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教?三从四德?夫子所言之礼教,究竟是天下之周礼,还是尔儒家之礼!”
刹那,气势毕露!
杨雪心中满是气恼,凌厉的目光犹似化为实质,语气间也不由的自平和化为质疑。甚至,连对孔丘的称呼,她也用上了“尔”这般贬义不屑的字眼。
她雄浑的气势对着孔丘扑面而来,使得向来荣辱不惊的孔丘都不由的紧了紧瞳孔。与之同时,他却又被杨雪字字犹如针扎的问话给震在原地。
兴许是太过出乎意料,孔丘一时之间,竟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哑然的滋味。
但争论始终便是争论,二人立场相对,杨雪自然便不会给孔丘思考的机会。她话音方落,只稍作停顿,便又丝毫不让,自有一副闲雅淡然之态的挑眉问道:“借由礼教之名,宣扬儒家之礼,夫子……莫非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会心一击!
杨雪声调淡然的一句话,状似漫不经心,却又狠抓要处,瞬间便卸掉了孔丘的仁义之名。幸而,孔丘也是盛名之下,绝非虚士。不过须臾,他便做出了反应——
他像是包容着一个少不更事的晚辈般,仍旧是不慌不忙、慈眉善目,只在思忖言说间,更多了几分认真与仔细,“儒家之礼本便脱胎于周礼,其只在细节中更为完善规整,二者实则殊途同归,公子何故非要使其泾渭分明?”
四两拨千金,他对杨雪的指责丝毫不提,反是耐心的予以释义,仅在三言两语间,便在所有人毫无所觉之时,驳斥了杨雪所言。
见与子叔弓位于一列的,孔丘的门生都悄悄松了一口气,杨雪望着孔丘的潋滟水眸似笑非笑。
状似接受了孔丘的解释,但杨雪却仍旧是假作着一副迷茫好奇模样。蹙眉沉吟,她迟疑着问道:“儒家之礼脱胎于周礼?往日,周伐殷商,亦曾有言‘不闻妇言’,却偏偏又留有女官,偏偏又有王后代表天子与王室参与政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女子的能力?及至如今,到了夫子这里,如何便变成了‘男不言内,女不言外’?”
孔丘皱了皱眉,答道:“夏亡于妹喜,商亡于妲己。推小极大,是谓祸乱非天降,乃生自妇人。”
言说及此,孔丘便已然停住了。但纵然如此,他的意思,杨雪却仍旧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依他来看,岂不是但凡亡国便是女子之罪,暴虐之君反而无辜?
星星点点的怒火在心底聚集,杨雪面上的表情渐渐的便淡了下来,语气也冷了许多,“夫子何故诸多借口?正如人分善恶,国君自然也分贤明昏庸。桀、纣淫·靡、暴虐,纵然妹喜、妲己淫、奢误国,这天下却又并非她们的天下,夫子何故非将亡国之过归于她们身上?夫子如何看不见如许多的女子乃政治之才、乃用兵神将?”
“归根结底,无非便是夫子本身便瞧不起女子,本身便瞧不惯女子参政议政罢了。”
男子六岁便习六艺,女子却从无学习的机会,而孔丘所开办的私学,则更是明言不收女子,将女子置之门外。尽管贵族女子会特意请来教女之师,但她们所修习的,大多也只是孔丘所定下的教义,规范其言行。而这样的教育,最终所培养出的,无非便只是个男权家族中能干而恭顺的“奴隶”罢了。
杨雪如此为孔丘做下了定义,但孔丘却无法反驳。他宣传仁义,宣传礼教,其实也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他切切实实的便是如此所想,是以,才会如此言之于口。
此刻,若他想,自也大可胡编乱造一番。反正,他少年成名,至今约有四十载,他早已是名声天下传。若他说“公子韶乃不义典范”,则定当是应和者更多的,可是……
“哎”
孔丘缓缓闭目,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无奈异常。可是,他偏偏却是当真讲究一个“无愧于心”,他无法否认,他的心中的确便是如杨雪所想那般。
他不曾开口,不曾承认,也不曾反驳。但,这也就够了——
一开始,杨雪便明了自己与孔丘的名望相差悬殊,明了若是孔丘出言否认,自己也依然是无法反驳,只能另寻出路。所以,一开始,她便说这是一场结果难料的胜负。所以,一开始,她便在赌,她赌孔丘是圣人,她赌孔丘光明磊落。
这一回,她,赌对了。
定了定心神,心中又添了三分把握,杨雪冷肃的神情又柔和了许多,她望着孔丘,心中又多了一分敬意,笑道:“是以,周礼与儒家之礼向来不同,夫子所宣扬的自是夫子的儒家之礼。而天下之人,向来是做自己认为正确之事,或有认可推崇夫子之礼之人,则自当遵循夫子之礼。而子韶,不过是做了自己以为正确之事罢了,子韶何错?”
“那么,依公子来看,何为‘妇人之义’?何为对错?何为该为,何为不该?”
将杨雪的一番话想之又想,到了最后,孔丘竟也忍不住认为此言有理。可是,这么多年,他所宣扬的儒家之礼遍布各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便连女子本身,也是认同且严格遵行,至今也从未有人向他提出过这样的异议。不知何时,他竟也开始对杨雪的思想产生了好奇。
互相提疑,各自解惑。有来有往,这才是真正的论道。
杨雪的目光有些悠远,却又充满光亮。她微微垂首,嘴角衔笑,应道:“依我来看,从来便没有什么‘妇人之义’!”
“什么?!”
孔丘只是稍稍愣神,还未出口说话,周遭众人便已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诸多不解、不满、指责的目光刹那便从四面八方向杨雪袭来,杨雪却仍旧是云淡风轻。
其实,她是没有想过要解放天下女子,毕竟,她此一世的任务并不在此。她所想的,不过是让自己的言行举止更能被天下之人接受罢了。纵然是事及如今,她也仅仅不过是想着顺手推这天下女子一把,今后如何,便全看个人缘法了。
她将背脊挺得笔直,恍似时间万物,再无任何可以使之折腰,“世间大义分万种,家国之义、忠孝之义、友人之义……却独独不会有妇人之义!女不言外,唯有相夫教子,如何不曾有人想过,一个思想狭隘的女子所教导出的孩子又能有多少的才能可用?”
“一句‘妇人之义’,框住的岂非是子子孙孙?又何止是天下女子?”
杨雪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久久都仍在耳边回荡,直指内心深处。
四下良久无言,杨雪这一次给足了所有人反应的时间,方才接着孔丘的下一个问题开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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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果然是因为放假太晚了吗......如果明天我还是找不到兼职的话,我就要立志好好更文,跟宝宝们相亲相爱唠~~~【泪牛满面.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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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春秋9
“何为对错?”杨雪低语轻喃, 不骄不躁、侃侃谈道, “无愧忠孝仁义、无愧于心即为对, 为己私欲背弃良知即为错。至于何为该为,何为不该为, 各人心中自有其各自考量,为何非要做出个尺度来进行量度?”
孔丘径自沉默, 没有答话。杨雪便想, 或许是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确,便又抬眸,抿了抿唇,举例道:“正如宋国之外还有诸国,无人可以宋国地方之法来要求各国子民。夫子又岂可以有限来约束无限?以一家之言约束天下之人?”
沉沉的从鼻腔里憨出一口气, 孔丘终究是微微颔首,面露谦逊的承认道:“公子所言甚是, 是丘狭隘了,此乃丘之过矣。”
这一句话终究是从口中叹出。在众人的声声哗然之中,孔丘的心中反倒是一片坦荡, 面上除了谦逊也变换成了一片轻松。
众人讶异的自然不是孔丘认可杨雪,毕竟在坐着人都是掌握着普通民众生杀大权的贵族,都并非蠢人,杨雪的话,他们也同样听得明明白白,他们又如何不知晓杨雪所言有理?他们所讶然的,无非是孔丘肯亲口将这认可宣之于口罢了。
要知道, 想要让一个名望地位极高的人承认自己的过错,从来便并非一件易事,孔丘自然也是如此。
面对着杨雪的侃侃论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中,由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作最后无可奈何的沉默。在那样一片无言中,他所与之天人交战的,实际上并非是杨雪,而是他自己。承认、亦或者沉默反驳,他头一次如此为难。可当他终于能够真正直面自己的过错、并毫不遮掩的时候,他反而惊觉,原来,一直为难的,只有他的心。
也或许,孔丘与旁人的不同似乎也同样体现在了这里,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无外乎便是如此。
无论之后所谈如何,但就此观之,这一场论道,其实,或也终将是一场双赢的局面。
“妇人之义”一事,总算是论出了个结果。宋、鲁二国之间,应也不会再有战争一事,毕竟这是孔丘都已承认了的过错。若鲁国再想发起战火,则反是要落得个“不义”的名声。
论道并未结束,但杨雪的心中却是再没了顾虑。
“公子先前有言,不崇丘之儒家?”真正是以平辈相交,孔丘面上那份独属于长辈的祥和已然少了许多,反而是探讨询问的意味增了许多。
“的确,子韶确实也知晓儒家,也对夫子之才十分景仰,但子韶却也的确、并不推崇儒家。”对于孔丘态度上的变化,杨雪感触最深。是以,她反而将那股稍显凌人的气势弱了下来,语气里也几不可查的带上了些犹疑。
近乎是敏锐的,孔丘捕捉到了杨雪如玉面容上的那一抹犹疑,心下也猜到了几分杨雪的想法,知晓她是生怕自己难堪,便对着她安抚的笑了笑。
也未点明,他接着自己的话继续道:“是丘孤陋寡闻,竟不知公子信奉的是哪家学说。公子所言颇有些顺其自然、跟随本心的意味,若说是信从丘的老师所创的道家,那倒也相似……但其中却又并不相同……”
“不知公子可否解惑?”隐隐约约间,孔丘在心中已然有了些许尚还朦胧的猜测,并不分明,却又不敢妄下定论,便干脆明明白白的将这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杨雪神情还有些怔松,没想到孔丘竟会问她这个问题。
片刻,回过神来,杨雪对着孔丘将唇角渐渐勾起,露出一抹明艳万分的笑来,眉眼间因着自信而流露出的光彩也直刺人眼。
她说:“子韶说过,子韶随心,是以,并无何种学派之说,子韶只信从自己,只信从世间真理。若当真要论起来,或者子韶自己便可成一家之说,其名为‘理’。”
“理?”
“真理?”
“理家?”
似在斟酌似在求证,并着各色嘈杂的细语,孔丘将杨雪所言的关键词一一问道。
“理。”杨雪沉沉的点头,语气中尽是一种不容质疑与辩驳的气魄。
“仅以方才与夫子于‘妇人之义’的辩论作拟,夫子数十载对女子的观点即为谬论,而子韶之言夫子辨无可辨,自为真理。真理,便是对世间万物的正确认知。子韶,只信真理。理家,也只当由真理构成!”
面如常色,但孔丘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震撼的。即便已然猜到了几分,但他却也始终未料杨雪竟敢堂而皇之的立下自家学派,竟敢为了这天下女子所不敢为之事。
一时间,他竟还好奇起了杨雪这份胆识的底线究竟在哪。声色不露,他试探着问道:“公子如何知晓自己所言俱是真理?”
“夫子不也曾自以为儒家之礼对女子的束缚乃仁义之举吗?”
杨雪不答反问,却更是比一般的回答要犀利得多,“子韶自也同夫子一样,只道自己认为正确之言,天下之人,若有谁是不赞同子韶之言的,自也可来与子韶论道。真理,是经得起考验的。正如今日,若子韶未曾与夫子论道,又岂知夫子也曾言之有失?”
沉吟着点了点头,孔丘算是认可了杨雪所言,也算是认可了杨雪“女子亦可有惊世之才”一论。
“公子的理家有何治国之策?”
十分突兀的,孔丘如此问道,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可又仅仅是在下一刻,所有人便又忽然犹如醍醐灌顶,都觉得这才是该应当着重询问的——
一来,诸多有才之士正是因治国处世观点不同,方才分有不同学派,各家学派当然也自是希冀能使自家治国之策运用到诸侯各国之上。孔丘自来便是主张以“仁”治国、以“德”法民,有此一问也不稀奇。
二来,杨雪如今身为宋国国君之女,甫才驳斥了“妇人之义”宣扬了“女子亦可治世”,这便又要立下学派。宋君无子,若无意外,她若想在宋国推行自己的治国之策,则定然是要比旁人要容易得多的。在座使臣俱为各诸侯国代表,又岂能不认真打探,细做打算?
“以法治国。”几乎是孔丘话落的下一秒,杨雪便下意识地回答道。
依她来看,二十一世纪的治国方式较之这个时代,其实仍然是更为科学也极为适用的。但她却没想到,仅仅是她的这一声“以法治国”,便使得一直以来温润如水、波澜不惊的孔丘眉头紧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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