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她,不光是为了昔年娘亲同林家的那一点旧情。而是因为,她能深刻的感觉到,胭脂身上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正与前世在背后捅她一到的幕后黑手有关。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产生那般的念头,也许,是上天冥冥之中给她的暗示。
她重新活一世,原本就是为了探寻那个秘密而来。
窗纸的缝隙里透过来几缕冷风,日光昏昏沉沉,掩在厚厚的乌云之后,散发着最后一点亮光。
“我帮你。”
少年的声音,突兀的传过来。在寂静无声的堂内,显得无比的洪亮。
莫白薇心里一惊,缓缓地抬起头。她本以为,他会说她疯癫了。可从他口中听到的,却是我帮你。
他说话从来不按章法,就比如他们初见的那次,他张口说的就是,我见过你。
莫白薇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跳动有力的红心脏,此刻变得软软绵绵,酸酸涩涩。像是突然腾云驾雾在天上,又像是躺在棉花上。
“可知道那个上奏折之人是谁?”莫白薇努力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平静,而后极其郑重的问了一句。
前世,她见到的刘允颠沛流离,正躲着官兵的追杀。虽则那时候燕王入城朝局已定,宣统帝早已死在亲兄弟的大刀之下。
可冥冥之中,她总觉得燕王杀他,并非只是因为他是宣统帝的儿子。
其中,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同这个背后上奏折之人,到底有无关系,还难下定论。
不论如何,那个神秘人的面纱,他们一定要揭开。
刘允站起身来,背着手踱到窗前,伸手将窗子推开一道细缝。凛冽的寒冷猛地一下吹了进来,将他额前的那缕长发,吹得飘扬起来。
再转过身,刘允的面上隐隐寒霜,额前的那对剑眉,看起来更加的跋扈和威武。他注视着莫白薇,眼里的暖意倏然变成冬日的冷寂。
“我已猜出是谁,只是还不能同你说。待一切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你自然会知道。眼下,于你而言最要紧的,是顾好莫三爷。”
自他口中说出的话,听起来也是冰冰凉凉。莫白薇的舌尖抵着贝齿,踌躇了良久,终于没说出话来。
那句话,问或不问,大抵是一样的。
刘允不愿意透露,自然有他的用意。就像对林家的事,她虽未从娘亲口中探听大概,但在胭脂落难之后,她数次提醒娘亲要对那件事,三缄其口。
娘亲问她为何突然这般,她也只是摇头,说一两句搪塞的话,蒙混过关。
有的事,知道的越多,反而更容易惹祸上身。
他这般做,大概也是在保护她吧。莫白薇沉吟着,自心底涌起一阵暖意。
少年的眸子,深邃如水。眉眼间的忧色,显露无遗。他的视线在莫白薇身上稍稍停留之后,转到了门的方向。两片薄唇一张,喊得是松林的名字。
松林正守在门外,听见喊声,忙不迭的推门而入。虽是埋着头,但他眼睛的余光,很快的将屋里的一幕,尽收眼底。
然而,他到底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刚才在既未听见争吵声,也未听到其他大的动静。
但他头一次看见自己少爷的眉心,像今日这般深锁不展,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倘若十七姑娘出了事情,我拿你是问。”
声色俱厉的一句话,从他的头顶上,噼里啪啦的炸开来。
原来他家少爷,急切的叫他过来,为的依然是莫家的六姑娘。
除了九公主以外,他还从未见过他家少爷,对一个女子这般的上心过。
六姑娘自然有过人之处,但他家少爷,阅尽千帆,再绝色的女子也是看不进眼里去的。
为何偏偏对六姑娘,青睐有加。他想不通,也不敢稍加揣测,恭恭敬敬低声应了个是。
雪渐渐下的小了,方才地面上薄薄的一层雪白色,也被过往的路人匆匆的步履,踏了干净。
莫白薇回到府上,已将近午时。她一只脚刚踏进门里,芭蕉就一副大事不妙的模样,急匆匆地跑过来,抓住了她的袖口。
“六姑娘,方才葳蕤园里来了消息,说是三夫人疯癫了。老祖宗的意思是,叫您过去看看。”
第一百四十九章疯癫(一)
莫白薇听见这话,冷冷一笑道:“三伯母为人向来精明,哪里能说疯就疯,八成是装的。”
因为三房的烦心事,莫府上下早就鸡犬不宁。好不容易风平浪静没两日,三伯母就又跳出来了。
“似乎一开始,老祖宗也这么怀疑。找法子试了试,听说是真的。”芭蕉一边解释着,一边忍住胃里的翻腾,“您说要换做正常人,马尿能喝得下么?听人说三太太不仅一饮而尽,还高兴得唱起了稀奇古怪的曲儿。”
狗急跳墙,陈氏真能豁出去。莫白薇略想一下,心里便有了计较。她将玉石递给红莲,又转眸看着芭蕉道:“芭蕉,同我去趟葳蕤园,我去要瞧瞧三伯母病。”
她倒要看看,三伯母又在使什么幺蛾子。
前世三伯母待人热情,行事低调。在莫府里,口碑颇好。连她都觉得三伯母待她如亲娘,心头充满感激。
到头来,活完一世,她才真切明白,什么叫披着羊皮的狼。
葳蕤园里吵吵闹闹,不似昔日里的安静。园子里的丫鬟婆子全聚在长廊下,一齐埋着头,齐刷刷地不知在看什么。
老祖宗则坐在雕花的躺椅上,双目紧闭,保养得体的右手,正转着手中的檀香佛珠。
她今日穿一身深褐色的夹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只简单插了根木簪,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的首饰。
“祖母。”远远瞧见老祖宗面上隐着的那分惆怅,莫白薇绕过长廊一路小跑了过去。
握住老祖宗露在手,转过身来,她才清晰的看见园中惨淡的景象。
地上趴着一人,蓬头垢面。她身上的衣服虽然脏烂,但亦能看出用的是上好的布料。
寒冬腊月里,她趴在地上,手中那一根枯黄的草,似乎正在逗地上的蚂蚁。一边逗,一边咯咯的笑。
长廊中并排站着的那几个丫鬟,听见笑声,面色变得更加凝重。她们心照不宣的选择了闭口不言,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地上的另一边,蹲着一个四五十年纪的妇人。她用手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注视着地上趴着的人,嘴中喃喃自语。
这妇人,只看侧脸。莫白薇也是认得的,三房中的赵妈妈。
上辈子,她同这位赵妈妈打过不少交道,所以,并不陌生。
看见赵妈妈,她便心知肚明,地上趴的人,一定就是她的三伯母。
“薇儿。”听见是她,老祖宗条件反射般的睁开眼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重重叹了口气,又急忙指着地上的人道:“快……给你三伯母诊诊脉,看看有没有法子治一治……”
“薇儿这就瞧瞧。”莫白薇嘴里答应着,蹲下了身子。
正是冬日最温暖的时候,阳光从头顶上洒落下来。风很轻,云不动。
“三伯母,我来瞧瞧你。”她轻柔地拍着李氏的脊背,故意也将话说的极柔和,“您怎么了?”
温馨的场面,令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动容。三房的四姑娘推搡六姑娘,让六姑娘摔伤了膝盖。六姑娘不仅不计前嫌,还尽心尽力的帮三太太看病。
而且,是在三太太如此狼狈的情形下。她衣服脏的,就算碰上个丫鬟,也不是不愿意碰的。
但六姑娘,没有一丁点儿的嫌弃,而且柔声细语,光是语气里的关切之意,就叫人感动。
李氏似是没感觉到,仍逗着蚂蚁,咯咯的笑声,比之刚才又大了些。
见她没反应,她加大手上的力气力气,又喊一声:“三伯母。”
“啊哟……”李氏尖叫一声,腾”地一下跳起了身子。她看一眼莫白薇,受惊似的用双臂抱住身子,接着放声大哭起来,“坏人,坏人……坏人拿针扎我……快看呀……坏人……”
她喊着,将身子靠在长廊的青砖上,瞳孔里涌现出惊恐的情绪。凌乱无序的发丝,一沾上眼泪,全盖在了面上。
“不是坏人,是六姑娘。”赵妈妈见状,急忙走近几步,哽咽着解释道:“六姑娘……六姑娘特地给您看病来了……”
“坏人,坏人!”李氏的头摇的似拨浪鼓,指着莫白薇大声嚷嚷着,“让她走,让她走……”
在场的丫鬟婆子们瞧见这幕,忍不住替莫白薇抱起不平来。就连老祖宗也看不过去,气得将手中的佛珠摔了出去,愤愤道:“如今就是成疯婆子了,也乱咬人!”
“三伯母不比从前,她既然得的是疯病,难免胡言乱语。祖母莫要置气,当心身子。”莫白薇并不生气,反而弯腰拾起了珠串,重新递还给老祖宗。
“薇儿,难为你了。”老祖宗抓住她的手,劝慰道:“若不是李家那边问我要人,我才懒得管。这疯婆子,合该扔到街上去。”
昨儿下午,她收到了李家修来的书信,说是家人想念女儿和外孙女,叫她们抽空回去一趟。
李家虽算不上大门大户,但毕竟李莫两家是亲家,有着姻亲关系。老祖宗抹不开面子,只好又命人传李氏出来。
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李氏偏生出了岔子。
她连夜审问了伺候李氏的小丫头,问她们,李氏是如何得的病。
那些小丫头,摇着头只说不知。言辞间传达的意思,只有一个三太太前儿好好好的,怎样犯病,她们的的确确不知道。
她将信将疑,派人带了李氏过来,见她果真疯疯癫癫,心里便犯了嘀咕,有心试探。
用的法子,是园中一个久经人事的老麽麽建议的。虽然听起来下作了些,但到底有奇效。
她掩着鼻子,亲眼目睹李氏饮完了那一碗污秽之物,觉得作呕的同时,却也相信了李氏并非装疯做傻。
问题恰恰出在这儿,李家那边要人,但李氏的疯病一时半会儿也难痊愈。倘若这般将李氏送回去,李家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第一百五十章疯癫(二)
到时候就算不闹得满城风雨,莫家的名声,也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而这,显然她虽不愿意看到的。
为难之下,她便想到了莫白薇。自己这个孙女,好歹师从名医,也算精通医术。说不定,会有办法。
她就是怀着这般的念头,找莫白薇来的。孙女的表现,也的确让她满意。只是她未想到,李氏不领情不说,居然破口大骂,倒打一耙,说孙女拿针扎她。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李氏还敢恶人先告状,她如何能不生气!
她揉着太阳穴,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旋即睁开眼睛,瞪了一眼墙角披头散发的妇人,叹息道:“先带她下去沐浴更衣……”
除了能将李氏打扮的干干净净,她没一点儿法子。
丫鬟们领了命,脚步移动起来,开始朝李氏那里聚集过去。
太阳当头照耀,李氏身上残留的那一点腥臭气味,被风一吹,便格外的刺鼻些。就连莫白薇,也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李氏紧张的瑟瑟发抖,拼命的挥舞着手臂,不停的叫嚣着:“别过来,都别过来……谁也不准跟我抢蚂蚁……”
话毕,李氏又“哈哈”大笑起来,趴在地上,拿了方才丢掉的枯木枝,继续找着地上的蚂蚁。
老祖宗见状,不禁皱了眉,摆摆手示意丫鬟们先不要动。然后,侧过脸去,低声问莫白薇:“你三伯母她,治好的希望有几成?”
她还未回答,却见绿儿行色匆匆的跑了进来。绿儿稍稍缓口气,断断续续地道:“老祖宗,三爷在门外,非要闯进来。婢子等人……实在拦不住……”
“让他进来。”老祖宗拍着桌子,脸色倏然变得难看。”
午时的阳光更加,地上李氏的影子,也像她本人一般,疯疯癫癫,张牙舞爪。
莫白薇拿眼偷偷瞄着李氏,将手心里的银针重新塞回袖子。这是她来之前,特意叫准备的,不想真的派上了用场。
当年,李氏将她囚禁在小黑屋中,没少叫她吃苦头。拿针对付她,可都是轻的了。
莫白薇咧嘴淡淡笑着,视线越过层叠的人群,落在一个青灰色的身影之上。
那身影的主人,就是化作灰,她也认得出。
“娘,听说她病了?”莫玄铃一路小跑着,人还未到,声音首先传了过来。
他的面色因为奔跑,而变得。被阳光一照,更显得整个人充满了急迫与担忧。
“正打算派人去知会你,你倒自己跑来了。你自己瞧瞧,这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莫玄龄大步流星的走过去,蹲子,一把抱起李氏的身子。一个大男人当着众人的面,红了眼圈。
“夫人……”他垂下头,低声哽咽起来,“那件事,是我误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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