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虽为封妃,但毕竟是在新帝身边伺候的人,探春虽被南安太妃认了义女,终归是庶生,想及此处,王夫人便作了难,犹豫道:“那可是女史穿过的衣服。”
贾母道:“现如今重新赶制也来不及,左右不过陈年旧衣,没人认得出来。”
王夫人仍是犹豫:“探丫头若是入了宫,少不得要见女史的,若是女史见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贾母打断了:“女史是个宽厚人。”
王夫人无法,只得让人将衣服找了出来,用香熏了,然后送到南安王府。
水晏得知了太后让水雯三人进宫的事情,心思一动,去寻了探春。
探春彼时刚接见完管事婆子,这会儿正在翻看账本,听门口丫鬟报了一声“二公子来了”,忙出来去迎。
水晏身披大氅,微微露着里面穿着的绣着日月的鸦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尽显魏晋风流。
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暖炉,由人推着,身边有着小丫鬟撑着青稠油伞,见探春出来了,疏离的眉目冲她微微一笑。
探春一怔,连忙回神,迎他进屋,又让人去沏滚滚的热茶过来。
水晏低咳一声,道了谢,给探春递了个眼色,探春见此,打发了小丫头去厅外伺候。
水晏捧着暖炉,一双凤目上挑,饶有兴致地瞧着探春。
探春以为告知水汷的事情被他知道了,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低头喝茶,掩去了脸上的忐忑不安。
水晏见她俊脸微红,曲拳轻咳,道:“我是为你进宫的事情来的。”
探春见此,放下心来,也不再似刚才那般紧张。
然而水晏的下一句,又让她的心悬在嗓子眼。
水晏进屋脱了大氅,身着鸦青色绣着日月的长衫,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手里把玩着白玉扳指,半是试探半是说笑:“我知你的心思。”
探春强作镇定,笑道:“二哥哥知我什么心思?”
水晏瞥了她一眼,道:“王爷虽看上去随和,但骨子里却十分执拗。如今他看不清局势,被世事所迷,但若有一日,他清醒了,便也知道自己所求何物了。”
“到那时,闹个天翻地覆也要将想要的东西求了来。”
水晏呷了口茶,继续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便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探春低头思索,半日没有言语。
水晏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道:“你与那薛家姑娘是表亲,若进宫见了她,不妨结个善缘,将这东西仍送给她。”
那是一支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簪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探春前几日还曾在水汷头上见过。
探春拿了簪子,一脸疑惑。
水晏笑道:“我废了好大功夫才从王爷那要过来的。”
探春又将簪子推了过去,皱眉道:“这于理不合,更何况,宝姐姐也不会收。”
“这会儿不收,不代表过几日不收。”水晏眯着眼,道:“等薛蟠的人命官司出来了,她自然就会收了。”
“什么人命官司?”
天子脚下,竟也用权势压人?
什么魏晋风流,全是假象!
探春登的站起,想起这并非荣国府,面前这一位,纵是同她一样庶生,但也是天家子孙,万万怠慢不得,又只能重新坐下,强按下心的不快,道:“这种缺德事,二哥还是寻其他人做去吧!”
“你想到哪去了?”
水晏揉眉,手指敲着桌面,道:“乱花渐欲迷人眼,宫中的富贵太烫手,你大姐姐已经进去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薛家姑娘?”
“薛姑娘是个通透人,能护住她家族的,未必不能是王爷。”
水汷一路来到了水雯的院子。
探春理家,没多少时间陪她玩闹,水雯只好自娱自乐,这会儿子在解九连环玩。
解了半日也解不开,又有长兄在身边,水雯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落了面子,手里拿着九连环,丢也不是,解也不是。
水汷见她一脸天真,忍不住笑道:“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又见水雯发间并无太多珠钗步摇,便道:“来京城时首饰带的够不够?我再给你打一些吧。”
听了水汷的话,水雯将九连环丢在一边,道:“都在箱子里堆着呢。”
水汷道:“那衣裳可够穿?京城不比江城,往年的衣服未必能穿了,我再让人给你做一些。”
水雯睁大了眼睛:“母亲前几日才做了几套,我还没穿过呢。”
水汷放下杯子,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你整日里窝在府上闷不闷?要不过几日我给城里的勋贵们下帖子...”
水雯一脸疑惑,打断水汷的讨好,道:“大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五,果然某些人又来找事了= =
就不理它,就不理它,窝不能被它激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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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
水汷挠了挠头,斟酌半日,方缓缓开口:“前日我去荣国府赴宴,遇到了薛蟠,他道他妹子进宫这么久了,也没往家里递个消息,让我托人问问,在宫中的情况如何。”
“薛蟠?”
水雯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熟悉,想了一会儿,问道:“是你进京时投奔的那户人家?”
“对对对!”
水汷连连点头,心道幸亏有这层关系在,自家妹子又不是什么多疑爱琢磨事的人,这才能将他打听宝钗的时候圆过去。
水汷欢喜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薛家既然救了我一命,少不得做些事报答他们。薛蟠问了,我也不好拒绝,只是我一介男子,不好打探这些消息,你今日入了宫,帮我留心一下,也算替我报了薛家的救命之恩。”
水雯满口应下。
探春在水晏的循循善诱下,也颇为忐忑地收了簪子。
一行人满腹心事,入了皇宫。
三人都是极为爽快的性子,又是一些年龄不大的小女孩,太后见了,也十分喜欢,叫来了淳安公主与甄家姑娘,让她们一处玩闹。
水雯瞅了个空,笑着说道:“我原本还有一个交好的姑娘,进宫之后,再没见过了。如今我也进了宫,不知能否求个恩典,见上一见。”
太后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呢?”
水雯笑道:“回太后的话,是金陵薛家,乳名宝钗,听人讲,如今在甄太妃那里做女史呢。”
太后闻言,心中暗暗疑惑,水雯既然与宝钗交好,说不得水汷也是知道她的,联想到前几日水汷让伞,不知是水雯的情面,还是别的原因呢?
太后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叫来竹星,让她领着几人去看宝钗。
竹星一边走,一边道:“县主怕是不知,这位姑娘来给太后送东西,受了点风寒,现在在后院养着。”
三人听了,不禁神色感伤。
竹星推门进屋,屋内远不比前厅宽敞富丽,是个简单的下人房,进门便能看到床,宝钗便在那上面躺着,床边摆着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宫女,半睡半醒,见竹星领着三位郡主装扮的人来了,忙站起身来。
小宫女起来地甚急,碰倒了桌上茶水,又连忙把杯子放好,俯身下拜。
竹星看一眼淌了一地的茶水,面上不见喜怒,问道:“是你在照顾女史?”
小宫女偷懒被几人抓个正着,又听竹星声音清冷,心中十分惧怕,瑟瑟发抖道:“是...”
竹星正欲发作,便被探春拦下了:“宝姐姐原不是太后宫中的人,太后让她在这将养已经是恩典了,怎好再让人伺候?”
小宫女心中念佛,正要谢过,却又听那个明艳的女子说道:“只是你这宫女,瞧着太后仁慈,也忒会偷懒!太后让你伺候,那便是你的工作,这般阳奉阴违,把太后放在什么位置?”
竹星心中一禀,打量了一眼探春,只见她面上含笑,说话不急不缓,三两句话,便将小宫女照顾宝钗不当的罪名换成了不遵太后谕旨。
竹星暗暗称赞好口才好见识,这样一个可人,莫说南安太妃了,只怕放在太后身边,也是极为受宠的,不禁对她多留了一份心。
小宫女听完,瘫在了地上。
竹星面上一冷,让人拉她出去。
三人忙奔到床边,宝钗面色苍白,额上汗水淋淋,口中仍喊着父亲。
竹星又请了太医,一剂汤药下去,宝钗方慢慢醒来。
睁眼便看到了三人焦急的面孔,宝钗疑惑地眨了眨眼,声音沙哑道:“我莫不是...”
“咳咳!”
话还未说完,便是一串急促地咳嗽声,探春忙倒了一杯茶,茶色暗沉,是过夜的凉茶,若是在家里,哪个丫鬟敢这般怠慢她?又听宝钗声音沙哑,想到水晏说的那些话,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了下来,忙抹了脸,强作欢颜对着竹星道:“说不得又要再麻烦姐姐了。”
竹星道:“县主切莫着急,送水的小宫女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便有小宫女端着茶水过来,并着几碟点心。
竹星一一放好,道:“县主们先陪女史说说体己话,我就在屋外。”
三人连忙谢了,送竹星出门。
探春倒上茶,湘云喂宝钗喝下,宝钗这才缓缓回神,怠倦的脸上挤出几丝微笑,道:“身子不爽快,怕是不能县主们见礼了。”
水雯道:“这是什么话?什么见礼不见礼,快别这么说了!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理!”
探春与湘云看宝钗一脸病容,虽为女史,在宫中却远不抵家里,偷偷抹着眼泪,宝钗见了,强打起精神,笑着道:“我还未哭,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过受了点风寒,休息几日也就罢了。再说了,娘娘们又待我极好,有什么可伤心的?”
探春与湘云方慢慢止住,三人又与宝钗说了一会儿话,探春知水雯心善且没有心计,便寻了个借口,单独与宝钗说话。
水雯不疑有他,只道她表姐妹俩说一些家里的事情,于是领着湘云,先出了屋。
探春拿来靠枕,让宝钗枕着,见她这个模样,心中越发难受起来,话刚开口,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你在家里,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宝钗道:“宫中自然是不同家里的。”
探春试探问道:“宝姐姐,你...你以后,还回家吗?”
宝钗想起家中慈母长兄,又想到方才梦中的父亲,只怕余生再不得相见,眼圈一红,没有出声。
探春又道:“宝姐姐,你我皆是一类人。若我们为男子,出去立一番事业,自然有我们的生路。偏偏托成女子,家中又没有可以立业的男子,少不得要吃这些苦头了。”
“宝姐姐,你是最通透明白的人了,你半生为家族所累,何曾为自己真正打算过?前朝后宫,相辅相成...”
“别说了。”
宝钗扭过去脸,凄然道:“生而为人,我又有什么法子?”
探春眼中一亮,忙用帕子擦去眼泪,道:“若是有法子呢?你出不出这深宫?”
说着取出簪子,递给宝钗。
宝钗见了簪子,脸上变了颜色。
那支簪子她曾见过几次,戴在水汷发间,最后一次见这簪子,是那日水汷与她换伞。
少年明亮的眼中满是清澈的感伤,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再联想今日水雯携探春来看她,再怎么愚钝的人也猜了出来。
一时间又急又气又羞,把簪子丢在一旁,面有薄怒:“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探春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捡起簪子,脸上微红,斟酌着用词,道:“那日太妃收义女,唯独没有收你,我以为,你能明白的。”
“谁料家里又把你送入宫,太妃的一腔打算落了空。”
宝钗虽在病中,思维却极是清晰,道:“你莫要哄我。”
莫说是她,纵然探春为嫡出,也是不够资格做王爷正妻的。
甄家二姑娘之所以能定给北静王,除了家族昌盛之外,还有个颇为受宠的甄太妃做姑姑,她父亲早逝,母亲软弱,长兄又纨绔,如何比得了甄家二姑娘?
“你先莫要动气。”
探春道:“如今我在王府帮太妃理事,这些时日,我留心观察,王爷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太妃是做不得他的主意的,况太妃又十分喜欢你的性情。”
探春将好话说了一箩筐,宝钗耐着性子听完,但仍是不收簪子,探春无法,只得嘱咐她好生将养,早日恢复。
水汷送了众人进大明宫,方想起寻秦远,道:“宁国府来王府求名医,这事你知道不?”
秦远面色灰败,道:“知道。”
水汷见他脸色如此,便知病的何人,皱眉道:“既然知道,府上徐大夫也一同来了京城,何不领了他过去?”
秦远颓废一笑,高大的身躯松弛下来,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早日走了,对她来讲,也是一种解脱。”
水汷怒道:“这是什么话?”
“你不过去,我亲自过去!”
转身让人请了徐大夫,乘了轿子,去往宁国府。
不过分别几日,贾珍已没了上次水汷见他时的舍我其谁的倜傥风流,佝偻着身子,整个人像老了十岁一般,眉眼里尽是自责与愧疚,听水汷带了名医过来,连忙请进内室。
水汷见他如丢了魂魄一般,再联想那些风言风语,心里只好哀叹孽缘。
徐大夫被贾蓉带进了内室。
水汷与贾珍在外厅坐着喝茶。
秦可卿病着,贾珍哪里有什么心思喝茶?心若油煎,桃花眼止不住往屋里瞄,过了一会儿,见徐大夫仍没出来,越发焦急,坐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烦躁地走来走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徐大夫终于出来,贾珍忙奔上前,抓着大夫衣袖,声音发颤:“可...”
话到一半又咽下,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块浮木:“我儿媳如何了?你是王爷带过来的人,一定能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鸿雁传书私相授受这种事情,是大家闺秀能干的事么?水汷你脑袋是不是有坑?
水汷:我做了啥?
水晏:哦
以及,贾珍这狗血的爬灰呦
☆、萌芽
徐大夫见贾珍如此,面有难色,看了一眼贾蓉,又看了一眼贾珍,没有出声。
贾蓉倒是极有眼色,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徐大夫瞧了一眼水汷,神色复杂,道:“病倒也能治,只是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只怕...”
徐大夫没有说下去。
贾珍一脸的自知有愧,忙道:“不拘什么法子,纵是倾我所有,只要能把她治好,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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