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摇摇头,便说:“你先出去吧,我知道了。”
江垣亦不多言,行礼出去。
他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凉风吹拂而过,他才迈开步伐,这江南也没有传言中那般温暖,空气中带着阴冷。
这沈家,当真是冷清,下人也没有几个,这么大一个园林竟是只住着那么几个主人,他想着亦有些惊奇,这户人家没有祖辈没有兄弟吗?不过,清静些也好,他这般想着,就如同现在他漫无目的地走,也不会有人打扰他,将他引到什么地方。
苏式园林弯弯绕绕,多有岔路,他亦是不知怎么走的,竟是拐到了后边院子里,听到了人声。
“……我们种的萱草怎么还没有开花呀?不是都春天了吗?它是不是被冻死了?冬天这么冷……”
“不会吧……”
江垣笑了笑,走到了两个小姑娘的地盘,想转身悄悄离去,蜜娘一抬头,看到他背影,“江哥哥?你迷路了吗?”
江垣驻足,索性走过来,走到她们旁边,蹲下来,“这是萱草?”
陈令茹有些怕江垣,轻轻地点点头。
“忘忧草。”江垣心道,的确适合这两个姑娘,“还没到花期,四月到九月才是它的花期。”
“现在才三月份,还有一个月!”蜜娘遗憾地拨弄它的嫩绿叶,想想也就一个月,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江垣很想告诉她们也许今年还不会开花,这花大抵也是去年种的,一般新载种的花不会那么快开花,但想想还是不说为妙,惹急了这姑娘,可是要被赶出去的,想着江垣就看着她的小梨涡笑着不说话。
不一会儿沈家的下人终于找到他了,那小厮估计也是满园子的找他,累的一个劲地喘气,且不过泡个水的时间这江公子就不见了人影,可把他吓得。
江氏给他们安排好了屋子,在沈兴淮的院子里,几个少年住一块有意思些,夜里,陈令康梳洗一番,到隔壁江垣的房间里,舒服地躺在摇椅里头,看江垣还在那儿看书,“阿垣,这地方可真舒服,难怪茹姐儿一天到晚嚷嚷着到这儿来。”
江垣合上书,瞥了他一眼,“你可以选择……做上门女婿。”
陈令康还满心期待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坐起来:“要做也你来做,我家可只有我一个……”又是想到了什么,闭了嘴,转换话题:“那姑娘的确是好看,水汪汪的,笑得时候甜滋滋的,怪不得叫蜜娘。”
陈令康不等江垣回话,又说:“哎不如回京城也去造一个这样的苏式园林?没想到这小地方还能有这么好的宅院,你试过这如厕和净房吗?”
江垣点点头:“他们家排水做的不错,热水怎么来我暂且不知,这民间不为人知的能工巧匠不知多少,倒也不足以稀奇。不过南方地暖倒是少见,他们家的地暖似是比咱们那边还要热乎一些,完全不需要点炉子。”
陈令康:“布局、景致亦是不差,京中不少江南进京的人家造了苏式园林皆没有其精致,不知出自谁之手,若是能要一张图纸便好了。”
一般人家有关家中布局的图纸不轻易给旁人,若是让有心人摸清了家里头的门路,便是不好。陈令康也只是说说。
“……哎,在这儿住几日赛神仙,难怪范先生不愿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好好享受几日吧。”陈令康此时还不知道江垣将住在这儿一段时间,以为他会同他一块儿回去。
江垣露出一个笑容。
第二日,范先生便在吃早饭的时候宣布,江垣将在这儿住下,沈三和江氏没有异议,沈兴淮微微侧头,对上江垣的视线,两只小狐狸都是笑着移开视线。
陈令康目瞪口呆,望着江垣已经想好了一千字骂人的话,说好的共同进退呢?
范先生对沈三道:“受他家中嘱托,他家出了一些事情,要我照料他一段时间,具体多久还未定。”
沈三只担心京中来的少爷能否住的习惯,他们家不习惯太多下人伺候,许多自己能做的事情都是自己来做的,便问道:“可要给他身边添个小厮?”
“不必。”范先生摆手,“我们怎么过他就怎么过,若真要做他的大少爷,回去便是了。”
江氏还是忐忑了几日,但江垣当真是世家出来的,无论是风度还是仪态都没得挑错,在这边适应性也极强,对什么都能安然接受,两个人并不麻烦,江氏渐渐放下心来,按照沈三说的,淮哥有的,再多准备一份便是了。
对外是声称江氏的远房亲戚,恰好江垣姓江,多了几分可信度。
陈令康和陈令茹在园林里住了几日就回去了,留下了江垣,他同淮哥同吃同住,并且一同跟着范先生读书习字,沈家人同他熟悉之后,没了起初的小心翼翼。
蜜娘也习惯了他在她家,多了几分亲近。
江垣原以为他会过得很冷清凄惨,也是没想到在这儿的日子比在京城还舒坦,从京中出来时的那几分难堪落寞也消散了些,多了几分心平气和。
范先生待他出去垂钓,问道:“这地方怎么样?”
“山清水秀,景美人美。”江垣坐在草地上,盯着水里。
范先生嗤笑:“哪里来的山。”
江垣拎起鱼竿,一条鱼甩上岸边,在地上跳动,他站起来,把它捡进鱼篓子,“您为什么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
“起初,是为了恩情。这家女主人的母亲于我有恩,想让我教导她外孙,就是淮哥。后来住着住着,觉得挺舒服的,便不愿挪窝了。这家人,才是一家人的样子。我是瞧见了他们一家,从一户小人家,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老大老二老实憨厚,守着后边,老三往前冲,回头再拉扯老大老二,清明厚道。你在这儿住久一些,你就能明白,我所说的,那样子才是人家。”范先生也拉上来一条鱼。
江垣默而不语,京中人家是何等模样?一个大大的宅院,里头住着几十口甚至上百口人,大房二房……庶子庶女。也许做祖宗的,都没有认清家中的子孙,熬啊熬,熬到祖宗去世,分了家,又是周而复始。
这沈家确实是给他开了眼界,子女婚后便分家,各过各的,却是隔三差五地聚到一块儿,三家住的很近,时常串门。没有为了争夺管家权争夺家产的争锋相对,按照沈三如今的地位,家中这般清净也是少见。
“的确……”
范先生望向远处,将鱼竿甩远一些,“你可怨恨他们?”
江垣沉默了一会儿,此时阳光已经有些强烈了,他眯起眼睛,“怨恨过。”
没有人喜欢被抛弃,但两者中总会有一个是会被放弃的,而他恰恰是那个被放弃的。江垣能理解他们为了侯府荣耀的延续总要有人牺牲,可是他不是没能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他。祖父去世,上一辈情分不在,侯府走下坡路是必然的,皇上必然不会再那般优待下一辈,大房袭了爵位,却要蛰伏,而他首当其冲。
“你祖母,怕你想不开一蹶不振。”
“是她多虑了。”
范先生点点头,算是认同,“很多时候,远离别人才能想明白更多的事情。许多事情,内藏乾坤。阿垣,有些路,自己走,会比别人走得更远更稳。你自幼在你祖父祖母膝下长大,他们,更疼爱你。”
三月底,沈兴志迎娶了媳妇钱氏,是个大气的长相,不过一个月就能够把家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沈老头沈老太多有陈赞。
此时花氏当真是着急起夏至的婚事,夏至却是同沈二的徒弟苗峰看对了眼,让人惊愣,花氏冷着脸说不同意,便是有些僵持下来。
到了四月底,天气渐渐眼热了,大家穿的都轻薄了,蜜娘又可以同沈兴淮一块儿去跑马了。
然而她的萱草还是没有开花,她画完画,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幅画,她画了萱草的茎秆,就是没有花。
江垣走近,观摩她的画,起初他是不大习惯她的画法,如今瞧着却是别有风味,问道:“怎么了?没画好吗?”
她翘着嘴,抬起头,眼中没有神采:“我的萱草还没有开花……”
江垣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她的嘴愈发嘟起,手放在唇畔边干咳两声,“也许,它今年不会开花。”
“为什么?”蜜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因为,花在第一年需要生长,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开花。”江垣弯下腰看她的画,摸了摸下巴,“似乎少了点什么。”
蜜娘失落地垂下脑袋,指着缺失的部分,“花,我想等它开花了画花的……”
江垣摸摸她的脑袋,“我见过萱草的花,我来帮你画。”
半个小时后。
江垣放下笔,沉默地看着那几朵萱草花。
蜜娘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那几朵花,“萱草的花……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江垣认真地点点头。
蜜娘有些失望,莫名地不期待它开花了,讪讪地说:“好吧。”
江垣咳嗽一声:“这幅画,蜜娘,可不可以送给我?”
蜜娘欣然同意,这么丑的花,她不要也罢。
第55章 055
江垣将那幅画拿回屋子,又摊开来,再看那几朵花,依旧是刺眼非常,怎么就……这么丑。江垣虽不觉得他有多精通画画,可,绝不是这般丑的……
他摊开白纸,沉了口气,又在白纸上画一遍,停下笔自我欣赏一下,其实也并不是很丑,再移开画纸,看下边的,江垣再三对比。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是他画的丑,是她画的太像了。
他亦是奇怪,她这种画法是从何而来的,从姑爷爷的书画中根本没有一点这样的迹象,她的画法中和了写实和写意,但似乎写实占了上风,自古文人喜爱用寥寥几笔来展现实物,而她喜欢画的很真实。古代写实派也并非没有,却没能做到她这般真实。
江垣摇摇头,将那画纸揉成团,将蜜娘的画卷起来收好,但愿她以后都不要想起这幅画。
范先生如今又增加了一位学生,以及时常过来蹭课的陈令康,好在他们基础不差,可以一块儿教。相对于江垣,他日后就困难多了,怀远侯府祖上跟随太祖打天下,向来掌管军事大权,如今皇帝已经更替到第四代了,怀远侯府能昌盛至今,未尝不因为是太后娘家,老怀远侯的倒下,势必要有一番权利的交替。
江家世代从军,男子到一定年龄都能有恩荫,更妨论江垣这般嫡出的。江垣自小就跟随祖父祖母,他们兄弟都会学武,他学武的同时,还要学文,祖父待他格外严格,如今想来,怕是早就注定了的。
而他如今,亦是别无选择,文官和武官是两个集团,他的未来,只能靠自己。
范先生多有关照他,似是怕他心中想差,误入歧途。沈兴淮同他作息也颇为相似,江垣有早起晨练的习惯,沈兴淮亦是,等家中醒来,两个人已经出去跑了一趟。
沈三不科举后专心管理自家的产业,如今春芳歇已经开了六家了,印刷坊的书甚至卖到了隔壁府,不愁销路。他亦不急于找别的事做,摊子大了难收,倒不如就专注于书局,如今这一条线只要中间不出问题,至少可以安稳地延续二十年。
天气越来越炎热,冬天储藏的冰块就派上了用场,沈三每天往沈大沈二一家也送些去,沈二一家气氛低迷,花氏拼命地继续相看人,夏至就是不点头,沈二夹在中间最难做人,秋分也是受不了家中的气氛常常跑到蜜娘这边求安稳。
花氏在那边说,夏至嫌烦了爱答不理,总之她说什么都不应声。
“夏至,你瞧这镇上刘家的儿子如何,我上次瞧着样貌也不错……”花氏把书册凑到夏至面前。
夏至正烦着呢,手一挥:“姆妈,奈别烦了,我看不上看不上!”
花氏也是没拿稳,那册子就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地落地声,夏至心里头咯噔一声,终于坐正了。
花氏慢慢红了眼睛,“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奈!奈怎么就一点也不理解姆妈的苦心……”
夏至也慌了神,她到底还是心疼花氏的,花氏为了她好她知道,可是有时候是在是不能沟通得起来,“姆妈,我否似故意的。”
“我就是想给奈找个好一点的,好不委屈奈,奈呢,偏偏看上那样的,比他好的人家多的去了,奈,奈为啥非得要他啊!”花氏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夏至这般好,家里头又不差,怎么能找那么一个丈夫,可不是毁了她嘛!
沈二匆匆走进来,看了看地上的册子,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怎么得哭了?夏至,奈怎么惹奈姆妈哭了!奈姆妈也是为了奈好。”
夏至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我知道姆妈为了我好,可若是找那些个好人家,人家哪里愿意真的过继一个孩子给我们!”
花氏:“这个奈就晓得担心,我和奈阿耶在,还有奈三叔……”
“要是奈们都不在了呢!若是找了个豺狼虎豹的,等奈们不在了,我又管不住,又把孩子的姓改了回去,占了我们家的家产,得不偿失。姆妈,那些个人好人家且也不过是家境好些,日后若要我嫁过去,我岂不是还是要侍奉公婆伺候一家子,奈们呢?奈们又该如何?”夏至悲从心底来,她又何尝不想嫁的好一些,可她如何能放下为她操劳了一辈子的父母。
花氏听在耳中痛在心理,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的夏至,呜呜呜,姆妈就是想让奈嫁的好一些……”
沈二也是忍着泪,亦是怪自己没能耐,“夏至,不若,奈就嫁了把,咱们家也不留香火了,反正有奈大爸、三叔,咱们家,没事。”
夏至含着泪摇摇头:“阿耶姆妈又当如何,若是真出嫁了,日后奈们老了怎么办?我和秋分成了人家的媳妇,哪里还能管得到奈们。那些个人家都是看在三叔的面子上,又何尝当真是瞧得上咱们家,咱们家说白了就是一户工匠人家,我嫁到那好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更妨论过继一个子孙给我们家。”
花氏和沈二沉默。
“倒不如找一户家里对等的,最好是比我们家差一些的,这样咱们也能做上主。咱们家和当初三婶家何其的像,三叔当年被外人嘲笑上门女婿,如今呢?谁不称赞三婶的爷娘有眼光。”
沈二干哑了喉咙,咳嗽了两声:“可苗峰日后也不可能成为奈三叔这样的,他顶多,做个大财主。他为人憨厚老实,也不是经商的料。”
夏至道:“正是他憨厚老实,我才觉得他好。他家里头也是同他这般的人,他又是阿耶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同我一道照顾奈们,最合适不过。”
花氏心底早已松动,可终究还是心疼女儿,甚至在想,若不是他们拖累了,她早进了那好人家去了!抱着她,泪水连连:“都是我们拖累了奈,要是奈有个兄弟,凭咱们家如今这般,又有奈三叔在,那县里头的大户也是由得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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