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没多远处的岔道就能过去旧官道。”杨季安骑在马上控住辔头缓缓跟着陆微的车子, 走了大半个时辰以后,才看见前面宽阔平坦的官道右边有一个分岔路口, 另一条明显要窄一些的路蜿蜒通向远处。
杨季安招呼着护卫将车马赶上岔路, 虽然路窄了些, 两旁也生出了不少野草, 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认真修缮过了,但是胜在没人,车马都能跑起来, 走上岔道不过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出了七八里之遥。
杨季安打马向前,探了路回来,对着陆微说道:“前面是千岁山, 路口很窄,路面倒还平整,你的车子也能过。”
陆微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千岁山在道路左侧静静耸立,山上的树木枝叶新绿,看去郁郁苍苍,十分深远。陆微正要说话,前面道路收窄处开路的家丁却是一阵喧哗,原来一块半人高的山石突然从山顶滚落,险些砸到了人。
杨季安说了声:“我去看看。”跳下马便奔了过去。
红樱性子活泼,当下便探身向外张望了一会儿,向陆微说道:“姑娘,车子怕不好过去,不如下车来走。”
陆微坐了许久,也正想吹吹风,便向红樱点点头。红樱欢欢喜喜地跳下车,又伸出一只手来扶她,陆微刚一下车,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窥伺,那目光恶毒阴狠,令她如芒刺在背。
她顿时警觉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叫杨季安,突然山上一阵响动,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断地从山顶滚落,瞬间就把她的车子和前面杨季安的人隔开了。
陆微立刻探身取出放在车中的匕首,这是她春猎时带着防身用的。但是没等她有更多反应,半山腰突然一阵箭雨袭来,身后正在惊慌的家丁顿时倒下不少。
红樱拉着她躲在车背后,只听得左侧千岁山上此起彼伏的叫喊着“站住”,随即奔下来几十个挥舞着刀剑的汉子,径直朝她冲过来。
红樱拔出软剑,护着她向前跑,试图跟杨季安汇合,只是前面到处堆垒着乱石,一时想过去也不容易,只看见杨季安与三四个汉子斗在一起,不停向她焦急地张望,只是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陆微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四下观察地形。往前的道路比较窄,又紧挨着千岁山,很难说这些匪徒有没有埋伏更多的人。右边是起伏的小山包,乱草丛生,看去更加危险。向后是官道,只要跑到新官道的岔路口就能遇见返程的大队人马,有官军和各府的侍卫,这些匪徒必然不敢猖狂。
陆微当机立断,吩咐红樱道:“割掉马匹的缰绳!”
红樱一剑刺倒一个凑上来的匪徒,利索地反手一挥,套在车上的两匹马缰绳应声掉下,马儿甫得自由,有些焦躁地打着转,陆微立刻翻身骑上一匹,招呼红樱说:“往回走!”
一行人中唯有她和红樱是女子,尤其她完全不能厮杀,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是给杨季安多加一份负担,若是她俩能顺利地跑出去,相信杨季安动起手来会更加方便。
两人拨转马头,飞快地向后跑去,不料草丛中一阵响动,等陆微反应过来时,马匹已经被一根长绳绊倒,她重重摔在地上,来不及起身,已经被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捆了起来。
一个穿着褐色夹衣的汉子叫道:“抓住了,走!”
众人唿哨一声,拖着她飞快地向千岁山深处转移。红樱放翻一个匪徒,正要奔过来,陆微朝她大叫了一声:“快走,找人救我!”她很清楚,红樱再厉害也不可能从这么多悍匪手中救出她,此处里岔路口不远,只要红樱能跑出去叫人,事情还有转机。
红樱迟疑了一下,最后猛一跺脚,跳上正慌张奔逃的马匹,控住缰绳飞快地向岔路跑去。在杨季安的高声呼喊中,陆微被一块黑布蒙了头,推搡着往深林中走去,她没有反抗,只是摸索着把手腕上的蜜蜡莲花珠手串弄开了绳结,隔一段路便丢下去一颗。
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久,陆微听见一个怒冲冲的女人声音:“说好了杀掉,怎么把她绑回来了?”
王氏。果然是她。
一个粗鲁的男人声音说道:“你没说实话,山下那些人肯定不是平头百姓,说,这女人是谁?”
王氏哼了一声,似乎十分鄙夷,答道:“人也劫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你杀她,我给钱,人财两清。”
“你当我是傻子?明摆着她是当官人家的,你给完钱拍屁股走了,我这山寨又挪不了窝,等着官府来剿我?”那个粗鲁男人说着说着火气上来了,重重地啐了一声,“他娘的,你们这群瞎了眼的,我看见不对就给你们打手势让别动,他娘的是谁把石头推下去的?”
又一个男人说道:“寨主,咱们的人都没动,是她的人推的。”
被叫做寨主的粗鲁汉子又骂了一声,正要说话,王氏抢先说道:“人已经抓了,现在就算你想脱身也不可能,我给钱,你杀了她躲起来,难道不好?”
陆微突然说道:“不管王氏给你们多少钱,我都加倍给你们,买她的人头。”
一语既出,场中人都是一惊。跟着呼一声,却是寨主拽掉了陆微头上的黑布套,大咧咧地说:“既然你都猜出来是谁要你的命了,也不用戴这个玩意儿了!”
陆微抬起眼睛,毫不示弱地看向王氏。王氏也抬着下巴,恶狠狠地看着她。两人对峙之时,身穿褐色夹衣的寨主不耐烦地说:“他娘的看什么看,一会儿下面的人就追上来了!”
陆微便转头向他,淡淡说道:“杀了她,我给双倍的价钱。山下是二品爵位抚远候府的人,是我舅家,我的丫鬟已经去官道找援兵了,如果你们赶在他们上来之前杀了她,我不但给钱,还帮你们脱罪。否则,你们杀我,官兵剿匪,你们没钱,连命也保不住。”
褐衣寨主杀气腾腾的看向王氏,王氏嗤笑一声,道:“别听她胡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们抓住,名声肯定坏了,她恨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帮你脱罪?还是趁早杀了她,我帮你们逃。”
“离京城这么近,皇家卫队又在附近,你确信能逃?不如信我,总还有一线生机。”陆微也嗤笑一声,指着王氏道,“这个女人刚刚被夫家休了,莫说她没有本事帮你们逃脱,就连她许诺给你们的银子,我看都未必拿得出来。”
“都给我闭嘴!”褐衣寨主焦躁地转了几圈,一会儿看看陆微,一会儿看看王氏,犹疑不决。
陆微趁机观察起王氏来,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王氏了。王氏被休以后,赵正爵最开始还经常去她那里过夜,后来她陆续约了相熟的几户勋贵人家到郊外踏春,每次都恰好“偶遇”赵正爵从王氏那里出来,在那之后,听说赵正爵再也没去找过王氏。也许这就是王氏越发恨她的原因?
如今看来,她上下打量着王氏,她气急败坏到买通山匪来杀她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的王氏又瘦又干,满脸都是焦躁阴戾的神色,似乎才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回来,让人一看就想远离。这样的王氏,再想笼络赵正爵也不太可能了。听赵骞说,赵正爵现在已经提了一个颇为受宠的姨娘暂时掌管侯府的内务。
想到赵骞时,陆微心头一阵恍惚,他现在在做什么?知不知道她身处险境?如果她不能说动山匪对付王氏,上次见面大概就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了。
王氏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愤怒,终于忍不住高喊了一声:“给我杀了她!”
☆、兵戎相见
王氏的话是向着身边几个黑衣蒙面的男人说的, 那几个人显然是她的手下,听见吩咐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快亮出武器扑了过来。
褐衣寨主又啐了一口,骂道:“去你娘的臭婆娘,在老子的地盘上你张狂个屁!”他一挥手,四围的山匪纷纷凑了上去, 与那几个黑衣男人对打起来。
陆微敏锐地注意到此刻没有人看管她。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是个很大的漏斗形山洞, 褐衣寨主所处的位置是漏斗形比较宽的的一面, 他背后黑乎乎的,看不出是出去的路还是山洞内部。王氏站在一个火把下面,她身后是窄窄的通道, 两边的石壁上挂着几个火把。
如果宽的一面是入口的话,那么这个洞被发现的概率很高。但是山匪既然躲进来, 应该是比较隐蔽的地方, 那么王氏身后的窄路很有可能就是出口。
陆微悄悄地朝着窄路挪了一点, 王氏立刻盯住她, 蠢蠢欲动,但却被斗在一起的人拦住了,只能大叫:“别让她跑了!”
陆微立刻站住,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四下打量。
褐衣寨主一刀剁翻一个黑衣男人,抢过来制住陆微,凶神恶煞地说:“你要去哪儿?”
“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去哪里?”陆微朝他笑了笑, 示意他安心,又指了指王氏,“她想杀我,我不想被她杀,所以准备看看有没有机会先下手。”
褐衣寨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能说出这种话。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烦躁地将刀背在一块大石上猛地一磕,又骂了起来:“臭婆娘,老子好好的山寨让你给拖下水!”
王氏忙说:“你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人找得到你了!”
陆微冷笑:“你当皇家卫队和京兆衙门都是吃闲饭的吗?寨主,你现在杀了她,我就放你走,所有的事我都会推到她头上,末后你还能拿到她许诺的钱。”
王氏明显吃了一惊,杀气腾腾地抽过身边一个黑衣人的刀,作势要扑过来,口中还嘶叫着说:“陆微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与此同时,褐衣寨主短促地说了句:“成交!”挥刀向王氏砍去。
王氏身边剩下的几个黑衣男人立刻拦住他斗了起来。但是洞中山匪的数量远远超过王氏护卫的数量,转眼间王氏已经不得不在两三个黑衣人的簇拥下向后退去。
陆微眼睛一亮,看来那条窄路果然是出口。
她悄悄将藏在袖中的匕首去掉刀鞘,紧握在手里,又趁着两伙人打斗也跟着向洞口移过去,只是刚走出几步,褐衣寨主已经注意到了,高喊了一声:“你也别想跑!”甩开众人奔了过来。
就在此时,陆微听见杨季安高叫了一声“阿微”。陆微精神一振,不能再等了,虽然山匪同意成交,但多拖延一分便多一分变数,谁知道山匪会不会变卦,谁知道王氏会不会丧心病狂。
她高声叫着“表哥,我在这里”,一边提起裙摆飞快地向洞口跑去。褐衣寨主咒骂了一声,急忙追了过来,但是陆微仗着早年学过骑射的底子,灵巧地在混战的人群中钻来钻去,褐衣寨主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她,急得大声骂道:“他娘的赶紧弄死这俩婆娘,人都追上来了!”
陆微一边躲,一边高声说:“寨主,我跟你的交易仍然有效,你只要杀了她,我保证官兵不会追究!”
褐衣寨主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洞外又传来一个声音“阿微,你在哪里?”
陆微一惊,听起来好像是赵骞?
就在她一分神的功夫,王氏身边一个黑衣人猛地扑过来,一把扭住了她的左臂,王氏一边往洞口跑,一边狰狞地笑着说:“很好,赵骞也来了,我让他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手上!”
王氏像是再也等不及了,不等逃出山洞,已经舞着刀要砍,扭着陆微的黑衣人拖住她躲开刀锋,说道:“夫人,有她在手里,咱们才能逃掉。”
王氏又劈了一刀,喘着粗气说:“逃?逃个屁!我一定要杀了她!”
“夫人!”黑衣人还想再劝,陆微高声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已经疯了吗?不想死的话帮我抓住她,我请肃宁侯府大公子会放你一条生路!”
黑衣人推着她再次躲过王氏的刀,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满是纠结。身为王氏的护卫,他自然知道赵骞一来逃跑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但是他为王氏卖命这么多年,赵骞能放过他吗?
推搡争斗之间,眼前已越来越亮,显然已经逼近出口。陆微挣扎着向外高喊:“赵骞,我在这里!”
遥遥听见惊喜的一声答应,跟着赵骞叫道“阿微,等我”,最后一个字说出时,声音已经非常近了。
褐衣寨主很快缠住了黑衣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显然也是打主意抓住陆微作为逃跑的筹码。
黑衣人腹背受敌,一个不注意,王氏趁势夺过陆微,几近癫狂的大笑起来:“陆微,陆微!饶你这个贱人再狡猾,今天也落在我手里了!我杀了你!”
王氏舞着刀扑了上来,因为离得太近,陆微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砍中,只听一声惊呼,赵骞的身形出现在洞口,背后是明亮的天,身前是幽黑的路,夹在明暗之间的赵骞英伟如同天神,手中弓弦轻动,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
☆、脱险
陆微看着那支箭, 下意识地躲开刀刃,手中匕首趁势往前一送,王氏狰狞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腹部一处伤口,紧接着低低呼了一声,那支白羽箭重重地扎进了她的后心处。
“阿微!”赵骞几乎与白羽箭同时到达, 一把搂住了陆微, “你受伤了?”
陆微恍惚地看了看衣服上沾染的血迹, 低声说:“没有, 那是……她的血。”
在她身侧,王氏已经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唯有两眼圆睁,诉说着无数不甘和恨意。
山匪呼叫着冲了出来, 赵骞搂住她, 空出的另一只手舞剑与山匪对战, 陆微有很长一段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众人踩着王氏的尸首四下奔逃,有山匪,也有王氏的护卫, 血在地上无声地流着,那个褐衣的寨主甚至有一只鞋子都被染成了红色。
她杀人了吗?陆微茫然地任由赵骞引着,她杀人了吗?
“阿微!”杨季安带着人很快也赶了上来,急切地问, “你没事吧?”
陆微好容易找回声音,怔怔地说:“我没事。”
赵骞高声吩咐跟上来的护卫和家丁捉拿匪徒,尤其是不能放跑了王氏的人,每一个陆微都听的清清楚楚,但是每个字好像都没有意义,只有王氏临死前那种不甘又狰狞的面孔久久不肯消失。
赵骞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搂的更紧了,低声说:“别怕,有我在。”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王氏咎由自取,这种人不需要可怜。你别怕。”
陆微恍惚地想着,如果我不杀她,她就会杀我。这个想法让她终于喘了一口气。
“姑娘!”红樱眼泪汪汪地奔了过来,“我刚到岔路口就碰见了赵大公子,幸亏他带了护卫一起来了!你没事吧?山下死了好几个人!”
陆微恍惚地转向赵骞,对了,他怎么来的?
像是看懂了她的疑问,赵骞迟疑着说道:“老太太让我来找你。”
“找我?”陆微在茫然中仍然反应不过来。
赵骞抱着她飞奔下山,将她放在马背之上,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家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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