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屋中的几个人,异口同声问了一句,旁的郎中明明说的是热病。况且,这大热天儿的,怎么会得风寒。
刘氏眉毛一扬,冷冷一笑:“李郎中可是在说笑?”
“夫人,小少爷患的的的确确是风寒。风寒与热病虽则诱因不同,但某些外在的症状相似。定然是眼下的天气,难免让人先入为主,以为是热病。”李郎中解释着,又补充了一句:“我猜测定然是小少爷夜里受了凉,这才引发的病症。”
“父亲,子玉受凉,那可是下人们疏忽所致,不如问问子玉病的头一天晚上,是谁当值的?”
莫白薇话锋一转,眼角的余光从王妈妈身上略过,只看向莫长青。她隐隐约约想起来,前世子玉周岁之前,一直是由王妈妈负责看管的。
“也好。”莫长青从善如流,连个小少爷也照顾不好,这仆人当真是无用。
只听见“扑通”一声,王妈妈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头:“老爷,奴婢疏忽,没能照顾好小少爷,奴婢请老爷赐罪。”
想不到兜兜转转,罪魁祸首倒成了自己,王妈妈战战兢兢,深埋着头,一边求饶,一边用眼睛去偷瞟刘氏,希望刘氏能站出来替自己开脱。
再怎么说,她们也是捆在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
哪知,刘氏望着她,掷地有声的道:“老爷,王妈妈这一疏忽不要紧,可差点们儿子的性命。着实可恶,不如赶出莫府去。”
第二十一章拆桥
刘氏话音一落,王妈妈惊出了一身冷汗。刘氏既出此言,定是要过河拆桥了。她恨的咬牙切齿,却也急的满头大汗。万一真被赶出去,可如何是好。
她的夫家,远在江陵,此去不仅山水迢迢,更何况她同早已那个家,那个没出息的男人断了来往。
在莫府里,她吃香的喝辣的,地位低一些的小丫头,还得瞧她的脸色。不能说春风得意,也算是半个主子。
这份荣光,她可不愿意轻易丢了去。她磕着头,突然想到莫长青。无论怎样,她都是莫长青的奶娘,对他有哺育之恩,想那莫长青定不至于绝情至此。
于是,她跪着转过身子,连滚带爬到莫长青身前,抱着莫长青的双脚,哭的撕心裂肺:“老爷……求老爷饶了奴婢。”
“老爷,快下令吧,没得吵到了孩子,也叫外人看了笑话。”刘氏生怕莫长青软了心肠,便直起身子,冷冷的又催促了一句。
王妈妈最近越发的嚣张了,似乎连她的命令也不大听了。她早就存了心思,想将王妈妈除掉。可奈何王妈妈也是个精明的,小心翼翼,叫人抓不住把柄。
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跟前,她如何能放过。
“来人,就依夫人所言,将王妈妈打发了出去罢。”莫长青皱着眉,将脚从王妈妈的臂中拔出。眯眼瞅着地上跪拜的老妇,只觉得满心的厌恶。
莫长青的回答,显然出乎王妈妈的意料。她的身子立时一僵,面如死灰,狗急跳墙的指着刘氏,恶狠狠的道:“老爷,刘姨娘她……”
话还没说完,几个小厮就从外面一齐进了来,将她拖了出去。
“刘氏,你这个。”
“刘氏,你不得好死。”
……
王妈妈尖厉的声音混着哭声,断断续续的从外面传进室内。
屋中之人,听的清清楚楚。刘氏的面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她恨不得亲手割了王妈妈的舌头,叫她永远也说不了话。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拼了命的挤出几滴泪来,委屈道:“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
柔柔弱弱的一句话,情意与委屈交织着,叫人听了不由心头一软。
原就是家务事,自家人关起门来好好解决便是。方才那般一闹,倒叫叫李郎中看了笑话。而莫长青平生最好面子,生怕李郎中因此看轻了自己。他正自心烦意乱,懊恼不已之时,见刘氏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不依不饶,他顿时满心火气,厌恶的瞪了刘氏一眼,厉声埋怨道:“人都按你的意思,赶出了出去,你还想怎么样?”
刘氏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当下便不再言语,抹着泪将身子往里一转,顺手将轻纱带了上。
将将才一句话,刘氏便承受不住,真是矫情。彼时,父亲因为刘氏呵斥她的时候,语气可比这严厉百倍。莫白薇在心底冷冷一笑,既不出言相劝,也不忙着添油加醋。
她双手交握在胸,气定神闲的在坐在椅子上,瞅着青纱帐里刘氏的背影,只替她感到悲哀。那刘氏倒真以为得了父亲的宠爱,便可以为所欲为了,真是可笑。
如今的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长青当下也不出言去哄,他只装作没看到,侧过身子换了平静的口气问李郎中,“方子可写好了?”
李郎中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方子递了过去,道“就按照方子上的药吃,一日服用两次。不出三日,小少爷便会痊愈。
雪白的宣纸上,黑色的字迹隽秀飘逸。有道是人如其字,字如其人,话果真是没错。李郎中的为人也洒脱,先前屋子里那么大动静,他倒像什么都没看到听见似的,心无旁骛。因着这份处事不惊,莫长青不免对他高看了两眼,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尊敬:“有劳李大夫。听说李郎中便是薇儿的那位师父,小女在您门下多有叨扰,还请郎中多多包涵。”
“莫四爷不必客气,六姑娘冰雪聪明,日后必成大器。”他笑得恂恂洒脱,不卑不亢。
闻话,莫长青满脸欣慰,面上的神色渐渐恢复了一些。一边命人拿了方子去抓药,一边回头看自己的女儿。。
“爹爹放心,子玉用了药就会好的。”莫白薇站起身来,善解人意的宽慰了一句,戏看完了,留下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便掀了眼皮,瞅了一眼床榻上憔悴的刘氏,道:“要是没有旁的要紧的事,我就先送师父回去了。”
莫长青点点头,将二人送至门口,又恋恋不舍的盯着女儿的背影看了良久,才折回屋子中去。女儿是任性贪玩了些,但心性还是好的,反倒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莽撞了,当初着实不该只听刘氏的一面之词,就对女儿大发雷霆。
同师父作了别,一回到蔷薇园,莫白薇就揉着眉心叫芭蕉唤了十五过来。
她隐隐觉得刘氏一定是有把柄在王妈妈手中,不然也不会欲除之而后快。而眼下虽说王妈妈被赶出莫府,但凡是个活口,就有泄露秘密的风险。而那刘氏,必有后招。
她便吩咐十五去寻了几个身怀绝技的武士,暗中跟着卷铺盖走人的王妈妈,果不其然,这天傍晚,十五就带回了消息。
“小姐,的确如您所料。那王妈妈刚走至灯笼巷,就被一群蒙面人绑了去。”十五跪在地上,胆战心惊。
“果然如此,那她现在人呢?”莫白薇右手拿剪刀剪着烛心,语气里听不出半分的波澜。
十五看着端坐在椅子上平静的少女,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凉意。他攥着拳头,一字一句,尽量把话说的清晰明白:“已按小姐吩咐,将王妈妈藏匿在石头巷中的一处隐蔽的院落内,又专门留下来几个人负责看守。”
“很好。”莫白薇点头应了一声,面上的神情,在灯火的掩映下,渐渐变的严肃起来,口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漠,“这件事情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第二十二章愤怒
十五只觉得身上一凉,忙不迭的点点头,“小的遵命。”
莫白薇眯着眼睛,又唤了芭蕉来:“给十五行赏。”对付贪财之人,当然得用金钱。
眼见着十五领了赏银,乐呵呵的退了下去。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凌厉,悄声附在芭蕉耳畔耳语一番:“那十五,我还是信不过。你去寻几个可靠的人,暗中盯着十五。一旦他有什么异动,立即来报。”
“是。”芭蕉沉声应了一句,匆匆的退下去了。
莫白薇独坐在室内,托着腮静静沉思着。事情发展到现在,与她前世记忆中的差别,越来越大。
前世,那王妈妈不仅一直好端端的在莫府,甚至到后来还攀上了高枝儿,而刘氏恰恰成了她可以恶狠狠踩上一脚的对象。以至于最后刘氏被父亲关在了冷室之内,永不见天日。不过几月,整个人便彻彻底底的疯了。
想不到,这一世,那刘氏也学聪明了几分,竟然先下手为强,将王妈妈先行赶了出去。
不过,刘氏却因此同父亲置了气,只怕以后没什么好果子吃。说不定用不着她动手,刘氏便会自取灭亡了。
……
另一边的清风园中,莫长青亲自喂完儿子吃了药,便片刻也不愿意再呆在侧室,连句告辞的话也没同刘氏提起,起身回了书房。
刘氏则忍着满肚子的怨气,向她的贴身侍婢翠儿打听着王妈妈的下落。只要王妈妈有一息尚存,她就难以放下心来。
其实,她早知莫长青一直不喜王妈妈,但碍于她的奶娘身份,一直不曾开口。
所以,她今日才敢突然谏言,将王妈妈扫地出门。毕竟,王妈妈犯下的错算不上大错,杖杀指定不可能。
果不其然,莫长青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便应了下来。那一刻,她得意的嘴角都要挂到耳后根去了。
王妈妈收拾了包袱,刚一离开府,她就派了人小心翼翼的跟着。一待王妈妈走到僻静的去处,她派去的人就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如此一来,她与王妈妈之间的秘密,就将永远藏于地下,不会有人再知道。相比于活人,她更愿意相信一具尸体。
翠儿埋着头,并不敢正眼看她一眼,答道:“半路上,不知从哪儿涌出来了一拨人。不仅打伤了夫人派去的人,还将王妈妈带走了。如今,王妈妈身在何处,却是不知。”
“什么?”刘氏闻言吃了一惊,吓得花容失色。
翠儿只好支支吾吾,又将话重复了一遍。刘氏听后又气又恼,将手边的瓷杯,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立即派人去查是否有奸细。”
这件事情,她做的极为隐秘,自认不可能被人发觉。除了有内奸,没有别的可能性。
她的双手抵在胸口,一颗心脏怦怦乱跳。有些虚弱的身子往后趔趄一倒,蹲坐在床榻上。若是王妈妈是被不想干的人救了,那还好。但若落到了莫府人的手上,她必死无疑。
本以为,这招险棋一下,会让她彻底断绝了后顾之忧。想不到,反倒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而且,今日因为王妈妈的事情,她又同莫长青置了气。她本以为,莫长青会如以前一样,会说着好听的话哄哄自己,还会命人将王妈妈狠狠毒打一顿,替她出气。
可万万没想到,一言不合,莫长青说翻脸就翻脸。不仅当众给她脸色看,还把她像黄花菜似的晾在一边,不理不睬。
刘氏的心,凉的透透的。换做以前,她早就巴巴地去求莫长青原谅。
可现在她不。
怎么说她诞下小少爷,也算是功德一件。倘若她现在服了软,未来她的孩子的地位,指定高不到哪去。
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要努力的争上一争。
可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从中午,下午一直等到傍晚,却迟迟不见莫长青来。
她不禁有些发慌,翠儿过来劝她:“夫人,奴婢劝您去同老爷服个软。若不然,这气儿一旦过隔夜,想再化解那便难了。”
刘氏一想也觉有理,十分不情愿的从床上起了身。刚准备起身离开,眼睛的余光却瞥到摇篮里的儿子,压在心头的一团火气立即又涌了上来。
儿子也是他亲生的,可儿子病重之时,他居然为了自己的面子,差点就让儿子命丧黄泉。
要不是那莫白薇突发善心,亲自带了李郎中来,她的儿子只怕是奄奄一息。
她咬着唇角,赌气似的,道:“我不去,小少爷如今还病着,我还不信他不来看。”
再过两个时辰,子玉就又该用药了,莫长青既然身为父亲,自然会来。于是,刘氏心一横,决定再等上一等。
窗棂外的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太阳早已落在山那头。园子里的树,在灯光的照耀之下,影子在地上被拉的很长,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刘氏合衣坐在榻上,低头瞅着自己的儿子。摇篮里小小的人儿,面上的红晕,已渐渐消了去。原本滚烫的额头,此刻用手摸上去,只觉温度降了下去。
她会心笑着,心里却焦躁不安。那莫长青倒是比她沉得住气,整整一天,自出了这屋门之后,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一见到翠儿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她像抓了救命稻草似的,满脸急切的问道:“老爷呢?”
“老爷……老爷方才去……去芙蓉园了,让奴婢提醒……提醒夫人不要忘记给少爷喂药。”翠儿喘着气,断断续续的道。
“芙蓉园?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去瞧宋氏那个贱人。”刘氏骂骂咧咧,身子腾的从床上落下了来,光脚站在了地面上。
翠儿见状,顾不得去平复呼吸,立马弯了身子一手握鞋,一手握着刘氏的脚腕,小心翼翼的劝道:“夫人,地上凉,仔细寒气入体,您还是穿上鞋……”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刘氏气的眼眦欲裂,手重重的拍在榻前的桌上。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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