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十一点时,唐洁等人被获准离开,陆嫣及最后见过刘雨洁的那几名宾客却被要求到书房补充笔录。
唐洁见陆嫣一时半会走不了,只好对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又暗示自己会在停车场等陆嫣,这才离开。
郑小雯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想起刚才的一幕,又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回到江成屹的面前,仰头看着他,怒不可遏地说:“江警官,你知不知道我明天一场戏需要早上五点起床?你凭什么怀疑我是凶手?又以什么名义非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扣下?我听说你当年在b大读刑侦专业时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从今晚你的表现来看,我不但开始怀疑你的能力,还要打电话到安山区分局投诉你滥用职权!”
江成屹垂眸看着她,没接话,但态度中的强势和冷硬已经一目了然。
“小雯。”那名叫章大山的中年俊朗导演低喝一句。
“算了吧,小雯。”郑小雯的御用化妆师Da vid显然吓坏了。
郑小雯一滞,多少冷静了几分,又被禹柏枫和Da vid几个好言好语劝了几句,这才借坡下驴,被一众大小明星簇拥着走了。
陆嫣又等了半小时,在老秦再三确认了刘雨洁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时间后,终于被告知可以离开丁家。
陆嫣出来没多久,老秦等人像是打算回警局,也跟着到了客厅。
丁家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门口只有丁父丁母及几个办案的警员。
江成屹见陆嫣出来,示意老秦等人先走,又对丁父丁母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陆嫣离开。
两人到了停车场,陆嫣刚打开车门,想起刚才唐洁的话,便站在车旁,四处找寻唐洁的身影,没多久,就见对面停车位那辆黑色suv的车灯闪了闪。
是唐洁。
见陆嫣注意到了自己,唐洁解开安全带,下车朝这边走来。
“江成屹。”她脸上犹有余悸,“怎么样,凶手找到了吗?”
江成屹往她身后看了看,见她孤身一人,语气里有告诫的意味:“这么晚了,一个人待在停车场并不安全,早点回家吧。”
唐洁想起刚才的一幕,打了个寒噤,嘴硬说:“我想起来一些事要跟陆嫣说,怕明天忙起来又忘了,所以才等在这里。”
陆嫣忧心忡忡地催促她:“你说完赶快回家,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最好少在外面乱晃,就算有事要出来,一定要大钟陪着你。”
“知道啦。”唐洁摸了摸有些发凉的后颈,决定长话短说,“晚上刚到丁家的时候,接待我们的不是刘雨洁么,后来江成屹的妈妈领着陆嫣往里面走,我跟在刘雨洁旁边,无意中发现她死盯着陆嫣的背影,像是恨不得咬一口陆嫣似的,然后我突然就想起高中时候的一件事。”
陆嫣和江成屹没做声,刘雨洁从高中起就暗恋江成屹,由于她本人三缄其口,这事同学里少有人知道,连刘雨洁最好的朋友丁婧也被瞒得死死的。
当年陆嫣也是无意中得知的。
记得有一回,她趁放学课室没人,到三班帮江成屹清理课桌垃圾,在一堆落灰的书信里,发现了刘雨洁写给江成屹的情书。
好几张纸,近一万字,每一个字都极尽羞涩缠绵,小女儿心态展露无遗,纵观一众情书,就数刘雨洁写得最情深意切。
陆嫣看过就默默将书信放回原位,之后在江成屹面前不大不小吃了一回醋,被他哄好了以后,此后从未跟别人提起。
唐洁显然对这段公案一无所知,接着说:“我刚才看见刘雨洁的样子,就觉得这种恨人的目光很熟悉,想了好久才想起当年邓蔓也这样看过别人,而且她看的还是刘雨洁和丁婧,那种恶狠狠的样子,像是跟她们有深仇大恨似的,陆嫣你也知道,邓蔓这人性格多好啊,什么时候跟人红过脸?我当时就觉得特别奇怪,可是无论我怎么追问她,她都什么也不肯说。”
陆嫣沉默着,这件事她虽然捕捉到过一些蛛丝马迹,但因为她当时大部分心思都放在高考和江成屹身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关注身边的好朋友,事后就算再想细究,也已经错失了最佳时机。
“自从你开始跟江成屹谈恋爱,邓蔓就一天比一天不对劲。”唐洁面露思索,“成绩一落千丈不说,还整天心神不宁,像她那么心细的人,有一次居然还把日记落在教室里,我当时见那个本子普普通通的,哪想到是她用来写日记的啊,翻开一看,就见第一页写着:‘我的爱情只能就此埋葬,他注定不可能属于我’。底下一段又写着:‘不,我不能背叛友谊,我不该那么自私’。当时我正看得云里雾里,邓蔓就回来了,一把抢过日记本,脸都变了颜色。咦,对了,陆嫣,这事我当时是不是跟你说过。”
江成屹听了这话,脸色一阴,沉默了几秒之后,像是突然想起极不愉快的事,一把扯开领带,用力扔出窗外。
陆嫣余光看见,面上淡淡的,指甲却差点陷进手心里。
唐洁吓了一跳,紧走几步将那领带拾起:“拜托,江成屹你这什么少爷脾气,好歹是爱马仕的领带,要不要这么任性啊!”
江成屹冷着脸不接话。
唐洁一头雾水,站在车前,奇怪地看看陆嫣,又看看江成屹,突然福至心灵,像是明白了什么,垂下眼睛想了一会,不紧不慢将江成屹的领带递给陆嫣,神色严肃地说:“反正就那么几句话,我马上就说完了。当时除了那事,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就是当时邓蔓明明不是合唱团的成员,却总到音乐馆附近晃悠,我记得当时合唱团的领唱是丁婧,还觉得奇怪过,邓蔓应该是非常讨厌丁婧的,那她为什么还常常去合唱团呢。但是这几年我再想起这事,总觉得邓蔓应该是喜欢上合唱团的某个人了。”
陆嫣收好江成屹的领带,调整一番情绪说:“你还记得当时合唱团都有哪些成员吗,我前年到学校里查过09届的合唱团名单,但没能找到。”
“你怎么想起来去找合唱团的名单?”唐洁纳闷地看着陆嫣,“不过说起来,当时咱们学校把精力都放在校篮球队和其他的文艺项目上,合唱团说起来还是同学们自发组织的,学校也没专门花心思管,就算找不到当时的名单也不稀奇。”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我觉得丁婧的死太意外了,这两天就把以前觉得无关紧要的事都拿出来细琢磨了一遍,本来早就想跟你聊聊了,没想到今晚又出了刘雨洁的事,现在好了,说出来就觉得心里没那么憋了,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完,贼贼地看一眼江成屹,凑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陆嫣说:“你们俩就继续闹别扭吧,不过我告诉你啊,就你们两个,什么也不用多说,江成屹喜不喜欢你,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回去以后,一句废话别说,直接开睡,多睡个几次,他就算有天大的气也都消了。”
冲陆嫣挤了挤眼,以一副“大恩不言谢”的姿态,转身飘然而去。
第29章
唐洁的车离开停车场以后, 江成屹发动引擎, 将车驶离停车位。
路上,陆嫣整理一下思绪, 主动开口:“今晚我之所以找刘雨洁说话, 是因为知道她是丁婧最好的朋友,想试探一下她是不是也听说过‘冬至’, 从她当时的反应来看, 她多半是知道的,而且跟丁婧一样对此感到恐惧,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她明明已经感知到了危险,却执意要把这件事瞒下来。”
江成屹还是不说话, 车内气压一度低得像要打雷下雨。
陆嫣自顾自往下说:“关于今晚的凶手, 我有几个猜想:第一、案发的时候,刘雨洁倒在小阳台前面的过道上,不远处就是丁婧的卧室, 由于房间里供着丁婧的黑白照片,今晚除了丁婧的弟弟,没人愿意到那附近去,也就是说, 那地方非常僻静,但刘雨洁不知什么原因,不但避开人群到了那儿,还在那被害。
“第二、从刘雨洁当时的症状来看, 她中毒倒地后,应该隔了几分钟才被丁家小弟发现,凶手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从容离开,再混进人堆里。”
她还要往下说,江成屹的电话就响了,陆嫣看向屏幕,是老秦。
江成屹蓝牙自动接听,静静听老秦说了一会,接口说:“不是,思路错了,凶手不是一时兴起,是有备而来。”
陆嫣面露讶异,老秦似乎也很吃惊。
老秦又说了几句,江成屹说:“注射器在楼下草丛里找到的,应该是凶手谋害刘雨洁以后从露台扔下的,从今晚的作案手法看,凶手非常聪明,并非冲动型人格,之所以选在人多的地方下手,一是早就做了周密的准备,二是有意为之。换言之,他tm在挑衅。”
挑衅?陆嫣脑中的弦仿佛被人拨动了一下,发出嗡嗡的震鸣。今晚的来宾几乎全知道江成屹的刑警身份,明知如此,凶手还特意选在这种场合下手,要挑衅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江成屹继续说:“刘雨洁已经被送到附一院icu了,她应该是知道一些关键信息,我刚已经让小周守在那了,只要刘雨洁情况好转,小周就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江成屹没再说话。
陆嫣默默看着他,还是开口了:“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到底跟案子有没有关系,但因为牵扯到我同事汪倩倩,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昨晚上晚班的时候,我听另两名同事说,汪倩倩生前登陆过一个网站——塔罗牌之类的卜卦网站,用户只要在网站上输入自己的详细资料,就可以抽牌,据说有一副牌被抽到的几率极小,但一旦抽到就可以许愿,听上去非常荒诞,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汪倩倩似乎很相信这个说法。”
江成屹依然不吭声,但陆嫣知道他在听,便继续说:“这个网站好像是汪倩倩b市的一位同学告诉她的,她同学应该也是医护人员,我总觉得,汪倩倩之所以相信网站的那套鬼话,跟她b市的这位同学有很大关系。”
江成屹目光微动,拿过手机,打电话给小周。
接通后,他说道:“小周,你查一下b市那个被勒毙后抛尸的案子,对,跟汪倩倩和丁婧的案子细节很像,遇害者职业也是护士,你看看这人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跟汪倩倩是不是同学。”
陆嫣暗吃一惊。
一分钟后,小周打了过来,江成屹听完对方的话,说了一句:“知道了。明天到局里以后,查一下汪倩倩的电脑里近一年以来的搜索痕迹。”
陆嫣的心猛的提了起来,屏住呼吸问:“那个b市遇害的人是……汪倩倩的同学么。”
江成屹没点头,但也不像否认的态度。
陆嫣脑中仿佛炸开一般,一片空白,过了许久,仍有些发懵:怎么会?汪倩倩的同学也遇害了?是巧合,还是跟那个塔罗牌网站有关系?
她想起群里的聊天消息,同事里面,不止一个人提到汪倩倩大婚之前情绪不对劲,结合刚才得到的消息来看,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测:汪倩倩是因为得知了b市同学遇害的消息,害怕波及到自己,所以才开始疑神疑鬼?
可是,一个许愿网站为什么会让汪倩倩产生这种诡异的联想,难道填愿望的时候还有什么具体的细节,可以让汪倩倩在事后闻出危险的信号。
到了家,江成屹板着脸到厨房倒水喝。
陆嫣站在玄关,看着他。
虽然江成屹头几天也懒得说话,但今晚的情绪明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差。
那种风雨欲来的氛围,沉沉的当头罩下。
看出此时不是沟通的好时机,她悄咪咪跟在他身后,径自往自己房间走去。
眼看就要推门而入了,她想起刚才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包里取出领带,唤住他说:“江成屹——”
这三个字就如触动板机的开关,刚一出口,江成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回头,一把将她推到墙上:“陆嫣!”
陆嫣猝不及防,愣住。
他力道一点也不重,可他目光里的怒意是实实在在的,像压抑了许久的冰雹,夹裹着无数细小尖锐的冰渣子,打到脸上,密密匝匝的疼。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情绪:“江成屹。”
“你闭嘴。”江成屹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今天晚上我不想听你说话。”
说完,猛的松开她,砰的一声关上门。
陆嫣留在走廊里,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好一会,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放下包,她摒住了痛哭一场的冲动,疲乏至极地合衣躺到床上。
唐洁刚才说的邓蔓日记里的那两句话,她非但一直记得,甚至早就烂熟于心。
可即便如此,八年过去,她仍然没有摸到真相的边缘。
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快乐把时光缩短,苦难把岁月拉长。”
对她而言,邓蔓出事前后的那段记忆,特别的漫长苦涩。
为了找寻真相,这些年她如同挑拣河床里的小石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在记忆里翻搅,可无论她怎么回忆,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那次撞到邓蔓在篮球馆外找江成屹的情景。
好像是高考前几天,她本来跟江成屹约好在篮球馆后面见面,谁知要走的时候,临时被周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
周老师问了一下她填志愿的意向,又交代了一些考场上缓解情绪的方法,和颜悦色说了好些话才放她出来,所以她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十分钟。
到篮球馆后面时,她远远就看见邓蔓站在江成屹的面前,江成屹有些纳闷的样子,淡淡看着邓蔓。
邓蔓却只顾低着头,脸红扑扑的。
一见她过来,邓蔓脸上就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她喊了两声,邓蔓却越跑越快,她不知其意,走近江成屹,不解地问:“邓蔓干嘛呢,怎么我一来就跑了,她刚才跟你说什么。”
江成屹看着邓蔓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只说有话要对我说,我以为你托她给我带话,就跟她出来了,可是她光站着,什么也不说。”
想到这,陆嫣的头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八年前的她和江成屹仿佛置身在迷雾中,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到错误的犄角中。
“不,我不该那么自私,我不该背叛友谊。”
她闭上眼,反复咀嚼着日记里的这句话,良久,讥讽地叹了口气,起身到浴室洗澡。
虽说吼了陆嫣一通,江成屹依然无法遏制自己的怒意,进门就脱下西装,一把掼到床上。
本该径直去洗澡睡觉,可是他站在门内,听走廊里一片寂静,不由得又按下走开的冲动。
等了半分钟,不,最多十秒钟,就听见对面房门关门的声音。
他怔住,很好,既没有敲门声,也没有半句解释。虽然他早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但是八年了,这女人始终欠他一个说法。
他解开衬衣,强压着怒意到浴室洗澡。
洗完澡倒到床上,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关于陆嫣的任何事,用力闭上眼。
白天太累了,虽然窝了一肚子的火,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怎么就到了一个宽阔整洁的房间,外面绿意盎然,阳光明亮刺目,一副夏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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