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杰几乎是呆住的,似是没想到自己也在榜单上,待掌柜的念过,忙问身旁人:“是我吗?是我吗?”
沈三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不相信自己能中?”
沈兴杰羞涩地挠挠头,从县学道走出来的那一天他就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居然上榜了。
院里头的人都朝沈兴淮贺喜,菱田村里的人便打趣道:“振邦,奈沈家门又要出个秀才哩!”
沈三笑笑不语,第一张榜单出来,院里目前只有两人上了榜。第一张念完,第二张终是来了,县试共录取百人,榜单共有五张,待第四张念完,后院里头大部分都是上了榜的,那未上榜的失失落落,仍抱有一丝希望,还有一张还有一张。
沈三至今未听到儿子的名字,忍不住偏过头来问沈兴淮:“阿紧张?”
沈兴淮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一点的,就像是考完试老师站在台上发试卷,迟迟等不到自己,总害怕自己是不及格的那一位。
沈兴杰虽是很高兴,但想到淮哥还未有消息,还是压制住了欣喜,有些担忧地看向淮哥,下面这张榜单只有前十的,淮哥,真的能上榜吗?
小伙计终于带着最后一张跑进来了,掌柜的立即展开来,扫了一眼,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大喜,朝沈三道:“东家,小少爷上榜了!案首!是案首!”
后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那惊讶诧异的目光都落在沈兴淮身上。
沈兴淮慢慢松口攥紧的手,绷紧的身子松懈下来,背后有点疼痛。
沈三舒了口气,崩住内心的喜悦,对掌柜的说:“先念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人。”
掌柜的点点头,从第十名开始念,“……第六名,杨成文……第一名,沈兴淮!”读到最后,掌柜的都没崩住笑容,朝沈三贺喜:“恭喜东家,恭喜小少爷。”
沈三亦是笑了起来,拍着沈兴淮的肩膀:“好小子。”
沈兴淮唇角微微翘起。
“振邦,厉害啊!儿子比奈出息!案首哩!”
“淮哥真是出息!瞧着就是个做大官的料!”
沈三帮着他回话:“哪里哪里,运气好罢了。”
“十二岁的案首哩!咱们县里最年轻的案首吧!振邦,奈阿耶姆妈要高兴坏了!”
菱田村人纷纷称赞,少年们也都纷纷围在沈兴淮、杨成文身旁恭喜两个人,那震泽镇出了两位县前十,当真是难得。
那杨成文亦是少年人,谦虚地回应同伴的赞誉,他比沈兴淮大上四岁,破为早熟,虽得了好名次,身旁的同伴却也未有不服的。
沈兴淮毕竟年仅十二岁,便中了案首,在众人眼中,就有些神童的光环,心中自觉有些疏离,同他贺喜间也带着些恭敬。沈兴淮倒是笑着同那些比自己年长的人道喜,也无傲气,言谈举止也无大少爷的盛气凌人,那些人本就有意同他攀些近乎,同他亲近许多。
沈兴杰也未想到淮哥竟是案首,为他松口气又是忍不住多想一分,他这做哥哥的竟是不如弟弟,但想想他自小就用功又觉是应该的,想着自个儿回去也应努力几分。
得了好消息,大家相互恭维一番,也都走了,留下那清净给读书人。沈三有马车,便带着震泽镇的人一同回去,大人一车孩子们一车。沈兴淮很快就结实了这一群少年,最大的十八岁,都已经成婚了。车中有十来位,八位都过了县试,沈兴杰是最为庆幸的,他吊在了车尾上,他已觉幸运,在他的猜想中他是中不了的。
既是过了县试,下个月便是府试,那县试容易过,府试就难了,府试只录五十人,整个蘇州那么多县,县下面那么多镇,只录五十人,不知多少读书人就那府试此次次落第,越往上范围越大,录取越苛刻。
少年们聊到府试,都是心里头没底,县试是从县下选出人选送到府试去,那县里头自然希望自己县里人才越多越好,所以有百位名额,但那府试,是整个州的人才,每次都是千人中选五十人,蘇州府又是人才辈出之地,竞争相当激烈。
那一路聊到镇上,少年们熟识不少,相互道别回家报信去。
沈三到镇上接了妻女、范先生再一块儿回菱田村,范先生得知沈兴淮中案首,且也不惊讶,摸着胡子:“应当的。”
这吴县是小地方,沈兴淮自幼启蒙,心智成熟,又得范先生教导,若不中案首,范先生还真有些嫌弃哩。
蜜娘趴在沈兴淮腿上,高兴地叫道:“阿哥是头一名!”
“阿哥厉害吗?”
蜜娘瞟他一眼:“阿公说了,这只是第一步,不能骄傲。”
沈兴淮挠她痒痒,她咯吱咯吱笑,左躲右闪,笑出了眼泪:“阿哥坏!痒死了!”
范先生瞪他一眼,拍掉他手:“蜜蜜哪里说错啦?不过个县案首,骄傲啥骄傲!”老子当初还是小三元呢!
蜜娘躲范先生怀里,屁股朝着沈兴淮。
沈兴淮叹息一声:“先生,我就同她玩闹玩闹。”
范先生对蜜娘当真是宠的没边,老母鸡护鸡仔般,蜜娘每次惹了江氏生气,她也知范先生疼她,便会跑到范先生那儿求庇护。范先生就如同家中那溺爱孩子的老人,若不是他平时对蜜娘教导也上心,沈兴淮毫不怀疑蜜娘日后性子变娇惯了。
范先生同蜜娘说话不理他,“明儿咱们出去画画怎样?”
“好!我要画云画树画鸟!”蜜娘双手画了个圈,意思是要画很多很多。
范先生笑眯眯地点点头:“好,教你画山水画!”
沈兴淮:……
沈三也忍不住嘀咕:“范先生也太宠蜜娘了……”
江氏干咳两声,换个话题:“今年是淮哥的本命年了,过个大生日吧?”
沈兴淮属猪,今年恰好十二岁,他是八月份生的。
“我去打个金猪到方丈那儿去开个光,正好今年他童生试,保个平安。”沈三道。
这本命年多数是带些东西驱邪保平安的,沈兴淮想起现代的红内裤,算了,还是金猪吧。
到了菱田村,提早回来的人早就给沈老头沈老太报过消息了,两个村子一同去考,都中了,老太太可长脸了,却也知这福气是要压一压的,也没四处吆喝,只给两个孩子压名声。
黄氏亦是喜不胜收,深觉自己让儿子去考是对的,这不就上榜哩!
沈兴淮和沈兴杰一回来,沈老头沈老太就拉着两孙子诉说,无非就是不要骄傲,要继续用功读书,考个秀才。
沈兴杰听了一会儿,便知道哩知道哩,找个借口找黄氏去了。
一家子都高兴,就立即做了一桌酒菜,就当做是庆功宴。两个孩子不过是过了县试,还不是童生呢,且也都低调做事,但关起门来,家里头还是高兴得紧。
待吃饱喝足,沈三一家回镇上去。
黄氏还沉浸在喜悦中,想着要给儿子准备去蘇州府的东西,絮絮叨叨中,沈兴杰几番犹豫,经过内心挣扎,道:“姆妈,我府试,不想去了。”
“奈港啥(你说啥)?!”黄氏猛地抬高声音,“奈脑子瓦特的吧?(你脑子坏掉了吧)”
第32章 032
黄氏当下就翻了脸色,就好比你已经替别人考虑好了,而对方却不领情。“奈县试都过了,人家都上不了榜,奈上了榜干啥不去?”
沈兴杰踌躇了两下:“可我吊着车尾,这府试整个蘇州府就取五十个人,就咱吴县里,五十个人都排不上我,更何况一个蘇州府!”
沈兴杰还是有些自知,这一场县试也让他认知不少,他既非淮哥这般天资聪颖之人,又非杨成文那般勤奋刻苦之人,能中县试,实属侥幸,可那府试如何能够侥幸,蘇州府下面那么多个县,千人中五十人,他不过十四岁,真正认真读书且不过这两年到镇上的私塾。
黄氏定下心神一想,觉他有几分道理,可终究是不那么甘心,这县试都过了,府试能不去吗?想想三房的淮哥,得了个案首,黄氏做母亲的自是不愿承认儿子不如别人,可那淮哥且不过十二,“淮哥都去哩,奈这个做阿哥的若是不去,被外人笑话了咋办?”
“若真要被笑话,我早被笑话了,淮哥考了案首,我才不过吊车尾。”沈兴杰倒是想得开。
黄氏愠怒:“那奈也不认真点,多学着点!这府试不似还有一个月吗?奈再努力努力!被奈阿弟超过了,可丢脸不?”
沈兴杰不耐,这半大的少年叛逆性也强,本就有些忐忑不安,还被拿来这般比较,赌气道:“淮哥打小就启蒙,三叔又是秀才!我哪里比的?我去了也不中,省的给奈丢脸!”
今儿个他刚中县试,黄氏也不愿骂他,缓了缓语气:“我丢啥脸呀,奈县试过了,姆妈高兴得很,奈想想,好不容易过了县试,这府试也得去试一试吧,不过下次再去呗,好歹也去见识见识。奈这个月好努力一把,向奈三叔请教请教,若是过了呢?”
黄氏这番好言相劝安抚了沈兴杰,本就十四岁大的孩子,没多少主见,这县试也是他姆妈让他去试一试的,也觉他姆妈的话有些道理,且就去试一试。
黄氏又想起范先生,这些年范先生常住沈三家中,是江老夫人给沈兴淮找来的先生,说是隐世高人,然无功无名,黄氏也未在意,竟未想到,淮哥那孩子中了案首!黄氏懊恼,当初若也跟着范先生学,杰哥指不定也能中个案首回来。
“淮哥的先生好生厉害,又常住在奈三叔家中,范先生不露山水,咱们倒也不知他深浅,竟是这般高人,不若奈便同淮哥一道拜在范先生门下……”黄氏打的好算盘。
沈兴杰无她那般理所应当:“范先生肯吗?”
“怎得不肯?他吃住都在奈三叔家呢!也算是供着他哩,也是这么多年交情下来。”
黄氏望子成龙心切,让沈大去同沈三说,关乎孩子的事儿,沈大也由不得严肃几分,他没得黄氏那般理所当然,先托沈老头去探探范先生的口风,若是人家那不愿意,也不能逼着人家收下杰哥,这师徒做不成,自然还有别的情义在。
范先生委婉表示:“我这年数已高,怕是没那个精力再带一个了,若不嫌弃,有问题可过来问我。”
范先生愿意留在沈三这边这么多年,起先是因为江老夫人的嘱托,后因淮哥的资质让他有份惜才之心,如今又是舍不得那个贴心的小囡。如今一天里头大半天是用在那父子两身上的,剩下的半天教导蜜娘,若是再加个杰哥,怕是没时间教导蜜娘。
人有亲疏远近,范先生这般想法也无不对。他观沈家三个孙儿,沈兴志就非读书的料,耿直老实,是个可做实事的,却非远大之人。沈兴杰有些小聪明,但心性不定,论资质还不如沈三,范先生甚少收徒,越是年纪大越是谨慎,他连沈三都不愿意称他为学生,也就淮哥同蜜娘能让他上心几分。
他这般说法沈老头也是理解,并不为难他,感谢他对淮哥的一番教导,便回去回话了。
黄氏得此消息,仍是不死心:“阿耶有没有让三弟去问问?三弟一年给多少束脩,咱们家也给多少?”
沈老太起先不知儿媳让老头子去问这回事,等老头子回来了方得知,也没什么意见,当娘的自然是希望儿子出息,但听得她这话,却是不快,“奈个话啥意思啊!范先生真要奈用钱请的来,奈也别找范先生了,去别的地方再请一个来,单独教杰哥!”
沈大呵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范先生都说了,没那个精力。杰哥要是有问题就去问问范先生就是了!奈让三弟去港,否似逼人家嘛。”
沈老头点点头:“就是这个理,范先生又不是真贪图那点钱。”
“……我就想着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杰哥和淮哥年岁差不多的……”黄氏委屈,公婆这般一点也替她杰哥考虑。
沈兴杰:“姆妈,我在私塾里上上也挺好的,要是有不懂的就去问问范先生。”
沈老太还是欣慰这孩子懂事的,瞥一眼黄氏,嗤笑:“要不是为了杰哥,咱们都否好意思开这个口!好在范先生不在这儿,听奈港的那些话,我都臊得慌!那范先生跟咱家什么关系啊!咱们能逼着人家收徒弟!人家教淮哥,那是看在思娘她姆妈的份上!是淮哥阿婆把人家领回家,好生待着。咱们腆着面孔问一句,若是人家愿意那自是最好,不愿意咱们还能按着他!”
“哎,当初要不是亲家母积善德,给后辈留了好名声不说,振邦、淮哥都是沾了亲家母的光啊,范先生又不为钱财,正所谓这好师难逑,亲家母高瞻远瞩啊!”沈老头感叹亲家母的高瞻远瞩,临死前还不忘安排好后辈,当真是费尽心思。
三个人便是不在理会黄氏,聊起了已经去世的江老夫人。
沈老太感叹:“这人呐,行善积德,福泽延绵后辈。”
沈大点头,道:“做人亦是要厚道一点,别自顾自的。奈们兄弟两我也没多大的要求,你出不出息是一回事,做成什么样的人又是另一回事,只要心眼子正,踏实肯干,怎么都能出头。”
沈兴志沈兴杰忙点头,黄氏不是蠢人,听得出丈夫那指桑骂槐的骂她做事不厚道,那两儿子还应和着,当真是气闷,她这是为了谁!
沈三是后得知的,那毕竟也是他的侄儿,且也不奢求范先生能收他做徒弟,就想着指点指点也好。
范先生:“你真当我是西席谁都教啊!教你们父子两就大半天,再来一个,我的小蜜娘怎办?”
范先生冷哼一声,领着蜜娘走到隔壁间去了。
那闺女和侄儿中自然还是闺女重要,沈三就换了个方式,走了些关系,要了个县学的名额,待杰哥考过府试,便可去县学。
沈老太知晓后对沈兴杰说道:“瞧,奈三叔还是惦记着你。范先生虽是好先生,这世上也不止他一个好先生,你去县学努力些,别辜负奈三叔给奈讨来的这个名额。”
沈老太怕孙儿在那等小心眼娘的挑唆下,同三儿一家离了心。
沈兴杰紧张又激动,他本就一个开朗的少年,之前也不能说没个想法,但也能看得开,“我晓得,我不会给三叔丢脸的。”
黄氏这几日在家中颇不受待见,得知儿子可去县学,那些个哀怨也少了许些,惦记着儿子日后去了县里以后就见得少了,每日整治些好吃好喝的,送他屋里。
沈兴杰如今也是下定决定要努力努力,往日小伙伴约他出去玩也不出去了,关在屋里闷头苦读,家里头路过他屋子走路都小心了一点。
沈兴志慨叹:“弟弟总算是大了,知道努力了。”
沈兴志如今是替沈三照看造纸坊,之前那意气用事的耿直少年也大了,做事成熟不少,沈三有意培养他,既然没个功名心,那好歹要懂得挣钱,有时候出门都把他带身边。
冬至听得父母交谈,便是得意地同小伙伴道:“我二哥读书好,要去县学!以后考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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