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苦肉计?
“你要去梅家?”
唐明哲用的是肯定语气。
安香觉得跟聪明人说句话特别省事,笑眯眯回答。
“是啊,去亮个相,省得总有脑子犯糊涂的来跟我闹,麻烦。”
唐明哲一圈一圈给她额头绑绷带,并不觉得她说的全是实话。
“你想做什么我不管,别弄一身伤回来叫我包就行。反正你也不用涂药,自己就能痊愈。”
安香被他别扭的关怀刺了一下,好心情地点头答应。
“别担心,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叫自己轻易受伤的。”
唐明哲缠绷带的手微微一僵,随即胡乱往下缠一圈,挡住她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
“胡说什么,谁担心你,自作多情!”
安香抿嘴笑,任由眼睛被蒙住,乖乖坐着不动。
别人的关心是好意,她很感恩。不管是空泛的口头关怀,还是沉默的行动付出,或者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表里不一,抑或语言行动齐上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都真心感恩。
“傻笑什么,脑子摔傻了?”
唐明哲越看她翘起的嘴角越碍眼,总觉得从那好看的弧度里读出大喇喇的得意!
这丫头,真吃定他了?
安香不理会少年的别扭,晃晃重了好些的脑袋,总觉得重心都有些不稳。
“发晕?不会真摔出脑震荡了吧?你快坐下歇歇。”
唐明哲一把拉住她瘦弱的胳膊,按坐在凳子上。
“你消停点吧,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去了也只是火上浇油,自找苦吃。”
安香嘻嘻笑,脑袋耍赖似的靠在他手上。
“唐明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这也是她头一次打听他的秘密。按照他不避讳的态度,应该会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吧?
“你想问什么?就算没你这码事,梅冬生连长的位子也保不住。”
唐明哲扶着她无力的脑袋,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听她思路清晰口齿伶俐,不像是有大碍。况且她体内还有那么奇怪的液体,去医院被发现的话,会不会被解剖研究?
第71章 事在人为
“你意思是说,梅冬生这连长保不住?这考核临时通知的?他事先不知道?”
安香抓住要点,提出一连串问题。
多出来的记忆被她拧成神奇的灵泉,因而好多事情她几乎一无所知,还不如唐明哲知道得多。
唐明哲扶正她的脑袋,清亮凤眸深深望进她清澈眼底。
她是真忘了,还是演戏演上瘾?梅冬生的事情她不该最清楚?
安香眨眨眼,很想催他快说,可马上忍住了。求人该摆出什么态度,她还是明白的。
“我也不清楚,我爸没提。”
唐明哲实话实说,见到她失望却并无怀疑的眼神,忍不住多了句嘴。
“你也别瞎操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眼多了压着不长个儿。”
安香略带些惊讶地看他。
这样充满宿命意味的论调,居然出自他的口,这实在太玄幻!
像他们这样的人,不该是最不认命,妄图要逆天改命的那类人吗?
“事在人为,尽人事听天命,我还想心安理得地活这辈子呢。”
是的,这才是她的原则。积极却不偏执,豁达却不懒散,要对得起她的良心,对得起这一场重生。
“心安理得吗。”
唐明哲咀嚼着她简短的话,微微有些出神。
安香不以为意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出门。
像这种心事重重的人最不可爱了,随便一碰哪哪都是雷,保不准就会被误伤到头破血流!
出了门,楼道里还亮堂堂的,眼光从窗户射进来,能清楚照见空气中翻滚着的灰尘微粒。
尘世气息。
安香沉下心,沐浴在这绝对称不上清新的空气中,一步步稳稳地往下走。
不稳当也不行,相对于她的小短腿来说,台阶还有点高,她只能两步一个台阶地往下挪。
淡淡油烟味传来,伴随着炝锅翻炒的声响,勾勒出一副热气腾腾的尘世烟火画面。
安香身子往墙壁更靠了靠,让出大半台阶,准备给放学后横冲直撞上楼回家的小子们让路。
“安香!我放学啦,等下找你玩啊!”
张超扯着大嗓门,刚一露头就冲她喊。
“咦?你头怎么了?被谁打的?告诉张爷,我给你教训他去!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张爷我罩着的人也敢动!不想在大院混了?”
安香被他草莽气息浓重的不伦不类话语逗得笑开。
“你才多大啊,就敢自称张爷,你爸怎么办?你爷爷呢?”
张超憨憨一摸寸头,讪讪傻笑。
“这不是,就咱们几个平辈论交嘛,扯上大人干嘛,没劲。”
安香翻个白眼,不得不提醒他。
“我从来不知道,跟人称爷道孙子的,是平辈论交。这话回家叫你妈听见,肯定骂你。”
孩子都是自家的老实,有什么坏毛病,全是被别人带坏的。
安香有点担心好不容易在人家家长心里树立起来的好形象崩塌,赶紧劳心劳力地叮嘱张超注意改正。
“嘿嘿,就是口头语嘛,谁也不会真喊我叫爷爷,我也没本事现在生出个孙子来啊,爷我正青春年少呢。”
张超略带些羞赧地冲她挥挥手。
“我先回家报道,回头再跟你说。有事报我名字,不给面子我揍他!”
第72章 背后说人
还没下到三楼,安香就听见隐隐约约的议论声。
“梅冬生,私生女,乔清清……”
几个关键的人名入耳,安香不由得放轻脚步,再下几级台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妇女们异样兴奋的语调半带压抑,夹杂在缭绕的烟火气中传来,显得有些失真。
“什么姓安的,那就是他梅冬生的种!不然平白无故的,他怎么那么大方买东西送给那小杂种?还巴巴地卖血换钱!”
“给他老婆治病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卖血?光知道觍着个脸挨家挨户借钱!听说这回还是去百货大楼买的好货,老贵了,气得乔清清一口血喷出三尺远,当场就晕死过去!”
略带口音的音调高低起伏,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猥琐兴奋,调动周围人的胃口。
安香拧眉。被人称作小杂种,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真的假的?乔清清都瘫床上多少年了,怎么突然就能迈出门口了?不会是回光返照吧?又被刺激这么一下子,啧啧。”
响亮的吧唧嘴的声音透着幸灾乐祸,毫无半点怜悯。
安香眉头拧得死紧。
这群八婆!
乔清清人品先不做判断,光凭她温温柔柔不笑不说话的和气做派,人缘也不该差到这种地步。
“哎,要真能一下子过去,也是她的福气,梅冬生也能解脱出来,欠咱们那么些年的账,才能有还的苗头,不然只能当做打水漂!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现在一瞅见他们家人就有气!”
一个女人略有些惆怅,半是希冀半是气恼地说,菜刀崩崩剁着菜板,不知道是要切菜还是剁馅。
“说的是啊!梅冬生就不是个东西!能卖血还钱,不知道先还上点债。上星期还跑到我家老李跟前没脸没皮地张嘴借钱。”
“我家老李脸皮薄抹不开,兜里八毛二分钱一分不剩全给他要走了!我那个气哟,老李回家我差点跟他闹离婚!”
另一个妇女铲子用力铲着锅子,发出响亮的翻炒声。
“我家大林想买个新作业本,都凑不出这一毛五的闲钱来,孩子正面用完用翻面,字小得跟虱子似的挤一块儿,我看着心疼不说,还怕孩子坏眼睛!可他倒好,有钱全塞那个填不满的窟窿了,到底谁是他亲儿子?”
另两名女人噗嗤一声笑了,说话更加肆无忌惮。
“真有梅冬生这样的儿子,那才叫造孽!就是前辈子过来讨债的!人没本事吧,花花肠子不少,还敢整出个私生女来,这可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咱们大院这么些爷们,谁能比得上他?”
“就是!看他把乔清清惯得那个德行,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早晚要出问题的!看看,男女作风问题,够他喝一壶的,就算他这次考核撞大运过了,也保不住连长的位子。”
议论声越发不堪,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头。
“哎,他这回是不是就得复员回家种地啦?那欠咱们的钱怎么办?”
“怎么办?跑的老和尚跑不了庙!他梅冬生欠咱们大家伙这么多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没门!叫他打欠条,他还不上,不还有他儿子么!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人家还有个闺女呢,不怕债多。”
第73章 她的盘算
安香下到三楼,冷冷往走廊尽头烟熏火燎的公用厨房看一眼,将嘻嘻哈哈说得尽兴的三个妇女牢牢记在心里。
她现在有正事要做,等下有空了,一定要还这些长舌妇侮辱之仇!
她安香虽然人小体弱,但不是没脑子,不是没心肝,该懂的全懂,该想的会想。哪怕她现在没法正面抽丫的几个大嘴巴子,她动动脑筋,总会想出间接报复回去的办法!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就是句骗鬼的废话!
她前世被蒙骗得那么彻底,临死了悟,却已经没了报复的机会!
所以说,人永远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狗血剧情,你不是老天爷的私生女,就老老实实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别留着过夜,等着下小的呢?
安香扫一眼铁将军把门的301,继续往楼下挪。
乔清清吐血昏倒,不会是被她气的吧?安香意思意思地反省,不认为自己冷静的话有过激的部分。
现在她还有些弄不明白的是,梅冬生为什么选择今天早上去卖血。这事情发生在如此重要的考核之前,怎么都显得有些不对劲。
梅冬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不可能放着前途无量津贴丰厚的连长不做,主动放弃考核,选择回家种地。
这不正常。
其中肯定有原因。应该是他没有接收到考核的命令,或者说不清楚考核的具体时间。
肯定有人在其中搞鬼。而他树敌那么多,因为频繁借钱不还,已经引起其他人强烈不满,甚至都弄到人家闹离婚的地步,有人有意见想辙把他赶出部队,也不是多不可理解的事情。
怪不得唐明哲平静到淡漠,直言梅冬生的连长保不住。
想必唐明哲也早看清楚情势,知道梅冬生就算没出考核这码子事,光凭梅冬生卖血给她买衣服这件事,就足够定梅冬生一个生活作风问题的罪名,打发他回家种地了吧。
这还真是。
安香眼神闪了闪,揉着衣角上的脏脚印,心情有些复杂。
她早打定主意要跟梅暗香彻底割裂开的,不光是为了梅家,更重要的是要避开蛮横不讲理的郭银枝,同时也是以另一种方式为王彩云好。
带着孩子的女人嫁不好,王彩云名声坏了这么些年,到最后被郭银枝变相卖给猪肉张,怎么说也算不上件好事。
安香虽然不会圣母地将一切过错都套在自己头上,但是假如能顺手叫王彩云过得好一些,她也不会拒绝。就当是还王彩云的生育之恩了,她自己也能活得更加心安理得些。
她没有拒绝梅冬生的新衣服,一是因为当时没机会拒绝,二是过后看见新衣裳,抗拒不了叫自己穿得体面的诱惑。
她承认她就是个俗人,在意外表,甚至会因为衣着不当而觉得伤害到自尊。
她接受梅冬生的援助,并不意味着她就要接受梅暗香的身份,这是她打死都不会妥协的底线。
她只是觉得她有需要,然后再以别的方式还回去,两不相欠也挺好。她从没认为自己没能力偿还一身衣裳的浅薄恩情。
况且,她觉得这样还能减免梅冬生心底的愧疚。
人情债难还,彼此心里算计清楚,两清了,以后也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第74章 她没病!
安香慢慢盘算着,低头一步一步挪下台阶。
“安香!”小萝卜头兴冲冲地跑来,大大的军绿色绣红五角星书包在他屁股后头随着脚步不断拍打着。
“安香,你听我背诗啊,我记得可牢了!”
小萝卜头喘口气,大声将那两句经典诗句流畅背出,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加上浓郁情感色彩,抑扬顿挫的,挺有几分豪迈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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