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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苍白的头发在脑袋后头绾了个圆圆的髻，梳得光溜溜一丝不苟，一身蓝黑土布衣裳干净整洁，脚上穿着自家做的布鞋，脚尖处已经打上几个不起眼的深色补丁。
“你作业写完了？“
梅德馨眉间皱起严厉的痕迹，语气平板地问。
“没呢太婆。“安香笑得甜甜，半点不心虚，借口随手拈来。“我想去明明家跟他一起写。他学得慢，我帮帮他。“
梅德馨眼底深处立时流淌出深浓笑意，乐见小孙女发善心。
“去吧，早点回来，别等天黑透了不好走。“
安香答应着跑远，小书包在屁股后头一荡一荡的，瞧着就无忧无虑。
安香跑到村长家后街，探头瞧瞧西屋里靠窗书桌边坐着，装模作样摆着本书打瞌睡的段飞羽，咧嘴无声笑笑，捡起地上一颗细小石子，轻轻丢进去。
“谁？哪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额，是你啊。作业写完了？“
安香笑眯眯把他的书本作业从窗户递过去。
段飞羽不满意地皱眉翻看检查。
“你这字写得也太难看了。“
安香暗暗翻个白眼，嘘他一声。
“你小声点，想把你外公外婆喊来啊。“
村子里孩子说方言土话，喊的都是姥儿姥爷，段飞羽这个城里娃也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还带着城里人的优越感，到现在一口普通话也没走音儿，称呼也自始至终都是文绉绉而个性的外公外婆。
安香倒是喊得随意，反正她也是没机会常练习这称呼，没任何习惯上的不适应。
“我外公听匣子呢，听不见。哎，我说你这写得太难看了，狗刨似的，凭这个就想赚我两分钱，太黑了。看你辛苦半天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你一分吧。真是的，早知道叫郭红华写了，她肯定不要我的钱。“
安香没接他递过来的一分钢镚，淡定地拿下巴点点他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纸本。
“你傻啊？好好看看，我可是专门仿照你的字迹写的，保证连你老师都揪不出毛病。你找别人写好看点，老师不一眼看出不是你写的？你还想被叫家长？“
段飞羽被她不轻不重地训了两句，一张晒成健康小麦色的俊脸红了一红，随手翻翻自己画过半张纸的本子，啪地一声迅速合上，再掏出一分钱伸长胳膊塞到她手里。
“就你话多。明儿交完作业，要是老师通过还行，不然的话，这钱你还得还我。我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安香捏紧两枚轻飘飘的硬币，心里头踏实起来，摆出一脸正色认真叮嘱。
“我没把题目全作对，你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对吧？突然一下子全对，进步太快，老师会起疑心的。“
段飞羽脸色再三变换，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顶强扣在他头上的英明帽子。
“你小心眼倒是挺多。行了，明天要是能行，我还找你。“
第109章 时光如水
安香旗开得胜，攥着没什么分量的两个一分钢镚，指腹摩挲辨认着那面是花还是字，脚下稳稳地往赵明家走。
安香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几乎将图案熟记于心，眼瞅着马上要到赵明家，安香小心翼翼地钢镚装进贴身穿着秋衣兜兜里。
这还是她考虑到要存私房钱的需要，特意自己一针一线缝上去的，像是一块大补丁，针脚还算密实，只是歪歪扭扭，挨挨挤挤，实在不很美观。
太婆收衣裳的时候瞧见这块补丁，还以为衣裳破了，眯缝着老花眼，凭着经验把她留下的那道衣兜口也给缝上了。
安香哭笑不得，不得不将那道媲美缝纫机缝线效果的线给拆下来，将自己的用意美化后跟太婆说了。
太婆叫她把线全拆掉，笑着叹气。
“好好的衣裳，叫你都给缝破了。你想要个兜子，太婆给你缝。“
安香不好意思劳累太婆，她知道太婆的眼睛老花得厉害，穿针引线缝衣裳几乎全凭经验摸索，偏偏家里连给外婆买副老花镜的钱都没有。
安香最后还是拒绝了太婆的好意。
“太婆，先这样吧，反正现在衣裳穿得厚，我缝得丑不丑，外人也看不见。等我再练练针线，到天气热起来，我再拆掉重缝。老师说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安香搬出老师的名头，梅德馨就仿佛听见圣旨，顿时没意见了，叫她好好练习，女孩子针线上来得，有好处。
安香拉好外衣衣襟，心虚地瞧瞧街旁人家院墙外爬着的一架绿油油葡萄藤。翠绿的叶子中羞怯怯地垂着一串串淡绿而细碎的小花，一条条纤细水嫩的须子探出头，看似柔弱，实则牢固地抓紧葡萄架，任凭东风翻覆，花叶沙沙，它自岿然不动。
再往前望，谁家庭院里火红的石榴花已经骄傲地迎着夕阳怒放，艳上加娇，美不胜收！
晚风中送来阵阵花香，浓香馥郁，沁人心脾。安香侧目往敞开的门口张望，望见一棵齐房檐高的盛开月季，一花四色，红的粉的白的黄的占了个全，可见家里将这有年头的花打理得很用心。
燕语呢喃，排排点点站在高压线上闲聊。稍一抬头，刺槐花串如雪，将一树碧叶点缀得优雅清新。而它淡雅的清香，却被浓郁月季花香掩盖了。
好一副初夏美景！叫人忍不住想要吟诵一句，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时光真的如同长了脚，她汲汲营营想办法挣吃食攒钱的工夫，没留神，日子已经走去那么多。
马上要穿单衣了，她的针线活还没什么长进。
安香脸红了红，把注意力放在难看衣兜里头的真金白银上，心情好了许多。
“明明，喂猪呢？“
安香看着个头比猪圈高出一头半的小胖子，笑眯眯地打招呼。
“嗯呐。香香你咋来了？“
明明熟练地一勺勺舀着猪食，咧着一张嘴憨厚地冲安香打招呼。
这样大小的男孩子，放学就老老实实回家帮忙做家务活，而不像其他丫头小子一样满村疯跑，懂事的赵明因而获得安香的浅浅好感。
第110章 人各有志
“你们吃完饭了吧？我来跟你一起写作业。“
安香笑眯眯站到猪圈前，踮起脚尖探头往里看。
两头黑花小猪头并头抢食吃得欢畅，粗壮的脖子上抖着全是肉。
“你家猪长得真好。这俩猪出圈了，能卖好多钱。“
安香羡慕地说，眼神不离短短猪毛下透着肉粉的皮肤。
“是呀，俺妈说，只要把这两头猪喂好，俺们家今年就能过一个好年，卖一头杀一头，有肉吃。“
赵明端起空了的猪食桶，将桶底残留的猪食渣滓刮几下，全喂到猪食槽子里。
“来家吧，俺妈在家看俺弟呢。“
赵明轻松拎着猪食桶跟舀子进院，自觉冲洗干净放到一边，洗干净手乐呵呵地把安香往屋里让。
“妈，香香来啦。“
“婶子。“安香端着一张喜气迎人的笑脸，甜甜冲明明妈打招呼，又一脸惊喜地看着炕上仰起脖子看过来的赵亮。“亮亮长这么大啦，还会抬头，他是不是认识我，好聪明！“
好话人人爱听，村里人又信孩子嘴里没瞎话，明明妈听见她这讨喜的话，顿时露出一脸骄傲的笑。
“俺们亮亮就是聪明。别看他不会说话，他认识可多人了，比他哥强。“
这样捧一个贬一个的教育方法，安香心里一跳，赶紧去看身边的赵明。
“明明也很能干啊，都能帮婶子喂猪了。我看那两头猪长得可肥啦！“
明明妈又被安香搔到痒处，笑出眼角几道浅浅的鱼尾纹。
“他念书不行，有个养猪的本事，以后能养活自己就行。香香你来找明明玩？玩去吧，家里锅也刷了，没活了，跟他玩一会儿早点家来。亮亮睡得早，出出进进的别吵着他睡觉。“
安香默默含笑听着，眼角余光注意着赵明友爱兄弟的胖脸，心里不由得一声长叹。
“婶子，我不出去。我想找人一起写作业，他们都不在家。“
明明妈乐呵呵地挥手。
“去院子里写吧，敞亮。明明，香香学习好，不许拖人家后腿。“
“哎。“明明憨憨答应一声，扭头去搬饭桌。“香香你搬两个小板凳来。“
安香的话被噎在嗓子眼，无语地搬起俩小板凳，跟在他屁股后头出门，把小板凳摆在饭桌边。
没心没肺也好，少烦恼。安香自我开解着，把书包往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饭桌上一放，从里头往外拿笔本。
“明明，你是不是不准备念书了。“
村里孩子念书的不算多。虽然幼儿园乃至小学基本都不收学费，只发放些夏天收干刺槐叶，冬天收干松球的任务，当做勤工俭学，负担并不算太重，但是书本纸笔的费用还是要学生自家掏的。
幼儿园还好说，一块石板一只石笔，爱惜着使就能糊弄过三年，认几个字学几个数了事。家家户户只当把孩子送去叫老师一起看着，大人能省心踏实干活，基本上没有不送孩子上幼儿园的。
小学就不一样了。
小学学习任务相对重些，村里孩子贪玩，收不住心，也不耐烦重复那些枯燥乏味的拼音识字，渐渐地就落下了。
而七八岁的孩子已经能当半个劳力用，家长们见孩子不是念书的材料，早早地就会叫孩子辍学回家务农。
第111章 憨厚小伙伴儿
“俺脑子笨，读不进去，俺妈说了，就不遭那个罪了，把猪养好挣钱也不少。“
赵明憨憨回答，拿着手里细细的石笔，面前放着一块将光面在沙地上特意磨花当黑板使的碎玻璃片，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就算是喂猪，你总得学会算账吧，给人打借条写收条的，日常要用的字还是要会的。“
安香满脸无奈，对着这样自暴自弃的小伙伴，她也没了帮忙的心思。牛不喝水强摁头，没用。
“俺会写自个儿名字，还会写数儿。“
赵明一脸憨厚，挠挠短短的板寸头，笑得有点小得意。
“十个数会写全了吗？“
安香无力吐槽，换来赵明的大惊小怪。
“香香你小瞧我！这样是不对的！“
说着，他为了证明自己言符其实，扒拉着手指认真数了一遍。
安香听着他磕磕巴巴颠三倒四的数数，默默叹息一声，不得不承认，赵明这孩子确实还没开窍，哪怕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智力发育还没跟上。可看他一身肥肉，也不缺营养啊。
“行了，老师留的作业你也没记是吧，你别陪着我遭罪了，看你弟去吧，我回家了。“
安香恹恹收拾书包起身，缩头耷拉脑地往外走。
她前世读的就是师范，看重的就是老师这个行业一年独有的寒暑两个长假，可以天南海北地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当然，也有她渴望亲情，想要学习更专业的知识技能，陪伴她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的因素。
先拿别人家的孩子练练手嘛，反正她做得不到的地方，孩子们还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找补回来，不会缺乏家庭温暖。
实习一年中，她遇到很多棘手的实际问题，磕磕绊绊地尝试着或多或少解决了。经验积累多少暂且不说，耐性自认为还是大有提高的，不会轻易被孩子们层出不穷的状况惹动情绪。实习学校对她也比较满意，评语写得不错，她得以顺利毕业，成为实习学校一名预备教师。
可她面对赵明这样性格很好，能力稍有欠缺的孩子，依旧感到欲帮无力，无从下手。
“香香你不写啦，那你快回家吧，省得你太婆找你。“
赵明带着一脸憨笑送她出门，热情地冲她挥手叮嘱。
安香回头，看着他在夕阳下温暖的笑脸，心里的郁闷瞬间消散。
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只要活着开心就好。她现在不是老师，操那么多没必要的心事干嘛，又不发工资奖金的。
“哎，明明你回吧，明天见。“
“再见。“
赵明目送她小小的身影转过街头不见，这才一脸满足地瞅瞅院外猪圈里的猪，乐呵呵笑着自言自语。
“香香跟别人不一样，还特意来找俺玩，不嫌弃俺将来是个养猪的猪倌儿。她把俺当朋友，等过年杀猪了，俺跟俺妈要点猪血送给她尝尝。俺妈常说吃啥补啥，她那小脸儿老是不长肉，还雪白雪白的，给她添点血色。“
小花猪哼哼唧唧两声，躺在石板窝棚底下不动弹养肥膘，跟他一唱一和的。
“不过她真好看。“
赵明悄悄说，一张胖脸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那么憨厚。
第112章 英雄救美
安香心情好转，一路逗着地上并不怕人的麻雀，追猫逗狗地往家跑，时不时还捡起地上一朵掉落的小花，陶醉地嗅嗅残存的香味，臭美地把花簪到脑袋上、衣襟扣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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