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就是害怕……”蜜娘眨了眨眼睛,满眼的雾气,瘪了瘪嘴,“我怕我家也有别人……”
她鼻子一酸,低下头。
也许女人天性对第三者敏感,也更容易想得多,沈兴淮表示理解,摸了摸她的脖子,“不会的,阿耶不会的,有阿哥在,谁都不可以坏了我们家。”
她波光粼粼的眼睛望着他,似是在说真的吗?
沈兴淮认真地点点头,这辈子谁都不能伤害他目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的上一辈子可以得过且过,可是这一生,即便是为了这两个女人,他都要认真努力地前行,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群爱他的亲人。
蜜娘抽了抽鼻子,揪了他一眼:“阿哥以后会有小嫂子吗?”
沈兴淮有些跟不上她的脑回路,摇头,“不会。”
“为什么?黄梅戏都这么写的,男人一旦有钱有势都要朝三暮四,即便他们的妻子貌美如花。”
“妻妾之争才是乱家之根本,蜜娘,并非所有的男人都是花心糊涂的,你看阿耶和姆妈这么多年,即便阿耶当了官,不也没有变坏吗?府城里陈大人,家中不也清白吗?此事不能妄下定论。这个世界上,美人皮有很多,总是评定不出一个最美的。但美人皮总有一天会老去。如果只停留在表面的爱,总是肤浅而虚伪的。爱在起初看表皮,最终的归属永远是灵魂。外表无须多美丽,两个相爱的人的内在永远是相契合的,爱的真谛叫灵魂之约。”
沈兴淮不知道这一番话是该讲还是不该讲,在这样的社会中,能找到一个灵魂契合的人太难,也许终其一生,他也不一定能找到,但灵魂可以通过慢慢地磨合相处相互靠拢。
蜜娘慢慢念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可是这个?”
“是。美人皮太多,总有男人爱皮而不懂美人骨。但是人的一生找一个懂你灵魂的,很难……”沈兴淮目光落在她身上,饱含难以言喻的情绪,社会对男人总是宽容的,但如若女人嫁错了,一辈子便是毁了……
找一个懂你灵魂的人,蜜娘深刻地记得这个夜晚每一句回荡在她耳畔的话,伴随着她少女时代的梦……
家里头渐渐地走出了那件事情的阴影,慢慢恢复过来,蜜娘终于放下那个隔阂,依旧是沈三的贴心小棉袄,但家中绝口不提那个女人和那个不被知道就走了的孩子。江氏的身子有些虚弱,天气晴朗的时候,沈三常带她一块出去走动走动,经历这一茬,夫妻两更像是放开了许多事情,如同回到新婚的时候,蜜里调油。
到十二月,京城又送来了今年的年礼,依旧是满满当当地几大箱子,将所有人都照顾到了。蜜娘得到了一些好画卷,纸面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她用这画卷画了一幅园林的雪景图打算用作回礼,如今她的画技见长,画在这画卷上也不算白费这画卷。
沈家的年礼会同陈敏仪家的一块儿送上京城,陈敏仪这几年都不会回京,等任期结束了才会回去,过年亦是。他们一家也就三口人,沈三便邀请来园林里过年,两家人如今走得近,也不多客气,陈令茹更是高兴,陈敏仪还未收官印,她就急匆匆地跑震泽镇来了。
蘇州府城里的大宅院太过冷清,一点年味儿都没有,在一家人心里头,也算不得家,倒还真不如这春芳歇园林。
在过年前,沈兴志定下了亲事,是震泽镇上一户殷实人家的姑娘,家中也经营生意的,那姑娘是长女,沈兴志见过她教导下边弟妹之后,便是定下她,他道:“知礼数,懂教化,日后我在外边跑,家中也能安。”
沈兴志需要的不是一个菟丝花,他需要一个能在他不在家时照顾长辈教养儿女的妻子,要撑得起来。比这姑娘好的不是没有,但是,她是最合适的。
他即是定下,家中皆无异议,合了八字是良配,在年前便交换了庚帖,打算在过年时两家吃一顿饭便算作定亲宴。
年礼送回京城,皇上先是打开了范先生的信,慢慢地看了起来,自打知晓姨父的下落后,他心中那些愧疚也少了很多,虽不能见到他,但知道他在那儿过得好便是心安了。
看完后折起来放回信封里,还要给太后看。那盒子里还要一幅画卷,皇上依稀记得去年姨父的小女徒画了一幅姨父的画像送过来的,他今年便送了些画卷过去,这是又画了一幅过来?
皇上拿出那画卷,慢慢在桌上摊开,是一个江南园林,上边提了字,春芳歇。那字迹笔锋之中无不带着姨丈的痕迹,又透露几分娟秀的。
他再细看这画,却不大能看透这技巧,这粉墙黛瓦、蜿蜒流水,太过真实,便不似那寥寥几笔的勾勒,更为写实,“难道,这是姨丈新琢磨出来的画法?”更为惊奇。
便让内事先收在一旁,等有空再教翰林院在行书画的人过来瞧一瞧。
可却是为难了翰林院那一圈人,彻夜翻书研究,却也不得而知这是何等画法,且也是后话。
新年刚过,曾氏就收到了儿子的信,说要来蘇州府看望他们,按照时间,应是已经在路上了,曾氏高兴激动坏了。
沈兴志的婚事定在今年三月,他年级不小了,女方家里也体谅,同意了。两边都要加紧办起来,江氏作为婶娘,沈三又是官身,占得分量不小。沈家孙辈里头一个成婚的,江氏也要撑足场面。
便是到蘇州府来办置东西,给新娘的见面礼直接上蘇州府最大的首饰铺子打了一对镯子,又要给蜜娘办置行当,宫里头送了一套头面和璎珞,江氏边给她打了个手镯。
江氏忙着选首饰,蜜娘不慌不忙地在铺子里闲逛,店铺里也有不少同她一般看来看去的姑娘,小伙计们也多有习惯,只要不碰那些样品,看看都是可以的。
她正要回楼上,这小楼道上下来两个少年,她侧了侧身,让他们下去,他们亦是微微侧身相过,待他们过时,蜜娘抬头,竟是看到了曾氏和陈令茹。
“蜜娘?!”陈令茹惊喜地叫道。
如此,蜜娘终于见着了陈令茹的亲兄长以及带上一位不认识的少年归了家。
那少年见着范先生便道:“姑爷爷!”
第54章 054
“蜜娘?!”陈令茹惊喜地叫道。
引得走在前头的两个少年回头,蜜娘下意识也是回头看,正巧是对上后一位少年的目光,咬了咬舌头赶紧转回去,“令茹,曾伯母。”
曾氏喜笑:“蜜娘,你娘呢?可在这儿?”
江氏姗姗来迟,估计亦是听得外面的动静,“竟是凑巧碰一块儿了!”
曾氏后退几步,指着下边前头的少年,“刚巧前天我大儿来了,陪我一块儿来看首饰。令康,阿垣,这是沈夫人,叫一声“江姨”也是应当的。”
两声“江姨”响起之时,江氏心里头还在慌张地想,毫无准备,见面礼都没有……
就这般又回到楼上的包房中,两位少年分别向江氏行后辈礼,江氏瞧瞧那个又看看那个,这打皇城出来的少年郎果真是气度不凡,欢喜地摸了摸袖子,又忘了自己毫无准备,尬尬地放下手:“当真是好儿郎,你怎得也不带他们来我们家顽哩!”
“这不才来还没来得及,没想到你这几日在府城,恰好有一事要摆脱你。”曾氏说着,拉过那名叫“江垣”的,“阿垣,还要麻烦你们带回去了。”
江氏一头雾水。
“他是范先生的亲戚,此番来,哎,我也说不清。阿垣是来寻范先生的。阿垣,范先生便是在江姨家,正巧碰上了,便可让他们带你回去。”
蜜娘嘴巴张成“o”形,眼睛一个劲地往那江垣身上看,江垣余光瞥过,清隽的少年朝江氏行礼:“麻烦江姨了。”
他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眉眼清俊,实在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身形似乎是比南方的小伙儿高大一点,江氏瞧着也是喜欢,这般少年郎放谁家不欢喜,“客气什么,范先生待我们家有恩,你是先生哪一边的亲戚?”
“范先生妻族那边的。”江垣少言,亦不多说清楚,江氏也不是那多嘴之人,心知范先生身份了得,这亲族定也是京城大家。
蜜娘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陈令茹的话,余光总忍不住飘向江垣,江垣如何能不知,眼睛直直地撞上她,蜜娘不敢瞧他,装作专注地同陈令茹讲话。
江垣收回视线,且是笑了笑。
陈令康对妹妹信中常常提及的闺中密友多有了解,手绕过陈令茹,摸了摸蜜娘的头,“茹姐儿,你瞧瞧人家姑娘,多乖巧,再看看你,疯癫小丫头。”
蜜娘:其实我很想拍掉你的手。
陈令茹斜视了一眼陈令康,朝他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那你也得有人家哥哥这么好。”
“我待你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不好。”
曾氏没好气地对他们说:“才几天呢,又吵吵闹闹的。哎,你们呐,也就分开了清净,分开了一个两个的惦记着对方。还是你们家淮哥蜜娘好,瞧瞧我家这两个,上辈子冤家似的。”
兄妹两都有些脸红,没好意思再拌嘴。
这生的岁数近了,每天就是战争与相爱,好的时候那是极好的,闹的时候又极闹腾的,感情毋庸置疑,分开了想,见面了吵。
江氏想想淮哥儿时的性子,就不是会闹腾的,有了蜜娘之后反倒更加懂事,从小到大,蜜娘的事情上,比他们这对父母还上心,虽然差了五岁,但其实也不大,不少差了六七岁还吵来吵去的,倒的确也是奇怪的,道:“打打闹闹感情好,年龄生的近了,能不吵闹嘛!”
蜜娘心道,她阿哥就从不同她吵闹,也不会和她抢东西。看了看陈令茹和陈令康,撑着下巴不说话。
这回来府城本来就是为了办置东西,回去还有事情要做,沈三和江氏也只带了蜜娘出来,今日便要回去。江垣要同他们一块走,陈令康也想去陈令茹一直提的春芳歇园林去玩玩,一下子都去了。
曾氏不好意思地添了不少礼品,江氏自是不肯要,“他们也叫我一声江姨,什么麻烦不麻烦,他们爱待多久待多久,我们家正好太大了,人又少。”
沈三知陈敏仪的大儿过来了,却不知江垣,得知他来找范先生,不多在意,范先生如今大抵是不愿意离开的,沈三瞧的出来,范先生颇为不喜京城。
蜜娘坐在靠窗的地方,对面是江垣,装作好奇地问道:“江哥哥,你找阿公干什么呀?”
江垣丹凤眼微微一眯,阿公?唇畔弯了弯,“家里所托,有些事情。”
蜜娘眼睛瞟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头无意识地扣指甲缝,“你,不会要带阿公走吧?”
沈三正同陈令康说话,陈令康颇似其父,无论是面容还是性子,比较健谈,如今还年少,没有陈敏仪那般圆滑老成。
江氏旁边算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也许吧。”江垣模棱两可地说,如果那人同意的话。
蜜娘瞬间心里沉到谷底,江垣惬意地瞧着她……身后窗外的风景。
“你,你能不能不要带走阿公?”半晌,蜜娘又道,湿漉漉的小眼神望着江垣,好似你要是不答应她就能哭出来。
江垣:“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阿公!你不能带走,不然,不然……”蜜娘想了想,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进我家!”
江氏呵斥道:“蜜娘!”
蜜娘委屈地别过头,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没得同两年前一般哭鼻子。
江垣坐直了身子,忙说道:“江姨,妹妹同我开玩笑的,当不得真。”
江氏软和了声音,“蜜娘小时候起,范先生便在我们家,蜜娘一直把先生当做亲爷爷看待,最为舍不得。”
江垣点点头,表示理解,道:“若是你阿公不想走,谁都不能让他走。”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为知道他们会回来,范先生和沈兴淮等他们回来一块儿吃,却是不知道他们带了这么多人回来。
范先生看着兴冲冲向自己快走而来的蜜娘,露出和蔼的笑容,待看到后面走进来的江垣和陈令康,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打量他们。
蜜娘抱住范先生:“阿公!”
范先生摸了摸蜜娘的头,没有应,眼睛依然看着江垣。
江垣先行礼:“姑爷爷。”
“你是平文的孙子?”范先生利眼,这个少年眉眼间多有故人的影子。
“是。”江垣又道,“家祖去年去世了,祖母身体亦不大好,念及姑爷爷,便派侄孙前来看望,亦,有事相告。家祖去世前留下一份信件给您。”
说罢江垣就想拿出来,范先生制止住:“先吃饭吧,饭后再说。”
他神情有些恍惚,去年他同京中已经有了信件往来,知舅兄去世,人都会有这一遭,未想如此之快,嫂嫂的信中亦言,大期将至,从信中窥见此番江垣到来的原由,面色有些晦暗,步履蹒跚地走到桌边。
又添了几幅碗筷,江氏又让厨房再加了几道菜,范先生有些沉默,许是因江垣的话语,大家也都刚认识,这顿饭吃的不怎么尽兴。
吃过饭后,范先生带江垣到书房,沈兴淮带陈令康逛园林消食,陈令康亦是从父母的信中得知此人,知他十二岁童生,十四岁秀才,放在京中也是少年英才,颇有几分结交之意,初交之下,却是信了父亲所言,此子当真不类小地方所出。
“……家祖逝世前,曾道最为对不起您,在病榻上的几个月一直派人寻找您的下落,好在在临死前得知了您的下落,知晓您过得不错后,便安心地走了。这封信是他在病榻上写的,那时还不知您的下落,藏在了床头柜中,祖母今年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江垣双手奉上这封信,打量这位一直存在于长辈言语中的姑爷爷,他比祖父小上九岁,许是生活安康,虽是白发,精神姿态显得年轻不少。他年幼时常听祖父祖母提及这位姑爷爷,多有感慨:“如果没有你们姑爷爷,也不知如今咱们家还在不在,太后和圣上也全仰赖他保住了,到头来,是我们对不住他……妻儿皆亡……”
范先生指尖颤抖着接过这封信,慢慢打开,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看到后头,忍不住老泪纵横,以袖掩面。
江垣眼观鼻,正坐着。
范先生以袖子擦面,啜泣几声,问道:“你祖母如今怎么样了?”
“亦有些小病小痛,每月御医都会来检查,目前应当无碍。此番来之前,祖母言,想再见您一面。但知您心中有痛,不忍您回伤痛之地。让我代她向您问好。”江垣又拿出祖母的两封信。
范先生没有立即看,旁击侧敲地问了他一些京中的事情,便不再多问,躺在大椅子中,显了老态,“……果然,老了,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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