,那双浅淡的眸子盛满深情,宠溺的望着她, 说这纷乱世道, 晦暗人心,倒不如和妻儿过安逸的生活,享齐人之福,那昏庸君主, 被貌美之人所迷,被赞美之声所惑, 倒不如与心悦之人游览大好山河, 方才不虚这人生一场。
那宗氏见许萱发着呆,显然败下阵来,便缓和了语气, 但仍遮不住其中的得意:“夫人,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也?”
许萱怔了下,忽而笑对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也?李白是我的夫君,我与他相识相知十二载余, 他心里想的什么,我最是清楚不过,便不劳宗六娘子操心了。”
宗氏一愣,没想到这许萱比她想像的还要自信,笑了一下,道:“即便相伴十二载,不知心的人待多久,都是看不透身边人在想什么的,我与十二郎虽然只认识短短数日,却像是失散了多年的知己一般,他知我,我知他,夫人断不能论时间来算,如此实在是有以感情牵绊人前程的嫌疑了。”
许萱也忍不住笑道:“他与谁知交,那人都不是能决断和议断他前途的人,把你自以为是的想法强加他人之上,也难免有借他人之手实现自己目的的嫌疑。再者说,你与他再相知,都是一个外人,我们之间的事情,甚至李郎的前途,又与你何干呢?”
“你!”宗兰何曾在话语上落过下风?当即便忍不住要变脸,然多年的素养让她忍了下来,脸色已不复之前,“夫人好口才,我只是一片好心,全然为了十二郎着想,夫人如此,也太自私自利了些,想来十二郎还不知他夫人是何等的‘贤惠’呢。”
许萱笑了笑:“他在我也一样照说不误,我既然敢这样说出口,自然是有说这话的底气和信心的,宗六娘子不仅生的貌美,又身兼多才,但终归年轻了些。”
宗氏向来觉得自己在许萱面前最大的资本便是年轻二字,结果今日反而被她好一通教训,她年轻气盛,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冷了脸色,险些连礼数也失了。
“既然夫人如此武断,那我一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多言,但我想这些话,十二郎是会听进去的。”
许萱看她如此,既不生气也不觉得有何醋好吃的了,觉得自己之前想的都是多虑了,淡淡道:“六娘子自便。”
如此不痛不痒的解决,许萱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她没有将今日之事告知李白,也不知宗兰在这之后有未再次寻过李白,只有一次宗兰亲自寻上门来,李白竟都避而不见,也不是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然而此时有位神秘人物来访,让两人再也没有时间心情理会那些琐碎的小事情。
永王李璘出师巡防,来至宋州,听闻李白也在此,便邀请李白入幕。
李白虽然认为天下不久便会呈现乱局,但之前已然生了退隐之心,况且他对这个永王实在没有怎么了解过,若是就此跟随永王,难免会让太子李亨心生不满。
不过永王的事情还是让他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恰在此时,杜甫出游,高适远在长安,他一时无人商榷,纠结无果之后,正与许萱相商之时,宗兰却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永王邀请李白入幕的事情,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与上次宗兰拜访,已有月余,如今深冬,她连大氅都未披起,便匆匆而来,墨青都未来得及通传,她已然跑进了后院里。
“你是何人?”
李伯禽正欲出门,忽而便看到一个女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将他撞倒在地。
丹青忙将小郎君扶起,刚要骂来人,看清来人不悦道:“宗娘子如何也不让人通报一声,便这么跑了进来,我们小郎君还小呢。”
宗兰一看那小男孩长得十分像李白,想到是谁生的便心里十分不适,但她自然不能与一个小孩子吵嚷,越过李伯禽就要往里面闯。
这般没有礼貌,李伯禽惊呆了一下,忙跑到前面阻拦道:“这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屋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随便乱进别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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