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道:“自然是知道的,正因为她是我的嫡亲姑姑,陛下认为污蔑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是我活腻味了想寻死么?”
永泰帝把拳头握得死紧,骨节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御书房中显得分外刺耳。
半晌后他冷声道:“朕觉得你就是活腻味了。”
豆豆跪得笔直,低着脑袋道:“皇帝舅舅乃是明君。”
永泰帝道:“休要拍朕的马屁,明君手里的刀也杀人!”
豆豆知道皇帝陛下并没有真的迁怒她,便故意撅起嘴小声嘀咕道:“可明君不杀忠臣。”
果然永泰帝拿她这一套小女儿家的无赖做派没辙,只是此时他心情实在不怎么样,一点打趣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他睨着豆豆道:“你觉得自己对朕很忠心?”
豆豆十分干脆道:“是,这一点相信皇帝舅舅心里也是清楚的。”
永泰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他当然是清楚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她的亲人们对自己忠心,此时的他早已经去见先帝了。
想想还真是后怕,别的不说,单就那一剂不论真假的“香梦沉酣”,如果不是他们小夫妻警觉,他就再也醒不过来。
永泰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初初听说裴廷瑜红杏出墙那一刻他还觉得怒不可遏,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就觉得浑身都骨架像是散了一样,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豆豆抬眼看着颓然的永泰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对任何一个有妻有妾的男人都生不出好感,甚至包括她一直十分仰慕的霍大将军。
皇帝陛下就更不用提了,后宫三千佳丽,每隔三年还有一场规模盛大的选秀。
现在的皇帝陛下还不到四十,看着同自己年龄相当的女孩子陪伴在他身侧豆豆都觉得有些恶心。
再过几十年,皇帝陛下成了一个耄耋老人,后宫中迎来的新人依旧是十四五岁的少女,那样的画面更是无法想象。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看着这样的永泰帝她又觉得有些心疼。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发出声音。
尊贵的男人最要面子,这种时候他们未必需要人安慰,尤其是她这种年纪小辈分低的女孩子,更不宜轻易出声。
永泰帝终究是有为的帝王,偶然间露出软弱的一面已属罕见,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
看上去他和之前并无两样,依旧还是那个英明睿智意气风发的皇帝陛下。
然,他只是用骨节分明的大手叩了叩桌面,却迟迟不发一言。
豆豆被这声音弄得有些小小的心虚,难道皇帝陛下就不想问一问裴廷瑜出墙的具体情形么?
永泰帝的手终于停下了,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沅儿,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些对朕说,是信不过朕么?”
豆豆握了握拳,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呐,她才不相信皇帝陛下会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可他却偏偏还要询问。
她老老实实道:“不是信不过皇帝舅舅,而是害怕……正如陛下所言,这件事情实在太严重,我不想看着亲人们为裴廷瑜陪葬,所以……”
永泰帝冷哼道:“所以你们一家人就把朕当瞎子聋子傻子,想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豆豆再次低下脑袋,皇帝陛下果然是喜怒无常,明明方才都没有生气,突然之间又变了。
永泰帝嗤笑道:“朕知道你的胆子大得很,有什么就直说!”
豆豆只能道:“皇帝舅舅,您说过恕我无罪的,那我就……说了呀……”
永泰帝嗯了一声。
豆豆抬起头直视着永泰帝的眼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我没想瞒着皇帝舅舅,皇后娘娘毕竟是裴家的人,她犯了这种不可饶恕的罪,按律是要株连九族的。
我……我虽然从小没吃过裴家一口饭喝过裴家一口水,可谁也改变不了我是裴家人的事实。
皇帝舅舅,我和亲人们相认还不足两年,我舍不得……”
永泰帝道:“因为你舍不得,朕就要睁只眼闭只眼饶了裴家满门,让他们继续富贵荣华?”
“不,皇帝舅舅,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您能给裴家人一条活路。”豆豆重重磕了三个头。
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孩子,永泰帝心里百味杂陈。
这女孩子太聪明了,她没有照着顾夕的喜好装扮,甚至话语中没有半个字提到她的亲娘。
就算没有红杏出墙,单就参与叛乱这件事裴廷瑜就难逃一死,甚至于裴家也不可能洗刷得干干净净。
想要保住爵位和满门富贵等同于做梦。
可眼前这张清丽绝俗的脸一直在提醒着他,裴家不仅是裴廷瑜的娘家,还是他恋慕了几十年的女子的家。
不能娶顾夕为妻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他怎么忍心看着她被人拖累而丢掉性命。
哪怕是下半辈子颠沛流离他又如何舍得。
ps:今后谁再对我说牙疼不是病我和他拼命!!!作者君直接化身福王,可惜没有一颗小扁豆给我做好吃的,就是白粥青菜豆腐也行哇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两本账册(一)
磕完第三个头的豆豆并没有直起身子,额头紧紧贴在金砖地上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帝王的威仪不是简单一句话就可以描述的,天知道她方才有多紧张。
爹爹从小就教过她,与别人说话的时候最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基本的礼貌,同时也是让对方信服自己说辞的一种手段。
她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心虚胆怯的。
甚至于有时还可以借助那一份威势看出一些不易察觉的问题。
然而,当面对的人换做一国之君,想要做到这一点何其艰难。
未经允准直视帝王尊容属于大不敬。
永泰帝虽然没有那么可怕,而且也一直以她的长辈自居,说话的时候直视那一双龙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当说话的内容不怎么讨喜的时候就更不容易了。
豆豆忍不住都想佩服自己了,方才她居然直视着一国之君的眼睛讲述了他如何被妻子戴绿帽子的事儿。
胆子大也就罢了,这作死的能耐简直是大周朝第一人呀!
永泰帝的内心纠结不已。
他觉得自己突然就理解了跪在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明明仇人就在眼前,手里也有足够的证据能够扳倒她,却又因为顾及亲人们的安危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继续身居高位呼风唤雨。
换做自己在她这个年纪,能不能这么沉得住气还真是不好说。
然而理解归理解,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他不可能做到视而不见。
裴廷瑜是绝对不能饶恕的,且一国之君头顶染绿这种事情也是绝对不能传出去的。
就算是要牵连裴家满门,罪名也不能是皇后与人私通,而是谋反。
然而,谋反也不是小罪名,即便顾夕是女眷,多半也会沦落到与人为奴为婢的下场,甚至是……
那样的侮辱简直比死都可怕。
可要想保住顾夕的尊荣,就必须保住裴家的爵位富贵,也就意味着不能重罚裴廷瑜,这同样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非……
永泰帝的眼睛突然亮了亮。
如果顾夕不再是裴家人呢?
只要让顾夕同裴廷琰和离,她就重新做回顾家二小姐,裴家那些人的死活同她又有什么相干?
他的眼睛突然又暗了下去。
裴家其他人的死活的确同顾夕没有任何干系,但裴锦程和裴锦弘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如何舍得下。
而且,这些纯粹是他的想法,而不是顾夕的。
如果顾夕真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安危和荣华什么都不顾的女人,又怎会在他和元宗之的心上烙下那么深的印记,几十年都忘不了。
跪在地上的豆豆依旧没敢动,但心里略微放松了一点。
皇帝陛下迟迟不做决断,就说明裴家的的活路能看见些影子了。
“沅儿。”永泰帝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皇帝舅舅。”
“抬起头来看着朕。”
豆豆直起身子,再一次大着胆子直视着永泰帝的眼睛。
永泰帝冷声道:“你方才说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朕能给裴家人一条活路?”
豆豆坦言:“是,只求一条活路。”
永泰帝轻嘲道:“大周朝的开国勋贵中,威远侯府是为数不多的从未真正衰败过的府邸之一。且从你曾祖父那一辈起,户部就一直掌握在裴家人手中,裴家有多少财富谁说得清楚?
就算朕给裴家人一条活路,府里的财产也是要尽数抄没的,可这份说不清有多少的财富谁有本事抄得干净?
你口口声声说不求荣华富贵,其实裴家人早已经隐匿了数不清的财产,就算没了爵位没了官职,照样世世代代可以做闲散的富家翁,想得挺美!”
“陛下——”这么难缠的皇帝,“皇帝舅舅”这么亲热的称呼豆豆真是叫不出来了。
永泰帝知道她口齿伶俐,根本不容她辩解,继续道:“就算朕派人暗中盯着裴家人把他们隐匿的财富全都搜出来,他们不是还有你这个尊贵无比的小王妃?你手里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你自己清楚,随便拿出十之一二同样够他们好吃好喝几辈子。”
豆豆无奈道:“陛下这是要让臣妾同裴家断绝关系么?”
永泰帝目光闪了闪,道:“裴家没有了爵位官职,你便是平民的女儿。彻儿是我大周朝身份最尊贵的小王爷,大将军嫡孙,你觉得自己还能做小王妃,还配得上彻儿?”
豆豆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了,柳眉一挑道:“陛下是要让霍骁做一名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汉?”
永泰帝险些没绷住。
眼前的女子正值青春年华,容貌绝丽气质脱俗,怎么看都和“糟糠”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他板着脸道:“彻儿自然不会,但你站在他身侧不会觉得羞愧难捱么?”
豆豆道:“他同我初识的时候我只是一名父母不详的孤女,要是羞愧难捱我就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如今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们都会携手共度。”
永泰帝心道,不管什么样的情况?要是朕给彻儿赐几名出身尊贵的侧妃,你们俩还度得下去?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么无聊的话说出来。
彻儿那臭小子就是个一根筋,除了元沅他的眼睛里就看不见别的女子,要是真往他身边塞人,他肯定不管不顾直接打自己这个皇帝舅舅的脸。
更何况臣子的忠心是不能轻易试探的,臭小子如今手握重兵身负重任,万一他撂挑子不干后果不堪设想。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大周和鞑靼之间至少能有二三十年的太平,利用这段时间他可以按自己的设想好生治理国家,开创一代盛世,想想都让人心热。
他往龙椅背上一靠,淡然道:“你同彻儿夫妻一体,将来整座定北王府都是你们俩的,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要接济一下落魄的娘家岂不更便宜?”
豆豆暗道,皇帝陛下还真是没完没了了,莫不是真想看着裴家人去要饭才甘心?还是说他想一箭双雕,不仅是威远侯府,还顺带想要试探一番定北王府?
好在她提前有准备呐,这一趟定要好好让皇帝陛下感动一番,顺带把他对霍大将军的那些芥蒂都一并消除掉。
她从宽大的袖子中摸出两本薄薄的小册子举到头顶:“这是两本账册,请皇帝舅舅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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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两本账册(二)
见豆豆突然摸出两本账册,永泰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虽然他还没有看到这账册里记的是什么账,但自己一提财产这丫头就摸出账册,显然是提前做好了准备。
要不是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他根本不相信这丫头竟不是宗之的亲生女儿。
父女俩分明是一样的精明能干,行事滑不留手呐!
他站起身接过豆豆手里的账册,重新坐回龙椅上。
豆豆打小儿没少闯祸,但不管是元蕙还是靳嬷嬷,对她的惩罚基本上都是罚站,最严重的时候顶多饿上一顿饭。
所以她活了十六年,还真没有哪一日如今日这般跪这么长的时间。
而且这里连个蒲团和垫子都没有,她的两个膝盖被冷硬的金砖地硌得生疼。
只盼着事情能早些了结,她这辈子再也不想遭这份儿罪了。
永泰帝先翻开上面的一本账册,刚翻了几页就忍不住咂了咂嘴,道:“沅儿,这都是你名下的产业?”
豆豆道:“前半本是我名下的产业,后半本是霍骁的,不过他全都交给我了。”
其实这些只是他们小夫妻明面儿上的产业,只要有心人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
至于师傅给她的陪嫁,还有她和霍骁暗地里开的那些酒楼商铺,她是不可能让皇帝陛下这种“外人”知晓的。
要知道皇帝虽然富有四海,其实也是最缺钱的人,贪不贪财只看那财够不够大,值不值得他去贪。
当年的恪亲王就是前车之鉴,说白了就是钱太多,连陛下都动心了。
而且爹爹的教导她时刻不敢忘怀,皇帝陛下不能全信,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不过,单是他们小夫妻明面儿上的产业就已经让永泰帝很是艳羡了。
不是产业的数量和规模有多惊人,而是打理得实在是好,几乎全都在盈利。
要知道他名下的产业虽然比他们的多很多,负责打理的人也都是一些经验丰富的人才,亏损的也不在少数。
就这么粗粗一算,从年后到现在不过七八个月的时间,两人的产业已经净赚了一百多万两!
他的眼睛盯着最后一页那写得又大又工整的一行字,嘴角抽搐得更严重了。
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故意把她半年多的时间净赚了多少银两在自己面前显摆!
豆豆的小嘴也抽了抽,她可真没这么无聊,那不是怕耽误皇帝陛下的时间么?虽然只是算一算总账,也是要花时间花精力的。
永泰帝重重哼了一声:“你这是在想用钱来堵朕的嘴,还是想用钱来给裴家人买路?”
豆豆:“……”
皇帝陛下别这么早下结论,好歹您也先把账册看完再说吧。
而且她想用这点钱给一大家子人买条活路,陛下肯定也不答应呀。
永泰帝把看完的账册扔到了一边,又拿起了另一本账册。
这本账册明显比之前那一本薄很多,永泰帝才刚看了一眼心就倏地一紧,这是……
他急急把账册翻到最后一页,果然这里也有一行又大又工整的字——一百七十九万六千三百四十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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