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人谁家没个菜地,种上几颗果树,蔬果便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杨母又匆匆从家里拿了一大篮子的蔬菜,千恩万谢地送沈三一家走了。
沈老头沈老太早就等了好几天,江河虽回来报过信,可耐不住老人心急,总是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
还来不及到春芳歇歇脚,就到沈老头沈老太这边来了,也临近晚饭了,如今天渐渐黑得早了,饭点也提前了,家里头准备了螃蟹,蜜娘可乐坏了,大了一点,她如今被允许一次吃两个螃蟹了。
沈二一家如今也在造房子,有时候都回村里头住了,铺子里有小伙计和徒弟看着。
聊着聊着便是扯到了下一辈的婚事上,黄氏如今在给沈兴志相看媳妇,倒也不是没好的,就是好的太多,人总有一些贪心,总想娶个再好一点的,便是想给沈兴志找个读书人家的闺女,最好识的字,她想着孙辈的男孩里头就志哥不考功名的,已经是差了一截,再下面一辈,总得要赶上来,她比照着沈三和江氏,只觉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儿日后孩子聪明。
花氏也在给夏至物色合适的好男儿,夏至条件不差,又有这般好的小叔在背后撑着,若是出嫁,那镇上的大户也是使得的,可就坏在她是要做嗣女的。但凡是家境殷实的,谁愿意让自家儿子如同上门女婿一般。虽花氏放出话来,只要一个孩子姓沈便行了,可夏至便也就不是一般媳妇。
也是愁着呢,沈三也是家中人脉面最广的,黄氏和花氏自是知道家中小辈的婚事日后也得仰仗着这小叔,也乐得他多关照几分,也不掩埋,便一一道来。
沈三听得黄氏想给志哥找个读书人家又家境殷实的,且是摇摇头,“不成,这女方家里头高,男方低,不是好姻缘。这男方家里头低一等,女方可不就强势了。”
江氏闻言瞧了他一眼。
沈老太亦是这般想:“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娶妻娶贤,家世一般般无所谓,只要这家里头清白,姑娘人好,便是好了。要求太多反倒不好。”
黄氏不大听得进。
沈三又道:“这读书人家的闺女都有点心气,那也要志哥压得住。若是志哥压不住,这夫纲不振,可不是好事。倒不如娶个家世相当的,性子好明事理就好,日子也和满。”
江氏咬着那脆骨咯嘣脆,沈兴淮有些同情地看了他阿耶一眼,今晚他还是睡书房为妙吧!
黄氏对这话还是听得进去的,便是有些不甘愿,“若是那大家闺秀性子温婉也是使得的,毕竟这读书识字,明事理些。”
沈老太一针见血:“志哥日后可不走科举,也得人家不嫌弃。这事儿都说不准,最稳妥的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家里头清明,性子好识大体便就是最好了。”
家里头自然还是沈老头沈老太最有话语权,其次是沈三,沈大于这些不通,多是听老父老母的,亦或是弟弟的,沈老太这般年纪了阅历丰富,看人看事也有自己一番见解,沈三如今人脉广阔,家中诸多事还是要仰仗他。
他们这般说,沈大亦是认可,道:“就是如此,这娶妻如何能只看家世,男儿家的都是要靠自己撑起来的,难不还靠媳妇家,不就成了吃软饭的。”
黄氏一不敌三,败下阵来。
蜜娘啃着螃蟹,吭哧吭哧地默默吃了两个,身旁江氏兴致不高,不想吃螃蟹,蜜娘便道:“姆妈,奈螃蟹不吃给我吧。”
江氏也不知道她吃了两个,便是给了她。
蜜娘添了舔嘴边的蟹黄,砸吧砸吧,笑嘻嘻又开始吃江氏的那只螃蟹,这蟹膏流着黄,一剥开就是一股热气,蜜娘烫着了手,立即缩手摔了两下,浇上点醋,把那蟹壳里的蟹黄给吸了,这小吃客,如今吃起螃蟹来愈发熟练了。
吃过晚饭,一家人才回家,江氏周身都笼罩着低气压,沈三的话也不接,也就沈兴淮知道些原由,沈三到如今还不知自己讲错了话。
到房里头,沈三问道:“今儿个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江氏笑着问道:“读书人家的闺女都有些心气?”
沈三心里头警铃大作,思索着今儿个自个儿说了些啥,只觉这大事不妙。
沈三赔笑着:“这心里有傲气也是应该的,有见识的女子自是不一样。”
“女方家世高,男方低不是好姻缘?嗯?不如找个家世相当的?嗯?”江氏那两声“嗯”可真是让沈三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三正是想着该如何安抚媳妇,可恨自己说这话当真是不注意,这会儿还要想着如何自圆其说。
“老爷,夫人!小姐肚子疼了!好像是吃坏了!”丫鬟吉祥急冲冲地跑到门房前叫道。
夫妻两倒都没了这争吵的心思,赶紧急急忙忙地套上一条衣裳出去了。
蜜娘正抱着肚子蜷缩在床上呢,眼里含着泪,轻泣。
沈兴淮和范先生也赶到了,站这床边焦急地走来走去,“啊是又吃坏肚子了?”
蜜娘没应,把脸埋进被子里。
沈三和江氏匆匆赶到,江氏坐床头边上,忙按住她的手:“哪儿疼啊?给姆妈瞧瞧?阿想吐?”
蜜娘摇头,把疼痛的部位只给她,江氏替她揉了揉,“啊是吃墩了?吃了几只螃蟹啊?”
蜜娘心虚,竖起两根手指。
江氏:“两只,也还好呀,以前也都吃过两只。”
沈三让下人找村里头的大夫,找刘泉是来不及了,村里头也有个大夫,离得近,没一会儿就过来了。
一家人都围在这边,瞧着他把脉,大夫也是紧张,把了两次脉,道:“积食了,再者寒性的东西吃多了,可是吃了螃蟹?如今这大闸蟹虽是鲜美,但这女子要少吃。”
沈三皱起眉头,便是问道:“蜜娘,奈切的几只哈?”
(哈:螃蟹的土方言,轻声。特别搞笑,鸭子的方言就叫“啊”,最后一声。)
蜜娘懊恼羞愧,把被子拉倒脸上,竖起三根手指头。
第50章 050
江氏也是气的很,哪家的姑娘像她这般贪吃,都是为了保持苗条少吃的,都九岁快十岁了,还这般贪嘴!放下狠话道:“过年前都别想吃螃蟹了!”
蜜娘本就疼,又得知吃不着螃蟹了,眼巴巴地掉下眼泪来。
家里几个男人虽心疼,但也觉应该给她点教训了,想想她从那扎着花苞头走路摇摇晃晃的小丫头已经是快要十岁的姑娘了,且也该知事了。
为人父母,最不愿见到的大概就是子女逐渐消散的纯真,可又不得不亲自把他们身上的纯真磨灭,棱角磨平,外头的风雨不许啊!
沈兴淮打小就没让沈三、江氏操多少心思,唯有蜜娘出生后,这对夫妻才实打实体会到做父母的心,她出生在家里头的好时辰,都宠着她疼着她,虽没得养成骄横的性子,多少有些娇惯。时光最是不待人,这一转眼十年都快过去了,她要大哩!
江氏让人去煎药,沈三出去送大夫。
范先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头:“蜜蜜,你可知什么叫适可而止过犹不及?万事万物不是多就是好,你爹娘也是为了你好。”
蜜娘抽泣,含着眼泪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会这样,多吃一个而已……没忍住……”
沈兴淮问道:“蜜蜜,你知道什么东西是永远喂不饱的吗?”
蜜娘睁着泪汪汪的眼睛,迷茫地摇摇头。
“像猪和狗,就是永远都喂不饱的,给多少就能吃多少。畜生是没有自制力的,人之所以为人,那是因为人能够控制自己。”沈兴淮正色道。
蜜娘一听,望着他似是在想什么,沈兴淮期待地看着她,是觉她应是能想明白的。蜜娘突然哇地哭出来了,“阿哥骂我是畜生!”
沈兴淮:……
范先生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
蜜娘侧过身背对他们,抿住嘴。
夜里头喝了药,总算是消停了,这一回也算是长了记性,有了点忌口。沈老太心疼孙女儿,江氏不让吃螃蟹,她就把蟹黄和蟹肉剥出来做蟹黄蛋羹给蜜娘吃,倒是受了一家人追捧。
虽是院试结束了,沈兴淮就松懈了两日,外出骑个马,又继续同往日一般勤学苦读,蜜娘每日同他一块骑马,原先骑个一炷香腿就酸疼了,大腿内侧也磨破了,如今骑个半天也是行的。江氏本是不愿的,这姑娘家的骑马被晒黑了多丑,再者若是出了事摔破了相怎么办。
沈兴淮想让蜜娘锻炼锻炼身子,这时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没有健身的意识,身子骨都不强,生孩子的时候就更加遭罪了,骑马可以打开盆骨,练练身姿,于女子有好处。
蜜娘也是喜爱骑马,她天性不似江南女子那般温柔娴静,颇喜欢同她阿哥一块儿出游,骑马时那种恣意地驰骋让她开怀。
每日骑下来,肤色定是黑了一些,但身上的肉也跟紧实了,蜜娘每日洗澡时都忍不住摸摸屁股摸摸腰,总觉得她屁股上软塌塌的肉紧了……
从蘇州府回来后,刘雪妹上门送过两回糕点,刘雪妹就住在隔壁邻村,她有一手好厨艺,还会做些糕点,就在家里头给别人家做糕点,谁家办喜事要糕点都会找她。她是寡妇,平日里不大出来走动,公婆也是看她本分,才同意她偶尔出门送些糕点饼子。
她做的糕饼的确上口,有时候还会做些炊饼来,沈三倒是挺爱吃的。江氏承了她的情,倒是不好意思总白收她的东西,想塞些银子给她,毕竟也是她卖的东西。
刘雪妹白着脸,慌慌张张地摆手,记得无所适从:“不不不,我,我没这个意思,不要银子,哪里能要夫人的银子……”
江氏蒙了蒙,忙安抚道:“奈晓急呀,我这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这用的面粉都是好面粉,怕是花费不少,心里也过意不去。”
刘雪妹可能是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大了,慢慢镇静下来,“都是那些人家送来的,有时候用不完剩下些人家会送给我,不值多少钱的,夫人,太客气了。”
“既然你这银子不收,一会儿拿个猪蹄膀回去吧,这个就收下吧,我们自己也吃不掉。”江氏亦是有些可怜她,这还是大好年华就要守寡。
刘雪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同江氏聊了一会儿才离去。
吉祥送刘雪妹出门,恰好遇上沈三带沈兴淮蜜娘骑马归来,连忙低下头:“沈大人。”
沈三正要扶蜜娘下来,蜜娘如今熟练了完全可以自己下来,不想让他扶着,“乖,一会儿摔下来怎么办?奈姆妈又要怪我了。”
蜜娘咯咯一笑,还是让沈三扶着下来了。
刘雪妹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待蜜娘站稳了,沈三才想起她,道:“噢,刘家妹子啊!这是,要回去吗?”
“嗯,来菱田村送些糕点,顺路送些给夫人。”刘雪妹不敢看他,视线一直在地上乱晃。
沈三点点头,谢道:“多谢刘家妹子了,江河,送送刘家妹子吧,都快到饭点了,让人家早些回去吧。”
刘雪妹刚想说不用了,沈三已经拉着蜜娘走进去了,父女两叽叽喳喳地说明日的安排,刘雪妹抬起头,就对上这沈家少爷幽暗的目光,心一紧,又低下头去。
沈兴淮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也跨进门里。
吃完饭的时候,江氏就说起了这回事,颇有些为难:“……这刘家妹子也是个可怜人,本想多帮她几分,却是不收钱银。”
“也许这钱银到她手里头也会被公婆收走,我听闻她的公婆是厉害人。”沈三道。
江氏叹息一声。
沈兴淮淡淡地说:“姆妈,以后还是不要让她送东西上门了,人家卖这个的白送给我们多不好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人家非不要钱银,我今天就还了个蹄膀回去。”
“你可怜她,斗米恩升米仇,旁人家的事情还是少沾染为好。”沈兴淮这般说道。
范先生批评:“冷血。”
沈兴淮懒得同他说道,范先生这人吧,就是不通庶务,也是这前半辈子太顺了,读书做官这一套倒是懂,人情交际却是不行。好歹有颗待人真诚的心,又是地位高。但这平民小百姓又不同他,他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估计连米价还不知道。
沈三当然是和儿子一般想的,怕被范先生骂,未说什么。
江氏想想也是,若是染了一身的腥臊,可不好。
之后几回刘雪妹再上门送东西,两三回江氏只见一回。
回震泽也有大半个月了,临近放榜,沈三想第一时间看到榜单,沈兴淮却是不愿家里头这么赶来赶去,让人去看了回来报信不就得了,来来回回的太辛苦,倒不如在家里头等着。
沈三一想也是,便是作罢,让府城里的人给他们报信吧。
沈老太是天天烧香拜佛,江氏也忍不住烧了几柱香,心理也紧张得很。
就沈兴淮,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该骑马骑马,该读书读书。放榜那日正好下雨,如今一场秋雨一场寒,江南本就潮湿,下了雨屋子里就很潮,地面上回了潮,走路都要小心,家里头又是青瓷地砖,更容易打滑,江氏把麻布铺在几个容易打滑的地方,脚底踩踩干,就好上许多。
下午沈大沈二一家也都到春芳歇里等消息,下雨天也不能做活,生了个小火炉,围在一起唠嗑,前段时间秋收,家里头忙了一阵子,如今下了雨,都可以好好休息了。
秋分最近在家,没有去刘绣娘家,有时候去镇上的时候去刘绣娘那边问些问题,她如今已经可以自己绣出一副图案了,冬至如今也知道努力了,学刺绣也上心几分,绣些小物件也没问题。蜜娘学针线的时间短,如今且不过会写缝缝补补,绣花样还早着呢。
瞧秋分绣得鸭子活灵活现,便是缠着她要她教,冬至鸡蛋里挑骨头:“这嘴巴绣得太小了,哪有鸭子的嘴巴这样的。”
秋分性子柔和,不爱与人争辩:“我这边还没练好。”
蜜娘便问:“冬至,你也绣鸭子吗?给我瞧瞧。”
冬至自然会绣鸭子,入行时间短,绣得还有些拙劣,自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我现在不绣鸭子。”
蜜娘拉长了声音“哦”一声,冬至气闷地不想搭理她,蜜娘狡黠地笑笑,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冬至,我还不会绣呢!你们绣得这么好,记得给我做个荷包呀!”
秋分早就给过了,笑着点点头。冬至抬起下巴:“那,好吧,谁让你是我妹妹呢!”
三姐妹岁数差的不多,蜜娘小时候还会叫姐姐,大了一点,就一直是叫名字的,两人也都习惯了,也不纠正。
雨渐渐下得小了,乌蒙蒙的天露出了点光芒,沈老头走到窗边看了看:“这个时候要出太阳了。”
江南的雨就是有些绵延,总是不大,细细小小,要下好一段时间。但一停顿就是天晴。
此时外头传来高声呼喊,“中了!少爷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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