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春芳歇也是那贫寒子弟唯一可以看书之地了,家中条件也是好不到那边去,倒不如在这春芳歇还能多看些书。
这到明年,又是一年秀才举,不知多少学子为此挑灯苦读。那印刷坊耽误了沈三颇多时间,他也知他时间不多,思及来村中之原由,心中惭愧,暂且撸去心中那层浮躁,同范先生苦心钻研。
乡野之间少人扰,没得商道之利益沉浮,又得名师指点教导,沈三亦不是蠢笨之人,进步也是飞速。
又是走过一年,沈三一家也习惯了这菱田村的平淡日子,偶尔回镇上住些时候,待夏季一过,一家人真是得回镇上去了,那院试在即,沈三亦得回去整顿整顿。
且到那临近八月之时,沈三带着江河去了蘇州城。
第21章 021
沈三那童生还是十年前的,前些时候报名,还需去官府重新核实一下,才能报上名。他亦有一些师兄弟如今在蘇州城做职,仰赖岳父的恩惠,那些个师兄弟也都颇为优待他,得知他竟又想考秀才了,惊讶了一番,也忙前忙后替他安排了起来。
那秀才举总共分三个试,过了那县试、府试方可成为童生,县试府试便成为童生试,再可考院试。当年沈三过了县试、府试,那院试便是试了两回不中,也就放下了。成为童生的有千千万万,而能过的了院试的就删去了好多,更别提往上的乡试、会试。
院试考两场,由省中的提督学政主持,此时正值八月,天气还有些个燥热,但热总比冷好,想想那春闱,在那春冻还未消之时。热点的麻烦就在于蚊虫多,好在江氏给沈三准备得也充足,带了不少驱蚊驱虫的香薰和露水,沈三亦是怕被分到粪号,那等好位子可非常人消受得起。
沈三曾受过一次粪号的苦头,也就那次之后,放下了那考功名的心思。这回重来,心里头也是打着鼓,只乞求着别分到那恶心的粪号,当年的沈三都熬不下来,可别说如今的沈三了。好在老天保佑,分到的号虽算不得好,但也是离了粪号。
蘇州城的学子众多,江南多出人才,这科举之道也多比人竞争激烈,每年都有那些个读书人跑去一些竞争小的身份考功名,但这有一定风险,若是被发现了不光功名没了,还永远不能考功名了。
待试题发下,考试院中便只有翻书之声,沈三想着远在家中的妻儿,沉下心,一边研墨一边想着题目……
江氏带着几个孩子守在家中,每日早起焚香祈祷,她也不奢求沈三能做大官,只求他能够有个功名,好出去不让人瞧不起。
沈兴淮同往常一样,跟着范先生读书识字,偶尔想一想他那老爹此时在干什么,也不知答题可顺利。
范先生用他阿耶做个反面例子:“你可别学你阿耶,瞧瞧你阿耶,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努力,人到中年才知道后悔,虽为时未晚,可多费力。亏得他还有个聪明点的脑袋瓜子,还有点希望。”
也不知那沈三听了这话是该高兴还是气闷呢。
那小蜜娘却又发现她阿耶也不见了,整日嚷嚷着要见阿耶,满屋子里地跑着叫阿耶,江氏哄她说阿耶出去有大事情。
可蜜娘已有自己的意识,往日她阿耶出去做事情,都会回来的。她心理亦是慌张,她隐约记得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生命中突然消失,那小孩儿虽不大记得事,心底间却也有一块影子,怕那阿耶也是如此这般回不来,竟是哭闹着要去找阿耶。
她以为阿耶会在村子里,闹着要回村子里去。
江氏哄不好她,便生气地把她放一道:“你自个儿去吧,姆妈阿哥都在这边的,你自己回村里去。”
蜜娘愣愣不知所错,仰天边哭喊着阿耶阿耶。
江氏且也不知她竟这般粘她阿耶,想着让她哭会儿,哭累了也就好了。
沈兴淮同范先生听得她这般的哭闹声,也走出来瞧,范先生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心疼地抱起她,怕她哭岔气了,忙哄道:“蜜蜜怎得哭了?来来来,阿公抱抱。”
江氏道:“非得找她阿耶,同她说也说不清,也不知怎得,最近说不通了。”
蜜娘揪着范先生的衣裳,含着泪的大眼睛看着他,“阿公,阿耶……”
“阿耶出去办大事了,回来给蜜蜜买糖糖,不哭了不哭了。”范先生给她抹掉眼泪。
蜜娘:“阿耶,会会回来吗?”
“怎得不会回来?阿耶不是最喜欢蜜蜜吗?肯定会回来的,等蜜蜜会数到一百了,阿耶也就回来了。”范先生这话刚落下,那蜜娘又哭了起来。
可把范先生吓了一跳,忙又哄:“哎,怎又掉金豆子了!”
沈兴淮那手绢给她擦擦那眼泪鼻涕:“阿耶定是会回来的。”
蜜娘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控诉道:“蜜蜜数不到一百,不会数,那阿耶回不来了……”
她在这边哭得兀自伤心,三个大人却是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她许是人小,说不出那心中的惶恐,不被大人理解,江老夫人的离去在她心中终究还是落下了一点痕迹,她自己不知道,大人亦没发觉,只在那有些时刻会隐约透露那害怕失去亲人的茫然,也只有她可体会。
待沈三出考试院的那一日,江氏终是带着那天天念叨着“一二三四,五十四,一百”的小蜜仔去接她的阿耶了,一路上不胜其烦地问着:“阿耶在哪里阿耶在哪里?”
到了蘇州城,已经是中午过后了,找到住在旁边守候着的江河,蜜娘知道那江叔叔就是一直跟在她阿耶身旁的,张来望去,也没瞧见她阿耶。
“阿耶呢?阿耶呢?”
江河笑着说道:“在里头呢,一会儿就出来的,蜜娘可是想阿耶了。”
江河不是沈家的下人,称沈三为阿哥,蜜娘和沈兴淮亦是称他为叔。
“整天唠叨她阿耶呢,都快被她烦死了。这门还有多久开?”
江河道:“快了,约莫半个时辰,姐,要不找个酒家定个包房先坐一坐,奈们没吃饭吧?”
江氏看了看那考试院门前围着那么多人,犹豫几番,依旧还是在这边等着,“等振邦出来了再一块去吧,他这在里头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们在路上吃过一些了。”
几个人在马车上等,那大门终是开了,门外一阵骚动,“开了开了。”
里面有人出来了。
“文儿啊,可算出来了!”
那亲人们一个个地找着自家的人,人山人海堵在了门口,更不乏那些一出来就晕倒了的。
江河挤进去,“阿哥,阿哥,这边!这边!”
江河身子高,沈三不费力就找到了,从人群里头挤出来,热出了一身汗,他身上的味道着实不好闻,不过比那坐在粪号边上的好多了。
蜜娘坐车上看见江河带着她阿耶出来了,又跳又叫:“阿耶阿耶!”
撩开帘子,一张肉嘟嘟的脸,眼睛亮亮的,笑得两个小梨涡甜的不行,沈三亦是想念得不行,挥挥手,加快了脚步。
待走到那车边上,小蜜娘从车子里出来,跳沈三身上。
江氏也撩开帘子,先是说蜜娘:“你且慢着些,别摔了,真是,见了耶就什么都不顾了。”后又反复瞧丈夫,是瘦了,脸颊子消了下去,又道:“奈不在,奈个奴恩(女儿)真是吵上了天,天天嚷嚷着阿耶阿耶,还说不通,哭啊闹的,好了好了,奈们父女团圆了。”
沈三抱着那小蜜仔子,疼爱得紧,亲亲头发亲亲脸蛋,怎么嗅都嗅不够,“这么想阿耶,让阿耶瞧瞧,咱们蜜蜜又重了些。”
那小蜜娘却是把他往外推了推,皱着鼻子说:“阿耶,臭臭。”
竟是嫌弃他身上的味道,这小孩子哟,就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想念的紧,待见到了,也就个那样了。
沈三把她硬是往怀里搂,念叨着:“阿耶想蜜蜜哩,来,让阿耶好好亲亲。”
蜜娘一个劲把他往外推,父女两闹腾着。
江氏噗嗤一笑,撩开帘子,白了他们一眼:“别闹了,快进来,吃饭去了。”
蜜娘钻进马车里,“且饭去!上酒楼!”
沈三跨上来,进马车先把那外衣脱了,范先生问他考了些什么,又问他如何作答,到了附近的酒楼,上面包厢已是人满,只得坐下面厅堂。
这在里头是吃了一番苦头,沈三也是嘴巴挑的很,吃了苦还挑三拣四,得了范先生几个白眼。
待两个人聊完院试的试题,范先生琢磨道:“我瞧着你答题还算中规中矩,中了名次也不会靠前,不过,以你这水准,能中就不错了。”
沈三也没觉他话瞧不起人,沈三也只奔着考中去的,名次对他有什么用,考个第一是中,考个最后还是中,都是中,只要中了,就没事儿。
吃过饭也不得在蘇州城多逗留,从蘇州城回吴县可也得小半天,吃过饭,满足了一下江氏的购物欲,一家人还是回去了。
“文思,你瞧着那老人,可像是范……”中年男子拉住身旁之人,指着前面那正在上马车的一家子。
身影一晃而过,“不会吧,他回蘇州了?那本家应收到消息才对?且他身旁都是谁?他可无儿无女。”
中年男人一想也是,垂下手,“也是啊……”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一家人回到那镇上继续过活,同往日也并无不同,沈三想着都考完了,可轻松轻松,范先生又将他拎了过去,竖着眉毛:“你且一定考上了?不过个小小的秀才,穷酸秀才穷酸秀才知道不,为啥没人说穷酸举人?”
那自然是举人地位更高,秀才的威慑力还小,只是自身的地位高了些,进了一定的阶层,可那举人就不一样了,举人走些个关系就可做官的。
沈三哪想那么多,原本想着中个秀才就是不错了,那举人,整个这震泽镇也才几个。
沈三这般想着,却还是勤勤恳恳地继续念书。
没过几日,那沈兴志被人抬了回来!
第22章 022
可把沈三、江氏吓坏了,若是真出了事儿该怎么和沈大黄氏交代,在送回来之前已经在县里的医馆看过了,主要是那腿,折了,又送去刘家的医馆给看了,确定了没了问题,沈三赶紧把他送回家里去。
黄氏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果真哭了起来:“志哥啊,奈咋搞成这样!”
沈兴志躺在床上,没说话,面色有些虚弱。
江河把事情说了一下,那些个大少爷来店里头买书,语气不好,又是乱弄,沈兴志年轻气盛,掌柜的临时有事走开了,就吵了起来,那群人人手多,待掌柜的回来,那群人才住了手。
沈大皱着眉头,对黄氏道:“有什么好哭的,他在外头做事也不用脑子考虑清楚,平白给他三叔惹了麻烦。”
“那些个有没有王法了,大庭广众的就把人打成这样。”黄氏心疼地直掉眼泪。
沈三赔礼:“都是我没照看好志哥,有负大哥大嫂的托付。”
沈兴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三叔,是我自个儿不对,给你惹了麻烦……”
沈大亦是说:“你还知道就好!之后也别去了,就留在家里头吧。你娘当初个送你出去,现在伤着回来也别哭,自个儿没本事,苦水也要自己咽下去。老三,志哥不是那种可以出去闯荡的,我想着还是让他留在家里头帮忙吧,家里现在印刷坊也忙不过来,就让他别去县里了。”
沈三点点头,坐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志哥,三叔在这边同你说清楚。当初你姆妈阿耶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就同你阿耶说了,你人耿直正义,不是那般圆滑的性子,不是善于经营的,你年轻想出来闯荡,可你也瞧见了,这外头比家里头险恶多了。若你能专心读书,考个功名回来且倒是极好的……”
沈兴志憋红了眼睛,“三叔,对不起,对不起……”
沈三没得说什么,黄氏心疼儿子,如今也觉得这在家中挺好的,还有个印刷坊了,让儿子管管印刷坊就挺好的。
夜里头黄氏同沈大说让沈兴志管印刷坊,沈大冷淡地说:“那印刷坊也不过是我替老三管着,你同老三说去。”
黄氏可不乐意他这番说辞,那印刷坊他们家也出了钱出了力怎么就差不了手,“那印刷坊咱们家还占了三成呢,志哥怎么就不能管了?”
沈大坐起来侧过头扯了扯嘴皮子,“那三成也是老三念及兄弟情分给我们的,你真当我们家都是能人了?我们家有三成,老二家老三家也有三成,怎得就要我们家管?其他两家管不得?”
黄氏扭动身子,侧着支起身子:“志哥是老三的侄子,当初本来想让老三给志哥安排个好职务,做做账房什么的,老三让他给人端茶倒水低头哈腰的,咱们家虽没钱,但打小志哥也没做过这种事儿,现在都这般模样了,管个印刷坊怎么了?”
沈大冷笑几声:“瞧你打的好算盘,让他做个账房,你瞧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上来就去做账房的?奈当奈尼子几乎有能耐啊!(你当你儿子有多少能耐)连那最基本的事情都做否好,还要老三给他擦屁股,你也好意思说。当初否似奈,非要叫他跑出去,现在坏了事,怪别人。奈也否想想奈尼子(儿子)阿有老三那个能耐,闯否出去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
“哪有你这般说自己儿子的!”黄氏怒目,她虽承认志哥比不得他三叔能耐,但也没他口里说的那般差。
“你自个儿看自己儿子屎都是香的。我今儿个就说清楚,他有多少能耐做什么事儿,那印刷坊,我和老二就是替老三看着点,别的事情,你想也别想,老三要是想志哥帮忙那是老三的事情,志哥真要有个本事,也去办出一个来。他三叔生意做到这么点,也是吃苦头吃过来的,他吃不得苦头就安安分分好好过日子,别的也别想了。他没个经营头脑,你还想让他管印刷坊,我还要点脸面。那印刷坊,只有老三做得了主,我们家,安安分分等分成!”沈大的话语斩钉截铁,也不管黄氏怎得气呼,翻个躺下来就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黄氏瞪着他的背影,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自个儿生着闷气睡下了。沈大发起火来黄氏还是害怕的,沈大这人原则性颇强,性格是好的,若不然之前也不会任由黄氏这般闹腾,但黄氏踩了这底线,他这教训起来也是不留情面的。
沈兴志留在家中养伤,沈三到县里头把事情处理好再找了一个小伙计帮忙。
又是一年中秋节,今年沈老头沈老太想三家一块儿过中秋,好热闹热闹,沈三想想也好几年没一块儿过中秋了,便也答应了。
蜜娘说想要玩小花灯,沈三给侄女们都买了一盏小花灯,带着回菱田村了,自是受到了一干小朋友的拥簇,拎着花灯跑来跑去不亦乐乎。
冬至想带花灯去给她村里的小伙伴们瞧瞧,蜜娘不常在村里待,同他们不熟,便不想去,那冬至拗得很,非要蜜娘和秋分也跟着她一块儿,哄骗着蜜娘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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