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兴致突起,他便带着自己的妻子一同来听课了。
“叮铃铃铃~~~”
孙钟山和宋青龄将手放下的时候,正好教室里的铃声响起,杨雪便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朝着孙钟山和宋青龄的方向浅笑着点了点头,祝福小李也自己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便闲庭信步般极优雅的登上了那一寸三尺讲台。
站在讲台上,看着讲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杨雪忽然兴起,便笑着开了一个小玩笑:“天气炎热,我以为普通人都只喜欢凉爽,没想到我们高知识分子们却更喜欢流汗的畅快。”
“哈哈哈……”
七月的广粤已经很热了,一般人为了舒爽,并不乐意粘腻在一起,而此刻大多人为了能听杨雪的这一趟讲课而挤在了一起,教室里外,除了讲台上的杨雪,几乎只剩下了人群。
杨雪这是在调侃他们的人多,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笑话,却让教室里的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好像开心之余,连灼人的热气也少了许多。
小小的调味剂结束,见讲台底下的人都目光灼灼的紧盯着自己,眸子里的期待就好像水一般快要溢了出来,杨雪随性的笑了笑,道:“我没当过谁的师长,我也不知道做为学校里的一名老师,有什么是要必须做的。所以,我只会按我想的来做。”
极为突兀的一句话,杨雪在学生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为这句话给出了一个解释:“我曾经在我的作品里说过,我是一位自由放任派人士。所以,关于以上这段话的意义,我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杨雪顿了顿,感受着大家疑惑的目光,蓦然灿笑道:“我没有为这堂课做下任何备课准备!”
平地惊雷!
杨雪的话引得讲台下来听课的师生们俱是惊疑的交头接耳起来。没有任何备课准备的课堂,怎么可能上得下去?她知道要讲什么吗?她知道应该怎么讲吗?她知道在哪里让学生们自由畅谈吗?
他们有很多的疑问,但杨雪却并不想去理会。她一双清亮的桃花眼四处瞥了瞥,漫不经心道:“载之邀我来的原因,想来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但实际上,其实本该是我来向大家请教一个问题的。”
话落,教室里外又是一阵嘈杂。
这个时期的教学本身便很宽松,课堂也不像后世的课堂一般拘谨严肃。这时的课堂其实更像是老师与学生间的一次探讨,经常会摩擦出许多的火花。而老师与学生间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也更像是朋友间的一次相处。
之前他们之所以没有说话,不过是碍于心中对“章佑亦”这个名声的仰慕,以及对杨雪这个人的陌生罢了。但当他们心中的疑已然达到了一个顶峰过后,有稍微大胆些的学生,便直接大声问道:“先生,什么问题?”
杨雪面上的笑没有变化,但声音却忍不住沉了沉,认真的问道:“如今坐在这里的你们,都算得上是一名高等知识分子了。可是,懂得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封建王朝过去了,中国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八股取士,没有了科举。你们读再多的书,也再没有办法状元登科。反是那些你们曾经鄙视的莽夫们,大字不识几个,反倒分距了中国。所以,我想问问——”
话音挺住,杨雪四处扫了扫讲台下的人群,语气里好奇的意味,被她演绎的活灵活现。她问:“如今的你们……是在为什么而读书?”
一片短暂的静默后,教室里和教室外的学生们都纷纷踊跃的回答起了杨雪的问题。
他们的回答各式各样,有说“为明理而读书”的,有说“为挣钱而读书”的,有说“为做官而读书”的,有说“为吃饭而读书的”……甚至,还有说“为读书而读书的”……
他们的答案有很多,但杨雪却一连说了很多很多的“不对”,就好像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有标准答案的命题一般。一开始问杨雪问题的那名同学心中略不服气,站起来便问:“先生说是来请教我们,却总说我们的回答不对。想必先生心中早有答案,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杨雪笑了笑,摆了摆手让那学生坐下,拿起讲台上一直没被她动过的粉笔,在黑板上缓缓书下九个大字——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杨雪一边在讲台上写,讲台下的人便跟着一边念。念着念着,忽然所有人就一同沉默了下来,原本心中还略不服气的人们,瞬间便没了任何的不满。
杨雪转过身,将剩下的粉笔放回了它原来的位置,拍了拍手指间沾染上的粉笔灰,极为认真道:“其实,刚才的大家的答案,也算不上错。每个人都有自己一生中不同的追求,说到底,不过是大家的人生观并不一致罢了。”
“但是,”讲台下的众人仍旧沉默,杨雪便也不准备停下,“刚刚,我说你们错了。”
杨雪低头笑了笑,道:“你们或许心中有委屈,也有不满。但其实,我并不是在说你们的追求错了,我只是认为,你们在这个时候怀揣着这样的追求并不合适罢了。”
脸上的笑意再无,杨雪紧紧的盯着身前的学生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没有一个可以自由发展的国家,所有的梦想与追求都是空谈。所以,我们最大的追求,应该是——‘中国’!”
35.民国35
数尺之外,讲台下和教室外的学子们青涩的面庞上,尚且挂着一丝犹疑,杨雪的语气便忽又放松下来。
她向着他们柔柔的笑开,目光有些悠远,就像是讲故事般轻柔道:“我在沪上生活的这大半时间里,大多是住在法国租界里的。但我在家乡湖苏宝山县的时候,却并不是。”
脑海里回忆起年少时的章君勉,偷摸着带着年幼的章嘉芬出去玩儿的情景,杨雪道:“与大多数的家庭不同,我有着一双思想老旧的父母,却也有着思想开放、生性不羁的一位兄长。曾经,在我幼时,我的这位兄长,总喜欢背着爸爸妈妈带我出去玩儿。有一次,他带着我去到了一片我从来没见过的繁华、热闹的土地。在那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宝山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看着大家都静静的听得有些入神,杨雪便接着说了下去:“那天,我和我的兄长玩得很开心。但等我们被发现捉回家后,等待着我俩的,却是父亲那一根令人发憷的藤条。我的兄长可不像我那样胆小,虽然我们同样都害怕着我们的父亲,但他却在那一刻忽然挺直了腰杆,倔强的望着他,大声的他:‘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去玩儿?!我们哪儿做错了?!’
我爸爸他沉默了好久,才终于给了我和兄长一个答案——原来,我们不是不该出去玩儿,而是闯进了一个我们不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不该去?’
我的那位兄长因为好奇心而忘记了害怕,但幸好我爸爸他没有生气,反而是垂头丧气的回答我兄长说:‘那是外国的租界地,惹出麻烦来可就糟了,没处说理去!’
‘那又是为什么?’我兄长又问。当然了,其实我也在心底偷偷地问,但我爸爸他却再没有给出我们一个回答。他也没有在惩罚我们,而是摇了摇头,便走了。而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便一直留在我心底,成为了一个谜。”
说到这,杨雪大有一种谜底揭开的豁然之感,笑道:“幸运的是,在前些时候,我总算是揭开了那一层笼罩在这个答案上的面纱。”
“这个答案是什么?”那些来听课的人们其实未必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此刻的他们已然陷入了杨雪所带动的节奏中,无法再分神去思考。此刻见杨雪卖关子似的停了下来,便好似意犹未尽般,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雪见自己所需要的效果已然达到,虽没有直接将答案说出来,却也没再对他们逗弄下去。她说:“现在,我自己本身已经住进了外国的租界里,但我却看见,我们的一些报社、书社只因实事求是的写了些洋人的坏话,便被强行闭社。我看见,原本应该是为中国人执行公道的官员,却反而好像成为了洋人的一份子。我看见,我们的同胞在洋人的地盘上艰苦求职时,被辱骂成‘中国猴子’的屈辱一刻……”
杨雪的语气极缓极柔,却莫名的让人有一种深深的触动,让人能深深地感触到她话语深处的那一抹悲痛。
她将双手支撑在讲台上,眸光里涌动着深沉,轻缓的声线恍似来自灵魂的拷问。她问:“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她所问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生生震得众人噤若寒蝉。
杨雪也不在意,猛地放松了紧绷着的身子,将手从讲台上放下,不自觉的往身后倾了倾,带着一种莫名的觉悟的意味,云淡风轻道:“你们不必沉默,大可直说。所有的这些的答案都只有一个——‘中华不振’!所以,中国已经不只是中国人的中国了。”
“听我说到这里,你们难道都没有些什么是想说、想问的吗?”众人自始至终的沉默,使得杨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而首先回应杨雪的,正是先前那名对杨雪的反应不服气的学生。
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直接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先生,我其实一直都搞不太清楚您的态度。要说您是保守一派的,您又发表了《浅谈俄、英、美》一文,隐约是主张国人向洋人学习新技术新知识的。要说您是洋务一派的,您又总是穿着一身旧式旗袍,控诉着洋人对国人的打压……”
或许是不好将话说得太过明白吧,那学生的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将灼灼的目光投射在杨雪的身上,等待着杨雪的回答。
“我的态度十分模糊吗?”
杨雪没有让他失望,毫不回避的就这个问题侃侃而谈,因为即便此刻这学生不提,她也定是要单独将这个话题拿出来说的。
“是,关于这个问题,我确实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杨雪看着那名坐下的学生,笑着解释道,“我认为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非黑即白两种选择的,但好像,我们的国人总是将问题看得太过绝对,思想过于偏激了。”
“我当然不否认我们应当‘睁眼看世界’,应当向西方各国学习。但学习之余,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一个能够让历史传承上千年的国家,难道会丝毫没有可取之处吗?”
杨雪没有如机关枪般片刻不歇,而是在顿了许久后,才继续道:“在我看来,其实不应该仅有保守派和洋务派两种选择的。顽固不化于国不利,那难道盲从洋人就于国有利了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一种更好的方式去让中国改变?”
她的话让人忍不住开始思考——真的是他们的思想过激了吗?众人细细想来,却又不得不承认,好像的确是的。光拿章佑亦先生本身的例子来说,他们曾经不顾一切的对“传统”的反抗,难道不是深深地伤害了如同章佑亦先生一般出生的女人吗?
无人言语的寂静里,杨雪没去逼迫众人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回答。在时间宽裕的以后,他们将有足够的时间去将这些问题想个明白。
“咳咳,”杨雪假咳了两声,使得众人重新将目光投到自己的身上,道,“好了,撇开这个问题,我们得将话题重新转回到刚刚的问题上了的身上了。”
估算着这堂课里所剩不多的时间,杨雪也不再去等待学生们各抒己见,直接说道:“我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读书?你们给我的理由有百十种。可是今天,我要说的只有一种——‘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你们为什么要学习?我希望你们学习是为了中国而学习的。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会用你们的知识为中国造出枪、支,造出大、炮,造出各类医学用药……你们会为正水深火热的中华建设一个新纪元,你们会同我一样,为着我们共同的‘中国梦’而努力着。之后,各自拥有一片锦绣前程……”
“叮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杨雪满含期待与希冀的望着讲台下的众人:“我为大家上的这堂课,或许同大家上过的许许多多的课都不一样。我不教你们如何学习,不教你们该学习什么。我只希望教给你们一个学习的理由,让你们明白自己在为什么而学习——爱国、思考、奋斗、勇往直前,这便是我要教你们的全部!”
话音结束,雷动的掌声刹那便响彻了整个教室。
杨雪在掌声中同孙钟山、宋青龄和小李一同走出了教室。
孙钟山说:“佑亦,我真为自己邀请你来的这一正确决定而感到高兴!”
宋青龄说:“先生,我为中国有您这样一位女性而自豪!”
小李说:“先生,我一定要将您的这一堂课撰成一篇文章,发送电报给《公报》报社,这一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一定会引起全国的骚动的!”
但对于他们的盛赞,杨雪却仅仅是宠辱不惊的抬起头淡笑着对他们回了一句:“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在收回目光之时,她无意间垂首瞥见手中的那串莹白的东珠,却发现其中的一颗不知从何时起,竟已开始转红。这时,她方恍然——
原来,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她的任务早已完成大半……
36.民国36
1921年的广粤并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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