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抿了口清酒,笑骂道:“原来还有所求,我都没戴过我闺女儿做的腰带,还想便宜你哩。”
蜜娘有些羞赧,此话倒是真的,她且就为阿耶做过一双鞋,鞋头没缝好一大一小,多是有些拿不出手,便是别提这腰带了。
陈令茹和江氏都笑了,沈兴淮目光隐隐在江垣和蜜娘间徘徊,蜜娘是他带大的,亦并非他自夸,比之父母,他更了解蜜娘,从心理上讲,她亦如他的孩子,且是一点点的不同也是逃不过他的眼,打他和阿垣进来后,蜜娘便是没看过阿垣,她这般刻意的疏远是为何。
隐隐间,那万万不愿发生的猜测似是发生了,蜜娘去祈福的三日,阿垣也去了,定是发生了何事。蜜娘若是真对阿垣产生了感情……沈兴淮心一沉。
面上端着,睨视道:“下头这般多的妹妹,蜜娘这作画的手,还想给你做腰带。”
就差脸上写着异想天开。
蜜娘用力点点头,可不是,她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不适合做东西,笑眯眯看了看阿哥。
江垣如何敢得罪沈三和沈兴淮,这父子当真是人精儿,谁能在他们手里头讨得了,心中暗叹一声,且也好在只有一大舅子,道:“如何好让妹妹亲自动手,给我画个样式我便是心满意足了。”
沈三和沈兴淮一笑而过,好似刚才那般怼人的不是他们。
用过饭,大家坐在院子里头闲聊,余晖正值西边,亦有凉风习习,如今恰是舒服的时辰,五月初不热不冷。
江垣今日来当真是有正经事,正是那块新买的地儿,同沈兴淮道:“正是有事想拜托你,我刚买了块地儿,打算建一栋宅子,你若有空帮我参谋参谋,倒是见惯了你家这苏式园林,见别人家怎看怎得古板。”
“怎么得突然要建宅子了?”江氏问道,眉间微微蹙起,且也是担忧。她如何瞧不出阿垣同家中关系一般,当初才那半大的年纪就一个人到蘇州府来,这家中也当真舍得,这般好儿郎,怎么得就这般狠心,到了京城,这外头消息也多,江氏便更是心疼。
江垣浅笑:“我非承爵嫡子,又不能一辈子住在侯府,且也是未日后做个打算。”
蜜娘正在吃果子,拿着签字的手蓦然顿了顿,眼睑微微下垂,眼珠子忍不住往那儿瞥了瞥。
沈三道:“你父亲那一辈还未分家吧?可是早了一些?”
这上一辈还未分家,他又是嫡支,父母且也都在,这越是大户人家,越是不想分家,重视人丁兴旺,再者主支定是比旁的要好,一家时,靠着这主支日子自是好过,待是分了家,这旁支庶支也因此落寞了。
“这早分家万分家总是得要分的,待叔父们分出去,我便也分出去。”江垣这这般道。
沈三和沈兴淮若有所思。
“这日后总是要靠自己打拼的,前人栽下的树木,后代不可能一直待在那边,且不说这后代多了,树下也挤不下,那树亦有倒下的一日。京中像我家这般的人家多得是,从古至今,靠着主家是好过活,但安坦的日子多是不思进取,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是靠自己。祖宗创下的基业是祖宗的,吃个老本不如自己做祖宗。”江垣早有这般想法,今日一吐为快,对着他们,他无需顾虑什么。
儿时他常常见祖父望着几个不成器的叔叔唉声叹气,祖父亦是不知将他们养废是好还是不好,祖父那时怀远侯经历了内乱,便是父亲一生下来,就立了世子,为了不发生上一辈的悲剧,只能让他们不优秀,想着孙辈便是好好教养,待他走,孙辈便可立起来了。可哪里能事事如所想的那般发展,祖父如何能不心痛。
他再是见了沈三兄弟几个,亦是多了几分感悟,又何必要叫他们只盯着家中一亩三分地呢,让他们各自去寻自己的路子,且不好吗?何必拥堵在一条路上,这人活着,便是为了活一个好字,即便是从商,吃喝不愁,亦能养家,也是一条出路。
他亦是想,若是日后他成了家,定是要将孩子都养成才,再将他们都分出去。
蜜娘忪怔,又是想起他那一句“我知道”,今日一番话,竟是听得她心中怦然。
沈三面露欣赏之色,沈兴淮本就是接受西方教育的人,见他有这番思量,亦算得开明之人。
待是江垣走后,沈三和沈兴淮到书房中去。
江垣之意,已是了然。
“若他单单只是江垣,我定是乐意的。”沈三如何能不欣赏他,能说出这番话,又是相处了这么久,秉性亦是了然。
“他那番话,是在同我们表态,让我们不要将他同怀远侯府放一块儿。”沈兴淮摸着腰间的玉佩,略略有些惆怅,且是从个人角度出发,他自是看好阿垣的。
他和世杰不同,世杰心思敏感,亦是重仕途轻感情。阿垣虽是生长在侯府,环境复杂,但他跟着老侯爷,自有其骄傲,又多是重感情。他且最喜他护短这一点,阿垣性子多疏离,且别见他面上风光霁月,性子却是最难靠近,与父母兄长皆不大亲近,但上了心的人便真是上了心,这种人多半是不会变心的。
沈三道:“侯府又如何,且也就是祖宗能耐些,便是如今一瞧,酒肉之辈不知多少,我闺女如何配不得!我且还嫌他们那玩意配不得蜜娘。”
又是惋惜一声:“我们家中是清清明明,可那种人家,见惯了三妻四妾,不觉有甚,你同他们说一心一意他们才觉你不正常。更有那起先说专心者,后旧态复发。当初我不喜蜜娘学那女戒女则,便是不愿她嫁入那等子人家。”
沈兴淮目前未见江垣有何不良嗜好,身旁亦是未有女人,此番在贵族子弟中甚是少见,但也不能排除婚后便有,宽言道:“此事还未有定论,江家也未有提亲未有什么,静观其变吧,且还要看蜜娘的意思。”
想起蜜娘,沈兴淮只怕她先陷进去,亦有几分担忧。
江垣回到家中,面容带着隐隐的笑意,往日里他面容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之感,虽不至于让人生畏,总是有几分小心,长吉见他愉悦,今日便是大胆地说:“少爷,可要吩咐下去让人收集宝石珠子?”
江垣笑望他一眼:“你倒是机灵。”
长吉抓着后脑勺,嘿嘿笑:“这少爷正经事哩!”
可不正经事。江垣道:“命人多集一些,帮我把那盒子好的宝石找出来,还有一盒东珠。”
江垣入股过福州出海的船只,每年都是真金白银的回利,有了第一回 便有第二回,祖父给他的人脉不少,便是离开了怀远侯府,他亦是不缺什么的。
长吉笑着跑去,很快就回来了。
江垣检查一番,确定都是完好的,道:“明日送到沈家去。”
长吉往案桌上瞥了瞥,“少爷,那蜜蜂可一道送过去?”
江垣打开匣子,里头有个黄玉雕成的蜜蜂,蜜娘……
他拿出来玩把了一会儿,想起她今日羞赧的模样,凤眼中带了几分笑意,放回匣子中,合上匣子,同宝石珍珠放一道,“一道送去。”
第93章 093
待沈兴淮同父亲商议完事情,归了房,见妻子坐床头,在看话本,昨日还在那儿说要给他做双鞋的,且不过一日便是没了心思,沈兴淮打趣道:“今日怎么得不做鞋了?”
这一问可当真是捅了马蜂窝子,陈令茹气鼓鼓地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
沈兴淮纳闷,不知何处得罪了小妻子,忙坐床沿边,道:“怎的了?谁惹你生气了?”
陈令茹不答话。
得,这话不问也知晓了,古往今来,这女人家生气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管对错,先认个错总是对的。
沈兴淮先赔礼道歉:“我且是哪儿得罪了夫人,烦夫人说道一声,也好让我死个明白哩。”
陈令茹没崩住,噗嗤笑了出来,后又板起脸,瞥他一眼:“蜜娘那手做不得,我这手便是做得了?”
可当真是愿望,沈兴淮且也是为了怼江垣,却是把自个儿也搭了进去。且说这女人,总是爱把男人随口说的一句话,琢磨再琢磨。
沈兴淮笑着拉过她的手,“如何舍得?不过昨日是不是夫人主要同我说要给我双鞋的?我自是不舍夫人劳累的,阿茹对我一腔心意,我亦是想穿一回阿茹给我做的鞋,可真若是长久做,我亦是心疼的。”
陈令茹余光瞥他,微微有些动容,略有些不自然,如今这头脑冷静了,想想吃这小姑子的醋,面色发红。
沈兴淮继续说道:“今日那番话且就是对阿垣说的,也就你这小傻瓜听了进去。”
不过,沈兴淮却觉得她这般性子也挺好,心中不舒服便是发出来,本就是家中娇养着的,也不过和蜜娘一般大,听得那般话心中不高兴也是真实的,偶尔发发小性子可当是情趣,若真是事事闷在心里头,沈兴淮反而是要头疼了。
陈令茹撅了撅嘴,转过了身子,想了想,忙问道:“江垣待蜜娘?”
她且不笨,女人家本也就有些感觉,这一经提示,立即顺着瓜藤往上了。
沈兴淮不瞒她,问道:“你觉得如何?”
陈令茹蹙眉摇头:“且并非我看低蜜娘,我在那些侯府里头怕也是讨不找好,更何况蜜娘。”
此也是实话,茹姐儿是嫡女,自是按照嫡女的标准去培养的,陈家家世不差,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嫁进公侯之家。蜜娘自幼就生活在一户简单的人家,家中和睦,心思亦是纯净,又如何对付的了内宅妇人阴私的手段。
“怀远侯府情况亦是复杂,这公侯之家的,谁家没点龌龊事,怀远侯府算是好得了。但江垣同怀远侯夫人关系不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江垣为何不能授军职,又拖到这般还未婚,怀远侯夫人做的亦是过了,为了长子牺牲次子,谁知还有没有第二回 第三回。老夫人虽护着江垣,可,注定是没得怀远侯夫人活得长久的。”
陈令茹这般细细分析,身为女人,她同沈家父子的关注点又是不一样,江垣不得母亲喜爱,身为儿媳妇又如何能讨得了好。
沈兴淮点点头,正是在这个理。
陈令茹亦是惋惜:“如今看来,倒是亏在一侯府少爷的身份上。不过,他今日所言,可是在告诉我们,他会早日分家的?”
“阿茹聪明也,今日便是他的表态。”沈兴淮搂着她。
陈令茹细细分析:“如若真能早些分家出来,那倒是不错,如江垣所说,现如今拖累他的反而是这侯府的出身。”
沈兴淮满脸赞许,阿垣这些年仕途颇为艰难,且受侯府所困,江圭同林将军的结合颇让圣上忌惮。
低头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阿茹当真是看得明白,此事先不要同蜜娘说……”
沈兴淮心中计算着,此事需同先生商量商量,且听听他如何说。
第二日,长吉就送了三匣子东西放沈家门房了,不容回绝就先走了。
那匣子宝石颜色纯正,光泽亮丽,一看便是上好的宝石,有玛瑙、玉、黑曜石,个头都不是特别大,但用来造首饰绰绰有余,另一盒东珠亦是,最后一个匣子里头只放了一只蜜蜂。
沈三和江氏看了之后,江氏问:“这可怎办?可要送回去?”
“不可,若是让江家旁人知晓了,不大好。”沈三道,便是想了一会儿,也是想不出什么对策。
幽幽叹息一声,“这宝石和东珠咱们先替她收着,蜜蜂给她送过去玩。”
蜜娘收到小蜜蜂,蜜,蜜蜂酿也,雕刻得很精细,每一个地方都打磨得很圆滑,摸上去珠玉圆润,很是舒服。
蜜娘又翻出那一块黄玉印章,两个的材质是一样的,她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涩涩甜甜。
放蜜蜂的匣子很大,里面垫了棉絮,她把蜜蜂和印章一道放进去,收进抽屉中。
蜜娘画了很多个样式,而她和陈令茹两人也做不了多少个,打算约乐盈她们出来,让她们瞧瞧可有看得上的。
下了个帖子,大家约在春芳歇的雅间里见,此时天气已是有些炎热了,马车里头也是闷得慌,下了车赶紧进春芳歇里头,后边的院子和前门对着吹,还算风凉,蜜娘用手扇了扇风,呼出一口气,她最是怕热,再过些时候,若是夜里头没冰块,她便是睡不下去。
陈令茹擦了擦汗水,道:“这天气当真是越来越热了。”
蜜娘目光在春芳歇里头转了一圈,如今正值午后,蝉鸣阵阵,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在书架前选书,蜜娘和陈令茹模样出挑,穿着打扮亦是不凡,读书人不敢多看,只是那姑娘当真出落得非常,尤其是那红衣裳的,肌肤如雪,一身红衣,容貌昳丽非常,那美目望过来,见之忘俗,便是酥了半个身子。
蜜娘正要上去,那后院里的风吹来,她手上拿得送,一个没留意,手上的几张图样便是吹了出去,往前门飞,飞至那门槛前。
蜜娘尴尬,转过身正是要去拿,一只手先捡了起来,蜜娘愣了愣,望过去,那人帮她把纸张都捡了起来。
王誊看手上的画纸,显然是姑娘家首饰的样式,画得很像,用得颜色鲜艳浓郁,那工笔同上头雅阁中如出一辙,王誊确信了。
他一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石榴裙,不笑时面容清冷,可他见过她笑时,又如冰雪消融。
“沈姑娘。”王誊将纸张递给她。
蜜娘见他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他是何人,有些迷茫地望着他,陈令茹却是认得的,她上前几步,替蜜娘接过那叠纸张,道:“多谢王公子了。”
王誊略略颔首,问道:“这,是沈姑娘画的吗?”
王公子?蜜娘有些恍然,似是有些印象,是那二甲第一。
蜜娘正是要回答,陈令茹皮笑肉不笑:“同王公子有何关系?”
且不等王誊说什么,陈令茹拉着蜜娘转身就走,似是上回元宵节茹姐儿见了这王公子,亦是这般如同炸了毛。
上了楼,蜜娘忙问道:“你怎得这般讨厌这人?人家也未说道什么,且是这般针锋相对不好吧?”
陈令茹亦有些后悔,她且应表现得大方一些,这般倒是落了下乘,到了雅间,她才是道:“王家,曾向我家提过亲事,被我家拒绝了。”
蜜娘竟是不知还有这一遭,即便如此,谈不成亲事,又何必恶言?
“他母亲,便是四处诋毁过我。”陈令茹气鼓鼓道。
蜜娘大惊,且是见那王公子这般高傲之人,有那般母亲,叹息道:“可当真是结亲不成结成仇。”
陈令茹道:“王家夫人生了三个姑娘,才得他一个儿子,最是宝贵,我爹娘便是怕这婆媳关系,王家夫人怕不是个好相与的,又那般宝贝她儿子,若是成了她儿媳,只怕是讨不了好。那人又是在母亲姐姐的宠爱下,怕也不是那可托付之人,我家如何肯?便是得罪这王夫人,宫中这德妃是王夫人亲姐。”
蜜娘有许些印象,她曾被召见过,却是记不大清。
便是说,王誊会试时排第三,殿试时她阿哥得了探花,他成了第四,茹姐儿又嫁给了阿哥,蜜娘这般一想,也难怪这王誊会心气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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