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礼贤下士、招揽贤能的缘故,他门下的能人也算众多,派了些人仔细去询问打探, 也不难得知跟着那宋国使臣进入曲沃的还有另外一男一女。据闻,那女子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却样貌秀美、世间难见,而那使臣又对其卑躬屈膝,他便只能想到那是宋国的韶姬。
自宋国使臣下过战书以后,晋国境内各地便连连掀起了战争。尤其那宋国进攻还偏偏不是只集中一处,反而是四分五散的多处下手,叫刚刚结束一场苦战的四大氏族连支援的方向都久久定夺不下。
他知道这宋军必然是潜伏已久,为的便是趁这晋国内乱初平之时拿下晋国。但同样的,他也知道硬碰硬绝不是一个好点子。所以,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登门拜访。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为请求宋国停战而去,但他没有料想,到了最后,反倒是他生了其他的心思……
赵鞅的家臣董安于知道赵鞅在烦恼些什么,但他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难题。似乎连想都不曾去想,董安于问道:“正如韶姬所言,这晋国公族王室不振,反倒留下偌大国土权势去任世卿大夫相争,早晚会有覆灭的一天。连晋国的公子公孙都出往他国谋求出路,大人何不也另寻一可靠之国,安心壮大赵氏?”
那假使我保下晋国过后,使赵氏不断强大,最终吞取晋为赵呢?
虽然对家臣、民众仁慈,却也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氏族比国家还重,那如若他能变氏族为公族王室呢?做一君主如何也应比做一臣下要好吧?
赵鞅的脑海中忽然闪现了这样一个问题,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问出声。本身能有如今的这样一番成绩,他便自知是借鉴了韶姬的主张。哪怕日后的某一天,他或者也同样可以想到,但决计不会是现在。
同理,韶姬既可创下诸侯攻入强国都城的第一大奇迹,焉知其不会创下第二个?这之后,哪怕他可以蛰伏,可以打着复国的名号夺回晋国,却也决计不会是现在。况且,当真如此,他还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也未曾可知。
心思百转千回,赵鞅的心里终于也有了一个决策——
晋国对不起赵氏,险些灭了赵氏最后一丝血脉。所以,在晋君与赵氏之间,他选择的,永远只会是赵氏!
亲自再去见了一次杨雪,最终,他给了杨雪一个满意的答案。
其实,自心里打定主意要收服赵鞅过后,杨雪便已经在心底有了十分明确的想法——
自古以来,只有被求的人拿乔的份,就没有求人的人自命骄矜的理。求人的人,一开始便注定了低人一等。
杨雪做不来求人的人,不愿意失了主动权,也不愿意让人把在掌间任意把控。所以便按下了自己躁动的内心,一步一步的慢慢谋算,给赵鞅放出了自己也在曲沃的消息,只想着让赵鞅自己找上门来,让赵鞅变成那个求人之人。
事实证明,她的谋算十分成功。晋君和赵氏本身便不亲近,甚至还有旧仇。只要宋国的态度足够强硬,只要赵鞅能在宋国的身上看到发展赵氏的希望,那么,收服赵鞅本来便不是什么难事。
同赵鞅达成了协定,宋军的行动便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越发大力的向着晋国进攻。而就在几大氏族各自为战,分别在不同的城池中奋力抵抗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的发现,赵氏竟然退兵了!不仅如此,其还大大打开了城门,将宋军一一迎进。
其他的另外三大氏族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除了赵氏投靠宋国以外,根本便不作他想。
“大人,宋军之力势不可挡,我们是否也要向其投诚?”
同样的问题,同时摆在了其他的三大氏族面前。一面是氏族祖祖辈辈侍奉了多年的晋国,一面是关乎氏族生存发展、步步紧逼不让的宋军。
如若选择继续与晋国共进退,那么纵然是得了一个忠义的名头,但最终赔上的,却是氏族及数百族人的锦绣前程。如若选择如同赵氏一般投靠宋国,那么也只能是尽快。毕竟,凡是总要讲究一个时机。待宋军入主曲沃已经尘埃落定过后,一切便都晚了。
两者相较,最终,韩氏和魏氏也选择了投靠宋国。
杨雪也不为难前来投靠之人,十分亲和的接下了韩、魏投靠的诚意,使得宋军更是如虎添翼,屡屡传来捷报,迅速占领了晋国的各大城池。
而对于唯一迟迟没有投诚的智氏,杨雪也没有非常强硬的直接将其铲除,反而是派出了刚刚收入麾下的、韩氏曾经的盟友——赵鞅前去游说。
“宋军如今势如破竹,晋国战败已成定局,我们另外三大氏族都已看清形势,投诚于韶姬,叔父为何还迟迟没有动作?”
看着身前满脸印刻着沉重的智跞,赵鞅当真是十分用心的在劝说着。且不说这是自自己投诚之后,韶姬第一次命他办事。便说这智跞,从前一直在官场上扶持着自己,他也是见不得智跞和智氏就此没落的。
智跞抬眸,望向赵鞅的目光疲倦而有沧桑,分明还是壮年,却因着接连数月的心神劳累而略显老态。
“所有人都看得清的形式,我又如何看不清?”智跞数夜没有合眼了,沉沉的声线当中还透着些沙哑,“只是我才刚刚执政啊!在其位谋其职,晋国如果在我的手中丢了,即便是投靠了宋国,又有谁能瞧得起我智氏?”
终于,赵鞅明白了智跞一直以来都在纠结些什么了。
——名声。
名声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名声”二字所累。名声大过天,这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不过,既然知道了症结在哪儿,那么一切就好办了。赵鞅蓦然间笑了笑,对着智跞感叹道:“叔父当真是一叶障目!”
“何解?”
“晋国的强大早已是华而不实,全靠我们几大氏族支撑,所谓晋君,也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傀儡罢了。六大氏族内斗,已然伤及晋国根本,晋国的灭亡只是迟早的事。良禽择木而栖,不过便是根据时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罢了,与声名无尤。”
或者真的就是当局者迷,智跞一直只以局内人的心思看待着自己,只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牵连着智氏的名声好坏。却从未想过,随机而变本身便也无可非议。所谓的“坚持”,在对的事对的人面前,是忠,也是义。在错的事错的人面前,即会变作榆木脑袋,顽固不化。
犹如茅塞顿开,智跞感觉自己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豁然通畅。
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智跞对着赵鞅笑道:“先前是我魔障了。不知韶姬现在何处?简之可否为叔父通传一声?”
“自然。”
*
晋国最后一道防御也就此失去,四大氏族当初同时抵抗宋军,此刻也同时将宋军请进,以至于宋军几乎都没有什么损伤,便轻而易举的攻占了晋国最后的城池——都城曲沃。
晃眼间,晋君变成了真正的孤立无援,只能早早逃走。虽然,即便是到了现在,他都还没有想透晋国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渐渐沦丧的。
他不敢相信如此强大的晋国会败,不敢相信那些从不听命于他的世卿大夫选择了向他人投诚。
哪怕永远只是一个傀儡国君,他也从未想过失去所有的地位荣华,成为一个只能四处奔走的亡国之君……
他的心中满满的全是亡国的悲凉,却又偏偏生不起半点想要复国的愿望。平生,他没有掌过实权,一辈子被六大氏族压着,久而久之,便也没有了反抗的心思,只剩下了在诸位宠姬面前泄气逞能的能耐。就是他在宠姬面前那一句犹似发泄的“豪言”,却恰恰成了直指晋国命脉的利器。
怀着难言的心情,晋君越逃越远,等杨雪进入了晋王宫的朝堂大殿,众将士前来禀报搜查结果时,晋君早就逃得没影儿了。
穷寇莫追。
她要的,仅仅是晋国。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写收服赵鞅不是没用,拖沓剧情,而是因为收服赵鞅很多事情都迎刃而解啦~
本来就是六卿掌权,一个投诚了,一个接一个,就都收服了。都收服了,晋国就到手了,还怕个啥~
嗯,还有就是赵鞅不是商鞅,而是历史上真正的赵氏孤儿的后代~
最后,日更get√
全勤小红花胜利在望,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3章 春秋34
与夺取楚国时不同, 晋国在原本六大氏族的管理下,秩序并不算紊乱, 没有给杨雪添上太大的麻烦。除了与晋国原贵族一同将宋国的政法重新颁布, 其余事宜杨雪则都交到了赵鞅的手里,也算是没有辜负其运用自如的管理手段。
当然, 为了避免氏族相争的状况再次发生, 杨雪便对于自己所制定的“能者居之”更为严格。如同后世的主席,晋地的执政管理者, 日后同样四年一选举,不拘于四大氏族之人,凡位列晋地六卿之人俱可参选,由历任宋君亲自选定。
原本四大氏族或还有在新君面前一较高下的心思, 但等听闻了杨雪新颁的律例过后, 便纷纷停歇了心思, 安心担起了自己手中分派到的职责——
至少,他们仍旧是位列晋地六卿, 较之旁人,他们总有着先天优势。
因着他们的手里原本便有属于自己氏族的势力及兵力, 所以当他们认真起来过后, 甚至连孙武和伍员都没有了需要操劳的地方,只需同杨雪一齐等着自商丘派来的各个朝臣填补了晋地空余的官职过后, 便可以风光凯旋了。
可是,宋君所派之人久久不至,杨雪一下子闲了下来, 忽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市集她也不是未曾去过,只是如今谁不知道天下从此再无晋国、只有晋地?谁不知道原来的晋国已然并入宋国?
他们只需一瞥杨雪身上质地华贵的衣衫,一瞥杨雪身旁随侍婢女侍从,再见杨雪那艳丽却陌生的姿容,便大都可以猜出杨雪便是那传说中的韶姬,纷纷拜地行礼。
他们的尊崇倒也是真正的尊崇,这是她腕间已然渐渐转作正红的东珠所告知她的结果。可出来玩乐之人,谁又喜欢那样千般抚慰、寸步难行的滋味?
彻底歇了出门的心思,杨雪最后又是许久的勉力劝慰,方才回到了行宫。
或者,商丘的子民或与曲沃的子民大体本便一致,她在商丘既只能是能是为了体察民情而出宫,在别的地方,便也只能如此。这是杨雪后来才想明白的道理。
再没升起过踏出行宫的心思,杨雪自此之后,便只能是常常与同样闲下来的孙武和伍员一起弈棋来聊解烦闷。久而久之,杨雪一个原本不会弈棋的人,都变得颇有心得了。
行宫后院的一处长亭里,矮榻上白了一副棋面,孙武同伍员各坐一头,执子暗忖。最后还是伍员轻飘飘的落下了一子,便分出了胜负。
“子胥果然又赢了,怎么也不知道让让我们?”
每每弈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孙武,总是伍员赢得要多些。此时,一旁观棋的杨雪见又是伍员赢了,便笑着打趣道。
“怎么?韶姬希望员让你?”知道杨雪是在调笑自己,伍员也没将她的话作真,一边同样笑着调侃杨雪,一边还随手便将掌间没有用掉的棋子扔回了木碗里。
当然不希望。
像她这样的人,玩笑也好、认真也罢,每一次比试较量,都定然是全力以赴,纵使是输了,也总该叫她明白差距在哪儿,叫她明白还需努力。
杨雪笑了笑,并没有答话,可也就是此时,赵鞅忽然从小径的另一头走近。
他走进亭里,对杨雪行礼道:“见过韶姬。”
免了他的礼,杨雪始终挂着一抹温婉的笑意,“晋地刚平,简之手里的事务正是繁忙之际。平日里也听闻简之废寝忘食,怎么今日有闲,竟也不休息休息,想着先来寻我?”
杨雪这话并不是虚话,纵使这赵鞅已然尽力打起了精神,和平常无二,但仔细一瞧,杨雪却还是可以看出他双眼底下的一片乌青的。
赵鞅并不在杨雪的面前道累,也不如旁人一般在杨雪的面前邀功,反倒是直来直往的将自己的来意给说了出来——
“孔子从上一年便开始周游列国,今天刚刚来到了晋地。原本,他是在同扁鹊叙旧的。只因鞅久闻孔子大名,而扁鹊亦是鞅之挚友,便随扁鹊一同去招待了孔子。谈话之间,孔子听说韶姬还在行宫,便想着与故人见上一面。而扁鹊亦因未曾拜见韶姬,故也一同随行。”
孔子?扁鹊?
赵鞅的话,杨雪听明白了,归根结底,不过便是孔丘及扁鹊一同来面见自己罢了。而这赵鞅,今日只是做了一个引路人。
笑了笑,杨雪对赵鞅点头道:“孔夫子同扁鹊可是已经来了?若是来了,还请简之去为我请二位过来吧。”
赵鞅得了杨雪的吩咐,向杨雪拱了拱手,便去到不远处请人去了。
不一会儿,杨雪便看着赵鞅领着两个年龄相仿,同样四五十岁模样的男子远远而来。而这其中一人,杨雪印象深刻,那便是孔丘。
三人一同走近,孔丘和扁鹊早早便跪下,与杨雪行礼。
看着孔丘,杨雪稍稍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从前在宋国宴席相见,他还称她“公子”,此时不过才是一年,再次相见,他却唤了她一句“韶姬”……
回过神,杨雪的动作连贯而没有迟疑,站起身立马便扶起了孔丘和扁鹊。
此时,伍员、孙武和赵鞅都已找了个由头向杨雪告退。杨雪没有拦,待他们离开后,便因着孔丘和扁鹊一同坐在了孙武、伍员方才坐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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