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药入了肚,几个丫鬟才松了口气,顺势松开了抓住李氏的手。
而李氏,待束缚一消失。她就忙不迭的掐着喉咙干呕起来,然则药已入肚,终究是晚了一步。
她狠狠瞪了莫玄龄一眼,大步跑过去,跪倒在老祖宗跟前。他既然不仁,就别怪她不义。她要赶在那药效发作之前,将实情和盘托出。就是死,她也要拖着他下水。
她一个头跟着一个头磕着,因为哽咽,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娘……娘……救命……是他逼儿媳装疯卖傻!”
莫玄龄根本没想到李氏会突然跑过去,这一变故,倒把他惊着了。
他气急败坏的跟过去,一边跑,一边歇斯底里地骂,“你这疯婆娘,胡说些什么!”
轮到老祖宗摸不着头脑了,她适才见李氏对着她磕头,以为是起了药效。不曾想,李氏红口白牙,说的却是她受莫玄龄指使,所以才装疯卖傻。
“药到病除,还不赶紧感谢老祖宗。”莫玄龄急忙又补充一句,打断了李氏的话。他伸手就要去扯李氏的衣衫,眼睛里透出十二分的焦急。
第一百五十三章灵药(三)
事情原本天衣无缝,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李氏。李氏为人处事,向来睚眦必报。方才他的行为,一定是激怒于她,她心生报复之心,所以才将事情的原本抖了出来。
莫玄龄攥着拳头,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恼怒地看着李氏,恨不得目光能杀人。又抬眸看着老祖宗,老祖宗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瞥见莫玄龄伸出来的右手,老祖宗呵斥道:“玄龄,你做什么?叫她把话说完。”
莫玄龄闻话,打了个激灵。牙齿一用力,咬破了唇瓣。腥涩的血迹,在唇齿间游走,缠绕。宛若他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
而李氏却像是受到了鼓舞,越说越起劲,越动容。恨不能将事情的所有细节,也一并描绘出来。
“娘亲,求求您看在儿媳告诉您实情的份儿上,让六姑娘救儿媳一次,儿媳不想后半辈子疯疯癫癫的。”李氏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落下的泪水,几乎比夏日的雨还多。
她的嗓子沙哑,面容憔悴。只差一点儿,老祖宗便要动恻隐之心了。
但老祖宗到底没被冲昏头脑,沉吟了良久之后,只说一句:“这件事,我不好做主。你得亲自问六姑娘,愿不愿意救你。”
李氏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抱住了莫白薇的脚。她长跪着,苦苦哀求道:“薇儿,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伯母。你忘了从前,伯母待你好的时候了……”
闻着李氏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气味,莫白薇不自禁地掩着鼻子,朝李氏嫌弃的摆摆手,“太难闻,你离我远一些。”
听见她发话,李氏果然按她的意思,忙不迭的跪着后退了几步。身子匍匐在地上,眼泪流成了一条河。
莫白薇冷眼瞧着李氏凄惨的模样,心底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昔年,她被困在小黑屋中。鼻中闻见的是饭菜的馊味,耳边是滔滔不绝的辱骂声。
当年的三伯母,哪里顾及什么情义。拳打脚踢,根本是家常便饭。
她永远忘不掉,泪水划过脸颊上的伤口时,那种钻心的疼痛感。像人拿了盐巴往伤口上撒。
那疼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是李氏跪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像一只可怜的动物。
正因为她自己经历过那般的暗无天日,所以,她更清楚如何折磨一个人,才能叫她觉得生不如死。
于是,她缓缓蹲下身来,随手拣了李氏在逃跑之际,掉在地上的那枝枯树枝。在两指间,漫不经心的搓了起来。
枝条晃动,落下地面上的细影,也跟着一跳一跳。
李氏缓缓抬起了头,湿润的眼睛里,看不清少女的模样。她只能机械的一遍遍地磕着头,头发梢,头顶上沾的全是灰。
莫白薇看着她狼狈不堪地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抬头望天,晴空一碧,万里乌云,的的确确是个好天气。
倒辜负了这晴好的时光,她忍不住叹口气,而后垂下头附在李氏耳畔,轻描淡写一字一顿的道:“三伯母,适才我逗伯父玩呢,您怎么当了真?那药丸再寻常不过,是用凌云后山上的山楂果做成的呢。治疗积食,效果最好了呢!”
“你骗我!”李氏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捂住了耳朵。她为了那解药,出尽了洋相。如今她却来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试探她。
“伯母不信?”莫白薇直起身子,伸了个的懒腰。重新从怀中将那瓷瓶掏出来,拧开瓶塞,瓶口向下而放。
一粒接着一粒的小药丸,顺着瓶口接连而下,一颗,两颗,三颗,密集、欢快得似雨珠。
“这样的药丸,薇儿有足足一瓶呢。”
“你说的不是真的!”李氏抓着蓬乱的头发,极力反驳道:“你骗我……”
她叫嚣着,哭着,喊着,面部表情变得扭曲。良久之后,忽然大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声听起来更像是哭。
“疯了,疯了。”老祖宗不悦的捂住耳朵,满脸嫌弃的瞪着躁狂的李氏,只觉得她比方才还要疯癫上几分。她皱着眉,冷冷地命令道:“闭嘴!”
然而,李氏却像没听到的似的,笑得更大声。她在地上打着滚,眼角挂着泪珠。她笑着突然安静下来,从地上站起身子,朝老祖宗挤出一个微笑。
“芊儿要回家了。”那语气,听起来像是四五岁的孩童,带着一股天真无邪和稚嫩。
再一转眼,她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就往园子外跑过去。
芊儿是李氏的闺名,这府里没几个人知道,就连莫玄龄,也忘了他这个结发妻子叫什么。他猛一听见这名字,他的心头忽然一愣,只觉得遥远无比,恍若隔世。
然而,老祖宗是知道的。她见李氏又变得不正常,不耐烦的又急忙道:“抓住她。”
李氏不断挣扎着,叫嚣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若非她身上穿的衣服,还能依稀瞧出来自富贵人家。只怕任谁看了,也会想着是市井上流落的疯子。
“薇儿,你伯母该不会是故技重施,又装样子?”老祖宗转过身去,郑重其事的问莫白薇。
她摇着头,看着天幕上不断洒下的金光,轻轻地道:“不会。依我看,三伯母方才像是受了刺激,现在这是真的疯了。”
她面上虽波澜不惊,心里却带着笑。在仇恨面前,所有的同情心一笔勾销。
这个疯女人,不值得她救。而她就算有法子,也会说成无药可医。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缓缓阖上眼睛,“将她先带下去,日后再做打算。”
“对李家人,祖母只管实话实说。”莫白薇抚着被风吹乱的发丝,出言安慰道:“青天白日,这么多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李氏的疯病,是她咎由自取,同您,同莫家哪里有半分关系。李家人就是想怪罪,只怕也找不来借口。”
第一百五十四章商量
风徐徐的吹着,李氏的笑声隐在风里,时隐时现。除了她,世间万物全是安静的。
莫玄龄站着,身子渐渐僵成了一尊雕塑。
他多希望方才发生的一切,也同他毫无干系。然而,短短一上午功夫,他就成了背后的恶人,笑柄。
他咬着薄唇,一双眼睛凹得更深。眼角的那些条细纹,忽然之间,也像深了数寸。
他原本指着这件事翻盘,可天有不测风云,一小瓶药丸,就让他精心谋划的一切化为了泡影。
四两拨千斤。一个小丫头,能有这般手段,着实叫他胆战心惊。
他向着莫白薇站的方向,远远地望了过去。阳光里的少女,穿一身藕荷色的夹袄,下面配雨过天青的百褶裙。头发简单梳起来,发间簪着一根步摇。步摇的流苏垂下来。被太阳光一照,发出耀眼的光来。愈发衬得少女,亭亭玉立。
少女肌肤胜雪,眸光清澈。嘴角带着的那一抹笑,纯真美好。怎么看,都像是将及豆蔻之龄的少女。换做是谁,也不会将她与心机深沉的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可偏偏,莫玄龄这么想了。他看着瞧着,忽然觉得少女面上的那一抹笑里,透出几分鬼魅。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抬手揉了揉眼,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只见方才那抹诡异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真烂漫,讨人欢喜的模样。
“红儿,你去请大爷,二爷,四爷过来。我找他们有事相商。”
老祖宗看着一动不动的莫玄龄,长长吐了口浊气,话语里沉着重重的叹息。
既然是要事,她在场便显得不合时宜。这一点,莫白薇很清楚。是以,老祖宗的话音刚落,她便道了别,只说要回园中静养。
老祖宗深深地凝望她一眼,也果真没挽留,由着她去了。
午后的葳蕤园,注定不会平静。
接到老祖宗命令的时候,莫长青正准备用膳。然而,红儿却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急急地丢下一句话,老祖宗请您过去一趟。
“现在?”莫长青不敢相信,重复了一遍。
红儿点头如捣蒜,见他怀疑,便又补充道:“不光是您,大爷,二爷,三爷也会过去,听说是有重要的事商议。”
莫长青闻言,不耐烦的扔下筷子,又换了一套正式的衣服。一边寻思,一边快步的出门。
园子里的人,他挑了个遍,也没能挑出个合适的人来替代阿三的位置。不说合适,就连个凑合的,他也委实挑不出来。
少了人照应,他日间行事,难免不便。借这个机会,同老祖宗再提一提那件事,兴许也不错。
他一打定主意,脚步便变得轻快起来。细风轻轻吹着面颊,阳光轻暖,倒也惬意。
刚穿过月亮门,他就看见另一条瘦长的身影在他前面急切地赶着路。
“二哥。”他喊了一声。
前面的人闻声住了足,转过身来,对着他笑了笑,看他旁边无人,便道:“二弟,你那管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莫长青重重的叹口气,摇摇头道:“正准备同娘说这件事儿。”
“也好。”莫二爷微微颔首,安慰道:“我瞧着葳蕤园里有几个人不错,你好好同娘说说,调到你那去,应该不成问题。”
莫长青不置可否,又问道:“二哥,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与老三有关。”莫二爷眯着眼睛,眉头微微皱了皱,旋即又舒展开。他同莫长青招招手,示意他快些走,“不过,只是听说。最近,三房发生的事儿太多,惹娘不悦,倒也在情理之中。”
三哥?莫长青恍然大悟,他道听途说的那些事里,三房的行为的的确确,不叫人省心。
万一真的是去商议这事,倘若老祖宗问起他,关于如何处置三房,他该怎么回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的女儿同三哥,一向感情深厚。如果真治了三哥的罪,女儿会不会怪罪于他?
经过上午的一番闹腾,葳蕤园里已然恢复了宁静。
老祖宗命人在青云堂中,备下了茶水,又摆了几张雕花的太师椅来。她坐在居中的美人榻上,双目似合未合。佛珠一颗颗从她指尖,转过去又转过来。
她紧抿着双唇,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
堂里生了炭火,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炭。老祖宗节俭了一辈子,但于这炭火上,向来看得通透。只让下人拿了银子,挑好的买。
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着,堂中冰凉的空气,一点点变得温暖起来。
然而,莫玄龄却像坐在冰窖之中,坐立难安。他像只待宰的鱼,待杀的羔羊。似乎下一个瞬间,这府中所有富贵的东西,便都与他无关了。
他偷瞄着老祖宗沉如水的面庞,故作轻松一下一下晃着脚。然而,他的瞳孔之中却布满了恐惧,手心里俱是冷汗。
这是他活了大半辈子以来,第一次像今天这般紧张。不管今日,从老祖宗口中说出的是什么话,他都无从改变。
“老祖宗,几位爷到了。”红儿迈着轻盈的步子,从莫玄龄身前经过,似一阵微风,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上茶。”老祖宗仍闭着眼,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听起来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生硬艰涩。
茶水点心才刚摆好,堂外便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根据声音德尔轻重不同,他大约能听出是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脚步重而稳,一定是莫家大爷。他尽管看起来并不胖,可他浑身上下,却散发着长子的威严。说话办事,慎之又慎。稳重的性格,同昔年的老太爷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脚步声,听起来虽然也沉稳,但比之莫大爷少了几分底气。不用想,一定是莫二爷。他同二哥并非嫡子,虽非一母所生,但他们俩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一模一样。他太明白,缺少底气的症结所在。
走在最后的一定是莫长青,他的脚下生风,步伐轻盈。自上而下带着一种少爷的优越感,有恃无恐。
而他最看不惯,骨子里最讨厌的,就是那抹优越感——那是他所不具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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