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苏染香便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慕容瑾怔怔地愣了一下,明知她对自己成见已深,刚才依然鬼使神差地说出那样的话,这不分明给自己找气受嘛!
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想试探苏染香的心。
慕容瑾跟着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寒酸的府邸大门,微微有些讶异。
虽然他和燕王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皇家之中亲情寡淡,他两平日里交言甚少,又因燕王不得势性格淡泊,他们之间形同陌生,亦无往来。
这算是他第一次踏入燕王府。
他见苏染香倒是熟门熟路,也不用家丁带路便自己朝内院走去。慕容瑾心中有些酸涩,曾几何时,她对自己也是这般熟络,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样。
慕容玥的府邸并不宽大,只是普通的三进式宅邸,没一会儿便到了慕容玥居住的院子。
王总管正在院中打理花草,见了来客,忙快步走到慕容玥门口道:“殿下,五殿下和苏姑娘来看您了!”
只听里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便请贵客进来吧,吩咐青芜上茶,不得怠慢了贵客。”
王总管将慕容瑾和苏染香带到客堂,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女很快就端了茶水过来。
王总管道:“我家主人最近都卧床休息,两位贵客稍等,主人穿好衣服便出来。”
“王叔客气了,是我们叨扰燕王殿下,不知他下地是否方便?”苏染香问。
“苏姑娘放心,本王已无大碍。”慕容玥自内室走出,他穿了一身月白便衣,脸色有些泛白,想来是那日失血过多。
见慕容瑾也在,他又笑道:“多谢五弟那日及时赶来相救,本该是三哥登门道谢,没想到五弟竟先来了。”
“三哥受伤,做兄弟的自当来看一趟。不知三哥伤势如何?”慕容瑾问道,语气中带着一股冷淡。
慕容玥道:“并无大碍,太医说只需休养段时日即可。”
“你们兄弟手足情深,倒是把我这个外人晾在一边。看来,我今日是来错时机了。”苏染香佯作生气道。
“苏姑娘息怒!是本王待客不周,还请苏姑娘见谅。”慕容玥温雅赔礼道。
“今日我来是特地多谢燕王舍命相救之情,正好今日有贵客送了染香许多上等药材,染香想着自己怕也用不上,倒是燕王殿下有伤在身,当好好调养,便给你拿了些过来,还望燕王殿下不要嫌弃。”
苏染香说着,便让清荷海棠将慕容瑾送给她的药材放到屋内。
慕容玥心中有些狐疑,又暗中看了眼慕容瑾,只见慕容瑾脸色不善,便猜到了七八分。
“多谢苏姑娘好意!这些药材皆属上等,是极为少见的珍惜之物,那位贵客出手如此慷慨,想必苏姑娘在他心中非同一般。这样的厚礼,苏姑娘实在不该转手别人;请恕本王不能夺人所爱,还请苏姑娘将这些贵重药材带回府上。”
听闻此话,慕容瑾脸色稍有缓解,苏染香却道:“那日既已赠送与我,便是我之物,我想如何处置也该是我的事。燕王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对我来说,也是非同一般之人,赠予你并无不妥之处。你若不收,我定有愧于心。想必,那位贵客也不愿我天天背负愧疚之情度日。”
慕容玥本想将此事撇清,奈何苏染香穷追不放,现在弄得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收下吧,得罪晋王;不收吧,又让苏染香难堪。
两难之际,却听慕容瑾冷冷道:“香儿既已这般说了,我看三哥还是收下为好。”
慕容玥这才道:“五弟也这般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苏姑娘一番好意!”
苏染香客气地回了句不谢。
燕王越是想要置身事外,她越是要拉他下水;至于慕容瑾,她只想让他看清自己的决心,若他还有自知之明,便该知难而退。
显然,她低估了慕容瑾的厚脸皮,她这般弯酸他,他竟也没有退缩之意,甚至连气愤之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倒是再次刷新了苏染香对他的认识。
慕容瑾浅浅抿了口茶,茶水微苦,正如他此刻心境。
他放下茶杯,道:“香儿对三哥一片感恩之心,着实令人羡慕。”
“不过举手之劳,其实苏姑娘大不必放在心上;相信换作五弟,定也会伸以援手。同样,若是负伤之人是五弟,想必苏姑娘也会这般慷慨赠药。”慕容玥不徐不疾地说道,他的神情总是那般悠然淡定。
苏染香心中暗骂慕容玥是只狡诈的狐狸,他这是故意把自己和慕容瑾牵扯在一起吧?
只听慕容瑾道:“倒也是,若能得香儿如此眷顾,受点伤又算什么!”
“……”苏染香一时语塞,这话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慕容瑾心中有多恨自己,苏染香心知肚明;他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恶心吗?
苏染香敛了敛神,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两兄弟合伙打趣我是吧?这是欺负染香没有个兄弟姐妹在身边呢!”
“我所言句句肺腑,又怎是打趣你?”慕容瑾忙道。
苏染香不想与他就此话题多缠,便道:“听闻皇上任你调查围场之事,不知晋王殿下可有查出什么结果?”
慕容瑾道:“此次直接负责秋猎的官员正是八弟的表兄龚翔麟,这人看上了他手下一个小官的侍妾,便想强娶。不料这个小官是个多情的,便想尽办法报复龚翔麟。那日围场出问题便是因此而来。那小官已经畏罪自杀,龚翔麟也被流放边城,终身不得入京。”
“那可有刺客的线索?按理说,这个小官和龚翔麟都无杀害我和燕王殿下的动机。”苏染香追问道。
“这也是我最困扰的。但我多番清查,都无刺客的线索;而那龚翔麟身上也查不出和刺客的丝毫关系。不过,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香儿之人,本王定不会轻饶!”慕容瑾微眯起眼,眼底寒光乍现。
就在这瞬间,苏染香恍惚又见到了前世那个阴狠深沉的慕容瑾!
苏染香心底一沉,临死前那种恐惧感又蓦然涌上心头。她忙别开眼,不去看那张勾起她前世回忆的脸。
慕容玥用余光瞟了一眼苏染香,见她脸色突然变白,心下有些狐疑。但听慕容瑾所言,却又并无冒犯之处。
不过,她和慕容瑾之间的关系一直是谜;慕容玥发现她对慕容瑾一直有种强烈的没来由的抵触,以及……畏惧。
慕容玥一开始还以为苏染香是因爱生怨,但而今慕容瑾对苏染香的好却是有目共睹,苏染香看慕容瑾的眼神却依然如故。
她眼底里那丝提防和畏惧不知是从何而来……
慕容玥怕气氛闹僵,便道:“那此事五弟便要多辛苦一些了。我看染香精神不太好,想来是身体尚未康复,还劳烦五弟送她回府。”
他这逐客令虽有些唐突,但想必晋王不会怪罪。
有慕容瑾在,很多话苏染香也不便开口,只好跟慕容玥告辞,和慕容瑾一起出了燕王府。
慕容瑾欲送苏染香回去,苏染香却不想再和他同乘一辆马车,便言自己还约了肖新柔逛街;慕容瑾对女人逛街之事并不感兴趣,再加之苏染香约了肖新柔,他去可能也插不上话,只好叮嘱一番,自己回了晋王府。
苏染香见时候还早,便带着清荷海棠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走去。
路经御史台时,清荷突然指着御史台大门道:“小姐,快看,那人好像是季孟雨!”
☆、伸冤
荣国的御史台是个可以翻查冤案之地,季孟雨出现在这里的目的,苏染香倒是一看便知。
苏染香见她和一侍卫在门口拉拉扯扯,跟她昔日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想必,她这是在为她爹伸冤吧!
不过,那个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慕容瑾竟然没有把她爹从牢狱中救出来么?
当真匪夷所思!
苏染香心中冷笑,莫非晋王殿下又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毕竟,依自己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再爱季孟雨,在利益和皇权面前,他这份爱还是得让步。
“小姐,我们要过去看看吗?”海棠见苏染香伫足不前,便问道。
“晋王殿下都搞不定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走吧!”苏染香轻声道。
说完,她便定了定神,一脸淡然地继续往前走去。
“官爷,民女要替父申冤!”走得近了,苏染香可以清楚听到季孟雨带着哭腔的声音。
“都说了多少次了,你爹这个案子人赃俱获,哪里有那么多冤屈给你申!你再在这里闹,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御史台大门的侍卫不耐烦道。
“不!我爹他是被人陷害的!他没有命人下毒……”季孟雨哭着抓住侍卫的衣袖,好似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不过,显然她找错了对象。
那侍卫被她烦得不行,这些天这女子天天如此来他们御史台闹事,软磨硬泡都撵不走,让这门口的行人看了也不好,还当他们御史台欺负人。
侍卫无奈之下,甩手将她撇开。
季孟雨一下没站稳,重重跌落在地上,膝盖手肘皆被摔得生疼。
可她依然不死心,跪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着:“求求你!我爹真的是被冤枉的,求你让我见见肖大人,民女要为家父翻案!”
苏染香只觉自己心烦神乱,这一幕不禁让她想起前世那个雨夜,她跪在殿前苦苦哀求慕容瑾,让他饶了兄长。
那时的慕容瑾,一样连面都不肯露,更别提饶恕了。
她也如同眼前女子这般声嘶力竭,毫无尊严可言。
苏染香兀自握紧拳头,指尖刺入掌心也丝毫不觉。
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孤苦无助的自己,那种绝望和哀痛,没有历经过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苏染香顿下脚步,对清荷道:“你去将她扶起来吧!”
清荷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向苏染香,却见苏染香脸色阴郁得吓人,便哦了一声忙去扶季孟雨。
季孟雨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苏染香,抬眼看清来人,也是微微一怔,随即慌乱用手绢拭干眼泪。
“民女见过苏小姐!”季孟雨款步走来,给苏染香行了见面礼。
苏染香淡淡扫了她一眼,数日不见,她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穿戴也远不如以前精致大方;脸色甚至有些蜡黄,想来她今日出门未施脂粉。
“季小姐不用如此客气。不知你来御史台所为何事?”苏染香问道。
季孟雨生怕她一开口便问自己在晋王府过得如何,没想苏染香只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便道:“家父被人冤枉,已入狱中数月。小女四下投靠无门,只好来此苦求,希望能见肖大人一面,让他为家父做主。”
苏染香猜测她爹得罪的是皇后,就算肖洪峰与季新建曾有交情,却也没必要为了此事得罪位高权贵的皇后娘娘。
苏染香道:“此事你让晋王出面,想必事半功倍。”
听到苏染香提及慕容瑾,季孟雨陷入一片失望之中,她似有几分激动,“晋王殿下为你之事忙着处处奔波,哪里有空帮民女!苏小姐说笑了!”
她的言语泛酸,语气带着一股怨气,苏染香也不与她计较,道:“他近日忙着调查燕王受伤一案,确实无处抽身。不若这样吧,你若信得过我,可以把你家变故说与我听,或许我可以把你引荐给肖大人。”
季孟雨没想到她愿帮自己,又想及上次她出手相救,便也没对苏染香多疑。
听到这话,季孟雨喜形于色,忙垂首道:“多谢苏小姐!民女刚才一时激动,口不择言,说话多有得罪,希望苏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苏染香见她以前自视清高,而今却对自己低三下气,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此时的季孟雨,像极了前世的自己;在历经家破人亡后,哪里还有什么傲气可存!
不过是条可怜虫罢了!
“你这身打扮只怕不宜去见肖大人,此地也不是说话之地。你且先随我回府,再将你父亲之事细细说与我听,择日我再带你去见肖大人。”苏染香瞟了她一眼,淡然说道。
季孟雨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摆上都是灰尘,脸上有些尴尬。她向来都爱整洁,身上沾一点东西都觉得难受。
现在苏染香这般提醒,她也意识到这样去见肖大人不太礼貌,只好听苏染香的话和她去国公府。
回到府上,苏染香让海棠给季孟雨倒了杯热茶。
季孟雨浅浅抿了一小口,定下心神后,方将她家发生的变故细细道来。
事情起因源于宫中刘美人的生辰。
当日有人发现宴会上的菜里有毒,幸亏被发现得及时,方没闹出人命。
季新建任光禄寺卿,正是此次宴会的负责人。
而后来一经调查,这毒竟在季新建身上搜出!
这样一来,季新建便难逃罪责。不仅玩忽职守,而且陷害人命,罪名一点都不小。
这季新建入狱之后,久久不肯招;但人证物证皆在,他这罪名难以洗清,所以一直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也幸好他没有招,所以这起案子一直拖到最近才结案。
季新建死罪难逃,所以季孟雨才这般病急乱投医。
“季小姐,你还好吧?”苏染香见她神色哀伤而恍惚,便问了一句。
听到苏染香的声音,季孟雨这才擦了擦眼角,从无边的思绪中回过神,忙尴尬道:“对不起,一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便失态了。”
苏染香不冷不热道:“你爹的事情我已了解了大概,你明日来府上找我便是,我带你去御史台。若你爹真是被冤枉的,相信肖大人会给他一个公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季孟雨听罢,忙起身跪地给苏染香行了个大礼,诚恳道:“若能救出家父,小女愿为苏小姐做牛做马!”
苏染香心头冷冷一笑,她这样的小身板,做牛做马只怕也没用,若是能把整天来恶心她的慕容瑾收了,倒算是功德一件。
苏染香蹙着眉让海棠扶她起来,将她送出国公府。
季孟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想着近日发生的一切,一点都不想回那个冷冰冰的靖王府。
季家已被查封,那日若不是遇上苏染香,自己只怕早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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