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水晏身份尴尬,不得又住了口,又怕水晏多心,换上一副欣喜的面容,道:“我在太妃面前也略有几分薄面,有心想替你求一门姻缘,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水晏呷了一口茶,道:“方才王爷来过,与我商议过这件事。”
袁氏听水晏不喊兄长喊了王爷,不禁拧起秀眉,道:“王爷是兄长,你应该唤他一声哥哥才是。”
水晏轻笑出声,脸上却不在意:“左右不过一个称呼,有什么要紧的。”
袁氏知道他素来性子执拗,也不好深劝,问道:“王爷找你商议什么事情呢?”
“他讲过几日下帖子宴请朝中勋贵,探一下陛下的口风。不过...”
水晏顿了顿,脸上带着几分狭促,道:“他可没有讲太妃要给他挑上一门婚事。”
袁氏道:“太妃只怕还瞒着他呢。”
“王爷既然请朝中勋贵来府上一叙,那有没有说让你也出席呢?”袁氏问。
水晏点点头,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一起去应酬,说是带我见一下朝中官员,以后也好做他的臂膀。”
袁氏脸上闪过几分欣喜,又转瞬即逝,道:“那...不知道太妃是否会同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
水晏道:“王爷是个有主见的,不会被太妃意见左右。若太妃带你见京中的夫人姑娘们,问你哪个更为妥当,你只管虚应着光景,只答都好便是。”
袁氏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理,王爷说亲,我一个下人怎么好发表意见。”
水晏本欲不想点破,见她又多想了,她素来心思又重,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几句:“王爷的翻云簪不见了,我问了秦远,说是他送了一位姑娘。”
袁氏恍然大悟,点了一下水晏额头,笑道:“你这个狭促鬼!”
然后又问:“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水晏道:“秦远也没有跟我讲太过清楚,只说是跟荣国府有亲戚的某位姑娘。姨娘若是见了荣国府来的姑娘们,多留一下心,指不定就能发现了。”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水汷房里的小丫鬟们就已经开始伺候他洗漱更衣了。
水汷换了身江牙海水五爪坐龙蟒袍,腰上勒着玉带,脚踏朝云粉底皂鞋,拜别了南安太妃,往宫中去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们大多薄待功臣,兔死狗烹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本朝的前几代皇帝们对功臣们还算不错的,按军功封了不少王爵公侯,世袭个几世,由着一代不如一代的纨绔们走鸡斗狗,混吃等死。
建国之初,几位王爷的功劳最大,因而也就福泽子孙最深。
几位王爷在京城的时候,不用每日大清早的陪着百官们一起五更上朝,只需在朔日和望日出来露露面,汇报汇报工作也就算了。
今日既不是朔日,也不是望日,水汷自然也是不用去上朝的,他今日起来这么早,是因为前几日南安王府众人抵达京都时,太上皇派人来问了一下水汷遇刺的事情,如今他平安到家,于情于理都要去太上皇宫里走上一趟。
水汷是武将,自然没有文人的软轿待遇。
京都不比江陵,自然没有江陵母亲般轻抚着脸庞的微风,有的是像后妈的大耳瓜子甩在脸上的凌冽寒风,一阵一阵的,水汷又骑着马,虽然走的不快,但到底还是比寻常走路要快上一些,寒风刮在脸上,直让他睁不开眼睛。
太上皇毕竟上了年龄,精神头儿不比往年,水汷抵达皇宫时,太上皇还未起来。
殿里的小太监皆是人精,又是忙着去沏滚滚的热茶,又是忙着递上小暖炉,一边又摆了一桌的精致小吃食。
年龄稍大的周太监笑得眼睛弯弯,一脸的慈爱,道:“郡王上一次来宫里时,还跟着咱家要宫里马蹄酥糕吃。”
水汷知道他是伺候太上皇的老人,因而对他也不拿什么郡王架子,捏了一块桌上的点心,道:“可不是吗,我仗着年龄小,贪嘴吃多了,肚子胀的发疼,还是公公给我揉的肚子呢。”
周太监打趣道:“郡王今日可莫要像往年一样了,如今郡王年龄大了,个子也长高了,咱家纵是有心给郡王揉肚子,只怕也没那个力气了。”
水汷笑道:“我偏要多吃,好不容易来一趟宫里,点心也不让人吃,公公可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郡王这话可真是折煞咱家了。”
周太监道:“这些小辈里,太上皇最疼您了。前几日他老人家还在念叨呢,说您这么大了,行事还是这般莽撞,白白的让人担心。连续几日让咱家去打听您的消息,生怕您有个三长两短的。”
正说着,忽听小太监们的声音:“太上皇驾到。”
水汷擦了唇边糕点渣子,前去接驾。
太上皇年龄不过六十,但因着保养得当,看着像是五十出头的人物。
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帝位,通身的气派非常人所能及,一身的明黄龙袍,行动之间极具威势。
太上皇细细打量了一眼水汷,道:“倒比往年高了许多,有几分你父王年轻时的模样。”
“孤听人讲,你这一路被人追杀,是怎么一回事?可查出什么眉目?”
太上皇当年能荣登大宝,水汷的父亲没少出力,因而他在位期间,对南安王府颇为照顾。
后来他因太子一事,无心朝政,退位让与三皇子,过起了不问世事,荣养天年的日子,但听到南安王战死之事,还是颇为唏嘘,又嘱咐新皇,一定要善待南安王子嗣。
水汷之所以敢在在军营里大刀阔斧整顿,收拢人心,多少也有点太上皇给他撑腰的原因。
水汷为收复人心,三年不曾来京城,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京城,还被人追杀了一路,得知这个消息,太上皇越发平和的性情难得发了一通脾气,把一干人等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水汷平安归来,太上皇第一时间自然要查出背后黑手,为自己可怜的小侄子主持公道。
水汷回答道:“回太上皇的话——”
话还未说完,便被太上皇打断了:“叫什么太上皇,还和以前一样,叫孤皇伯父也就是了,小小的人儿,哪学了这么多的规矩?”
水汷笑道:“是,皇伯父。”
“侄儿以为,侄儿在军营里收拾了那么多不尽心的人,他们对侄儿怀恨在心,也在情理之中。”
太上皇问:“你查到是谁做的了?”
“暂时还没有。”
水汷答道:“侄儿袭爵三载,树敌众多,一时没有头绪。”
太上皇沉吟片刻,道:“孤让暗卫帮你查探一下。”
“如此便多谢皇伯父了。”
太上皇与水汷话着家常,问他这些年在江陵的经历,水汷一一回答,又挑了一些军营里的趣事讲给他听。
太上皇点头,忽然话题一转,问道:“太后昨日倒是提醒了孤,你如今也十五岁了,可有喜欢的姑娘家?”
水汷彼时正喝着茶,听到这句话差点给茶水呛到,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口中的茶咽下肚,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一双干净清澈的眸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皇还是对南安王府比较好的~
☆、赐婚
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那双如同浸了水后干净又璀璨的星光似的眸子,这会儿子名字已经报到了户部上,注定要在这四角的宫墙里度过一生的。
那个女孩和他一样,身上背负着家族的兴衰,进宫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坏的选择。
他虽贵为郡王,掌一方兵权,但也因新帝夺嫡时,府上站在太上皇这一派,并未参与,而让新帝心怀不满。
且他又手握重兵,新帝难免有所忌惮。
海贼虎视眈眈,新帝又屡有削藩之意,他肩负着王府众人的兴衰荣辱,自顾尚且不暇,哪里又有多余的能力去护她和她家族的周全呢?
水汷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收敛心神,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侄儿整日里在军营里跟着一大帮大老爷们打转,哪里有时间去喜欢什么姑娘家?”
“况古有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侄儿虽不及冠军侯的天纵英才,但也有心想要学一学的。”
“恩,好志向!”
太上皇点点头,称赞道:“这水家小一辈的,也就数你跟水溶了,偏他又是一个不理朝政的,整天与一帮酸腐文人吟诗作对,谈论个花草鸟雀。”
太上皇与水汷又聊了一会儿家常,便打发水汷去看太后:“太后一直在念叨你,你等会儿也去她宫里瞧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也跟她讲讲,让她帮你挑挑。”
水汷点头称是,辞别了太上皇,在一群小太监的带领下去了太后宫里。
水汷既走,太上皇便打发了屋里的小太监出去,留了周太监一人伺候,他靠在贵妃榻上,闭上了眼。
周太监连忙上前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
“你看这孩子怎么样?”太上皇问道。
“天家的孩子,自然都是好的。”
周太监回答的四平八稳。
“你又与孤打什么机锋?”太上皇叹了一口气,道:“水家出色的子弟越来越少了,如今海贼虎视眈眈,北疆又有异动,朝堂上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亲王前去坐镇。两个小鬼头年未及冠,心性尚未大定,便手握重兵,这时候,若有歹人在里面挑唆,难保不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也难怪老三这皇帝当的不自在。”
“只是这削藩,哪里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况又内忧外患。”
太上皇叹息道:“老三到底不是我一手带大的,被妇人养成这个样子,性子太过孤僻阴鸷,行事到底不如...”
说到一半,又住了口。
周太监知道他又想起了废太子,自己也不敢插嘴,只是扮演着一个安静的旁听者。
“罢了!”
太上皇长叹一口气:“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再想也没什么意思。孤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只希望上天看在孤多年勤政的份上,在孤有生之年,国家不出什么大的乱子,孤百年之后,也好面对列祖列宗。”
太上皇尊号昭元,一共生了七子三女,他与昭元皇后乃是少年夫妻,两人情意深厚,长子次子皆为昭元皇后所出。
昭元皇后所生长子,刚长到一岁,便一病没了。昭元皇后情绪大触,艰难生下次子,便撒手西去了。
太上皇与昭元皇后情深,自小立了二子为皇太子,养在自己膝下,后又唯恐自己立后之后,太子之位不稳,便一直没有立中宫皇后。
如今的太后,原是昭元皇后的堂妹,膝下一直无子,为人温柔平和,对皇子们关爱有加,这才被立了皇后。
如今的新帝的母亲,原本是昭元皇后殿上当值的宫女,生了新帝与七皇子,还有远嫁了北疆汗王的大公主。
四皇子在夺嫡中陷害太子,被太上皇所厌恶,自裁谢罪。
五皇子是现在的忠顺亲王,一心跟着当时的三皇子现在的皇帝,七皇子年龄又太小,难继大统,万般无奈下,这才让位给了三皇子。
新帝为皇子时素来不被太上皇帝所喜,从未理过朝政,继位之后难免露怯,太上皇原本就不喜他,见此更是大动肝火,遇到重大决策时,少不得又要亲自上手。
新帝初理朝政,本就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又见太上皇并不放权,不免也心生怨言,暗地里扶持自己的朝臣。
太上皇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新帝的这些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他,得知后更是瞧不上他的这种做法,一时间,父子两人原本就不怎么亲密的关系更是渐行渐远。
“召左立过来,让他查探一下南安郡王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太上皇道。
左立是暗卫的统领,太上皇心腹中的心腹。
周太监点点头,想了想,提了一句:“郡王的翻云簪不见了。”
“你倒是瞧得仔细。”太上皇又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左立再去查探一下簪子去了何处。”
水汷来到太后宫里时,除了坐在正位上的太后外,屋里还有着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华服夫人,看上去温温柔柔的,颇为和善。
水汷知道这便是生了新帝的贤太妃了。
因着太上皇与太后皆在,哪怕她的儿子当了皇帝,也只能安静的做一个贤太妃。
水汷平日里不怎么在闺阁中厮混,自然也不懂什么讨好女人的法子,只是将这些年的情况简单叙述一遍。
太后倒还好,出身大家,对朝政也颇有见解,时不时的也能点拨几句,插上几句话。贤太妃素来不懂这些,自然也插不上话,不过她性格温柔和顺,也不觉得尴尬,听水汷讲南方的风土人情,反而生出了几分向往之意。
太后见贤太妃插不上话,恐多嘴的小宫人将这事传到新帝耳边,新帝又素来多心,怕他心里不快,便转了话题:“前几日本宫还在跟太上皇讲这个事,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可有喜欢的姑娘家?”
水汷登时头大如斗,女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比男人心细,他虽搬出了霍去病的名言,但太后仍是不依不饶的:“打量本宫与太上皇一样好糊弄呢?”
“既是如此,你自幼戴着的翻云簪怎么不见了?”
太后一面笑,一面去跟贤太妃解释:“妹妹有所不知,南安府上有一支翻云簪,是太-祖皇帝赐的,历来便是由南安王妃们收着。”
“偏这孩子淘气,见他母亲戴上好看,他非要讨了来,戴在自己头上。”
贤太妃来了兴致:“原来还有这事?”
“可不是呢。”
太后抿着唇,笑道:“前几年本宫还问他,本宫说,你一个爷们,戴这簪子不伦不类的,他倒振振有词的说,我这是暂时戴着,以后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就送给她戴。”
“如今簪子没在你这,想必是送给哪家的漂亮姑娘了。”
水汷没想到年幼时的一段童言,让太后记得这么清楚,这样一来,他原本的打算又要推倒从来。
他原本想的是,太上皇与新帝对簪子饰品不怎么留意,也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
太后冰雪聪明,若见了宝钗戴上这支簪子,念及往事,想及里面的渊源,自然会对新入宫的宝钗多加照拂。
贤太妃为宫妃没少受太后的照顾,进封贤太妃后,也是对她马首是瞻,新帝又是个及其孝顺的人,见贤太妃喜欢宝钗,自然会对宝钗另眼相看。
这样一来,宝钗在宫里即便不得盛宠,也不至于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只是水汷万万没想到,太后对他年幼时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今日又当着贤太妃的面将簪子事情挑明,将他原来的计划全部打乱。
这样一来,说不得又要重新帮宝钗规划。
规划安排倒还是小事,如何从宝钗手里将簪子重新拿回来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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