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阑的话,正戳到李璟蓉的痛处。李家以发商起家,虽然现在顶着皇商的头衔不同于一般的商户,但本质未变。她一直恨爹娘不把李家的商业全盘出去,让族中子弟考取功名加官进爵,成为真正的钟鸣鼎食之族,所以她从不碰任何有关生意上的事,甚至觉得爹和大哥操持的生意有辱李家门楣。
“都在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淡淡的声音,今天真正的女主角——沈若慢步走来。她穿了一件金织百蝶朝凤鸾服,戴了一支明晃晃的凤凰展翅六面镶红宝石的金步摇,端庄大方、温婉从容。在大殷朝,除了皇后,其他女子是不能够随意穿戴凤凰饰品的,但新娘子是特例。
“姐姐,”沈兰走过去,亲昵地挽过她的胳膊,“蓉蓉快过来,你刚刚不是还说要看我姐姐吗?”
李璟蓉走到沈若面前,乖巧地笑道:“沈若姐姐好。”
沈若作为沈府的嫡长女,一出生就注定了为沈家光耀门楣的命运,因此她的神态举止都是请长安城里有名的嬷嬷□□的,一举一动颇具大家风范;加上沈家世代书香,从笔墨中熏陶出来的恬淡优雅的心境气质,更不是一般女子能比得了的。
“你就是蓉蓉?”沈若笑道,“兰儿经常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云露暗笑,叶宁雪要是在这,估计脸都紫了吧。
“我和兰兰年龄相仿、性格相投,的确十分要好。”李璟蓉笑道,享受作为人群中心的时刻,刚刚的愤怒和难堪一扫而光。
“大小姐,”身边的嬷嬷喊道,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沈若莞尔:“那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准新娘走了,人群也就散了。姑娘们照例围着李璟蓉和沈兰,公子们则拉着沈武问他的八面玲珑是从哪里得来的。张家夫人派丫鬟过来,把张靖阑叫走了,云露便一个人坐在水榭边上,看着大表姐的身影。
沈若走过水面长廊,步伐极稳,裙摆曳地的裙摆没有丝毫颤动。云露与大表姐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厚,在她的记忆里,大表姐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学习琴棋画,要不就在学规矩,人生很充实。
可云露长大后,却无端为大表姐伤感。大表姐自小就背负着家族的期盼,望她能攀上一门高亲,与其说是为她未来的幸福着想,不如说是利用她为沈家搭建桥梁。行莫回头、语莫掀唇,任何时刻都必须保持端庄优雅,这样会不会很累呢?
唉,云露叹了一口气。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也许大表姐早就习惯了,也丝毫不觉得累。她拈了一块糕点,正准备放入口中,却见大舅沈赫出现,带着大表姐迎面向两个人走去。
那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是西王世子宇文玄琅;另外一个……则是她在书院藏书楼见过一面的男子。
是他,他也来了。
大舅一行人向他们二人俯身行了礼,然后互相说着什么。云露连忙将糕点放下,起身向那边走去。司琴和司棋不明所以,连忙跟上。
池塘波光潋滟,轻风吹皱水面,卷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红色的小金鱼在水里欢快地摆着尾巴,时不时地抬起头将客人丢的糕点碎屑吞进肚子里。
雕花扶栏上缠绕的红花仿佛昼夜里的钟声,摆动着幸福的旋律。秋日接近正午的阳光带着微微灼热的气息倾泻而下,包裹了所有人的欢声笑语。
在那一刻,云露的世界是安静的。她的视野里,只有那个白色华服的男子。他的面容,宛如她第一次见他那般清晰、明朗。
。。。
第22章 佳期风暖黯落银屏(二)
“喂,尤云露!”李璟蓉拦住云露的去路。
云露刚走过水面长廊,站在池边向大舅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已经说完话了,似乎准备离开。她急了,推了李璟蓉一把:“别挡路。”
李璟蓉后退两步,火冒三丈,居然敢推她!她紧走几步重新拦到云露面前,喝道:“你推我干什么,道歉!”
白衣公子已经迈开脚步,顺着后花园边上僻静的小路,不知即将走向何方。云露一心只想赶上去,根本没有心思计较别的。听见李璟蓉让她道歉,便干干脆脆地说道:“对不起。”
李璟蓉倒愣了,没料到云露这么顺从,不由得骄笑:“怎么,知道听话了?刚才不是还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吗,现在变成摇尾巴的哈巴狗啦?”
“你……”司棋听不下去了,张口便要反驳,不过被云露拦住了。云露此刻只想摆脱纠缠,急道:“李姑娘说得对,我哪有李姑娘会做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这话落到李璟蓉耳朵里,便成了讥讽辱骂之语。李璟蓉顿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一番,不由得恼羞成怒,使劲推了云露一把,“你胡说八道!”
云露一心想往前走,脚下本就不稳,如今毫无防备被那么一推,身体一歪“扑通”掉进水里。司琴试图去拉,不过只触摸到一片衣袖。
“啊!有人落水了!”岸上一边尖叫声。
司琴两人就要跳进水里,却见一身影自远处飞来,衣玦翩翩携带清风,足尖轻点水面,瞬间到了云露身边,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出水面。
“小姐!”司琴连忙扶住云露,和司棋一道将她围裹在中间。云露的衣衫已经全部湿透,幸亏秋天穿的衣服不像夏天那么单薄,不然大庭广众之下让她情何以堪。
云露剧烈咳嗽一阵,呛出几口池水。再看去,已不见那人的影子。
后花园管事的见有客落水,急忙带人过来。看是云露,一面打发人去告诉夫人,一面问道:“表小姐,您没事吧?”
纪言眼尖,早就拿了一件披风飞奔过来。李璟风顺势披到云露的身上,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云露怔在原地,呆呆地摇头,蓦然间又像想起什么,拔开脚步就向外跑。司琴两人连忙跟上。
沈府大门前,依旧热闹非凡。石狮子戴着大红花,昂首守护宅院。沈赫一行人恭敬地站着,目送一辆赤红银顶八人抬大轿离开。
到底还是晚了,云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连氏听到下人禀报,又见到湿漉漉的云露,不禁有些厌烦。大喜的日子,她这个当家主母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云露还来添乱!不过想起尤家丰厚的礼单,她还是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阿露,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去里面换身衣服,不然受了凉。”
云露黯然点头,跟着大舅母一行人进去了。
李璟风看着云露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轿子,心中了然。
那顶轿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西王世子,云露若要看他在书院就可以看够,何必落水后还巴巴地跑出来;另一个是当朝三皇子——宇文玄戚。
此次沈家长女要嫁的,是吏部尚书的长子。而吏部,一向是朝中拥护三皇子的中坚力量。不过因为明日是正期,男方那边宾客太多,三皇子不便露面以免引起非议,所以今日特地来沈府,以表重视。为了避嫌,他还拉上西王世子做掩护。
原来云露喜欢的,是他。李璟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向湛蓝的天空。
话说云露换好衣服后依旧闷闷不乐,司棋以为是李璟蓉的缘故,便道:“小姐,要不要跟舅夫人说一下,我们先回家休息?”
云露摇头,今天是表姐大喜的日子,中途离开指不定大舅母会怎么想。张靖阑听说她落水,特意跑来问候一番,见她没事才放心。
她打起精神,终于过了这一天。晚上回到家,房嬷嬷已听说云露落水一事,不由得把司琴好一顿责骂:“你是越来越不管事了,上次大小姐在街上受伤,今儿个又落了水。下次小姐再有个什么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司琴自认有错,默然不语。司棋偷偷地瞄了司琴一眼,见她没说话,想要辩解的心思也打消了,低头乖乖听训。
房嬷嬷本准备罚二人去跪暗房,但一想云露身边最伶俐体贴的就是司琴和司棋,若把她们关了,其他丫鬟少不了伺候不周。
正想着,司书敲门进来,行礼道:“房嬷嬷,大小姐让奴婢过来传话,说是手上戴的镯子不知道放哪儿了,等您老教导完了,让司琴和司棋快回去找呢。”
这是云露在间接帮司琴二人说话,房嬷嬷叹道:“今日的事,你们心中自有轻重,我也不多说了。既然大小姐有事,那你们就快回去吧,好生伺候着。”
“是。”司琴和司琴垂首应道,一起退下了。
快到倚梅阁了,司棋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后面没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幸好有小姐帮咱们说话,不然房嬷嬷一准得罚我们。”
司琴却高兴不起来,依旧愁眉不展。司棋纳闷地问道:“你怎么了,被房嬷嬷训了一顿,心里委屈了?”
司琴摇头,叹道:“我们没有照顾好小姐,房嬷嬷训我们自是应该。我不过在想着,小姐似乎有心事。”
小姐有心事?她怎么没看出来……司琴安慰道:“好啦,你不要多想了,小姐肯定是被那个李璟蓉气的。”
但愿吧,司琴在心里说。
第二天一大早,云露就起床前往沈府为大表姐添妆。在门口正好遇到张靖阑,两人便相约一同进去。
连氏见云露来了,眼神有些躲闪,把她拉到一边支支吾吾道:“阿露,今天添妆的人多,你小孩子就不要进去了。”
云露沉思片刻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舅母邀请的都是有身份的官家小姐来给大表姐添妆,想来还是嫌弃她的商户身份。云露冷笑,不知母亲知道大舅母这番心思如何反应。
“云露,咱们一起进去吧。”张靖阑走过来说。云露看了大舅母一眼,笑道:“你先进去吧,我待会再进去。”
张靖阑点头,转身进了新房。云露对连氏笑道:“大舅母,您去忙吧,今天府上肯定有很多事,您不用特地招呼我。”
连氏知道云露明白了她的意思,暗暗放下心来,正准备去忙活,就见一个沈若身边的嬷嬷走来,笑道:“表小姐,你怎么还不进去?刚刚大小姐还问表小姐来了没有。”
云露笑了笑,转眼看向连氏。连氏无奈,只得道:“你大表姐记挂着你,你快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在沈若眼中,云露只是众多小表妹中的一个。她没有嫌商爱官的思想,不过只想在自己出嫁的前一刻和家里的姊妹们多亲近亲近。
沈氏准备的添妆礼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不过云露之前编了一对如意结,和着添妆礼一起送给沈若,“大表姐,我的女红不好,这如意结是我亲手编的,你不要嫌弃。”
沈若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微微笑道:“这么重的情谊,表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说罢,叮嘱嬷嬷仔细放着。
鞭炮阵阵,敲锣打鼓,恭贺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沈若的喜轿终于在漫天飘洒的红花中缓缓抬起,去向明亮而幸福的未来。
云露见连氏泪眼婆娑,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管大舅母待她如何,但对大表姐的不舍之情应该是真真切切的。好在大表姐就嫁在长安,可以时常回娘家看看。
送走表姐,又在沈府用过午饭,云露便回家了。若母亲在,肯定会帮忙大舅母料理琐事,但她一个小孩子显然插不上手。
回家睡过午觉,云露到书房翻出一本书拿在手里。看着看着,思绪便飘到不知名的远方,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不知她的身份,但能让西王世子作陪的,肯定不是普通人。那她,即使和他认识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吧。毕竟士农工商,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小姐,司画来了。”司琴走进来,打断了云露的思绪。云露道:“让她进来。”
原来昨夜云裳做梦梦见娘亲,今天一大早就嚷着要见娘。司画一直哄着,直到云露回来才通报。云露跟着司画到倚荷园,云裳正抱着小兔子哭,一边哭还一边给小灰喂菜叶,让人忍俊不禁。
见到姐姐,云裳“哇”的一声越哭越大:“娘亲摘果子怎么还不回来呀,她是不是不要裳儿了?”
“娘亲最喜欢裳儿了。”云露连忙哄道,“裳儿别哭了,你看小灰正看着你,它在说怎么裳儿今天这么不乖啊?”
云裳愣愣地看着姐姐,又低下头看了看小灰,对它喊道:“裳儿乖,你才不乖!”
云露笑着拍了拍云裳的头,爹娘走了也快一个月了,她也很想他们。不过明天书院要上课,得等到休息的时候才能去乡下。她让人拿出五个胡萝卜,对云裳道:“妹妹,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喂小灰一根胡萝卜,等这些都喂完了,姐姐就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真的吗?”云裳问。云露笑道:“当然是真的,姐姐不骗你。”
“太好啦!”云裳拍手笑,“我可以去见娘亲了。”
云露陪妹妹吃了晚饭,把她哄睡着了才回倚梅阁。
云露一连上了五天学,司琴和司画整理好两个小姐下乡要用的东西,房嬷嬷遣人提前下乡去通知老爷夫人,刘管事则安排好船只。
临走前,洗衣房送来云露落水那天穿回的披风,是李璟风的。云露犹豫再三,决定让叶宁雪送去,以撮合他们二人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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