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她嘴里虽然嚷嚷着喊累,做的却比谁都认真,一有不懂之处便问秦氏,姑嫂二人向来和睦,遇事有商有量的,不仅没伤感情,反而更添了亲密。
齐氏见了,干脆撂开手,专心去管其他的事情。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以前是娇气了一点,可年纪大了,便越发懂事起来,尤其是今年,桩桩件件都做的极好,有时连她这个大人,也不一定有那么想得开。
这可不就是傻人有傻福,祸兮福所伏吗?
虽然没了琛哥儿,韩均可是样样都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就是他家中那个继母,凭自家女儿的好性子和现在的能力,又有韩均护着,应该是不会吃亏的。
韩均来的那日,晚间齐氏便拉着路子昕说了半宿的话,才知道女儿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一味有情饮水饱的。
她知道齐安侯现夫人肯定不会真心对她好,还知道要多关心照顾齐安侯的那对龙凤胎……
齐氏当时很是欣慰,却又有点心酸。
谁家的女儿不是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儿?可女子便是如此,一旦嫁为人妇,再也不如做姑娘的时候自在了。
齐氏刚嫁过来那几年,为着帮衬补贴齐家,也是受了一番磋磨的,后来婆婆去世,这才好了。
“我的儿。”她将路子昕搂在怀中,语气已然哽咽,“既然你都知道,娘亲就不多说了,只记着一条,他家若敢欺负你,可还有你爹爹和哥哥撑腰呢!”
路子昕不由笑了笑,“女儿知道,而且还有大长公主和皇上,也要撑腰的!谁让他们一个做媒一个赐婚,女儿说的对不对?”
她眨了眨眼睛,显的俏皮可爱。
“你呀,以后成了亲,可不能这副样子,没的叫人看轻了,千万要稳重些才好。”
“娘亲放心好了,女儿这些日子被李嬷嬷念叨的耳朵都快起茧了,您又盯着我学了那么多东西,还让大嫂教我,女儿都记住了。”
齐氏看着她,其实也没有那么惊讶,毕竟幺女这些日子的变化和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只是没想到,她愿意学愿意吃苦,也是因为已经知道日后再也不能像在家时一般快活了。
齐氏不由心疼,搂的更紧了些。
“最重要的,是韩均对你好,娘啊都看在眼里了,否则不管他再如何优秀,我和你爹爹都不会答应的。”
“嗯。”路子昕支吾了一声,埋在齐氏怀中的脸已经红了。
韩均对她是真的很好的,而且她也很欢喜他。
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嫁得如意郎君,更少的是嫁给真心倾慕之人,大多不过是两家父母觉得双方门当户对,都商议妥当了再让男女见上几次互相了解,便成亲生子,相伴一生罢了。
她何其有幸,生在了路家,父母亲人都慈爱开明又和睦,如今还能与互相喜欢的男子成亲,只是他家中有点不如意,又有什么呢?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却只遇上了十之一二而已。
想起这些,路子昕揉了揉胳膊,捏了一块糕点充饥,便又一头扎进了密密麻麻的人情往来的簿子里面去。
这是她梦醒后过得第一个春节,也是她第一次参与到家中这样的大事里面,对她以后当家管事都是不可多得的经验。
青檀与绿香见了,一个上前替她按摩肩颈,一个连忙添了热茶水过来。
主子都这么努力,没道理她们做丫鬟的还在偷懒。
这些日子,青檀早便跟在路子昕和李嬷嬷后头,也默默地学了不少东西。
她是路子昕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以后肯定是要陪嫁的,那自然要多学点本事,好帮衬自家姑娘在婆家主事。
好在她细心肯学,又一直管着绿扶院的事情,倒也上手极快,得了齐氏好几次夸赞。
至于绿香嘛……
在庄子上反省了一段日子,又在正院被齐氏调教了几个月,跳脱的性子改了不说,与很多事务上也通晓了许多。
这几天,路子昕和秦氏商量事情,俩人便站在后面偷师,现在也能帮的上忙了。
“姑娘,”绿香咬了咬手指,指着一处道,“上次奴婢听李嬷嬷说,沈家和先老太爷交情不错?不过奴婢也没听清楚,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年礼当然有好几种之分,越亲近的人家,东西不在贵重而在于心意,所以要提前准备,也就送的早些。
关系一般的,大多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只是那么个意思,人家也不会介意,自然也回个差不了多少的,维持着情分罢了。
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是循旧例,再添删个一两样便差不多了。
沈家是京城大族,尤其是沈阁老德高望重,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家争着抢着送礼,尤其是今年,只怕更是门庭若市。
但路家一惯来是按着正一品大员,路景修的上级送年礼的,没什么特殊之处。
此时听绿香这般说,她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前几年的记录,起身去了齐氏的屋子里。
绿香一来正院就紧张,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奴婢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您能不能别说是奴婢多嘴的啊?”
“你啊,把心放回肚子里就行了,好好儿学学青檀,怎么就没个长进呢?”
路子昕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及至到了正院,问齐氏沈家的事来,“娘亲,女儿今儿翻这簿子,有一处疑惑不解。”
“怎么了?”齐氏问道。
“咱们家和沈家,往上十年前还有些交情,怎么近些年,越发疏远了呢?”
☆、205 大年三十
齐氏叹了一口气,见屋中只有李嬷嬷,并没有外人,幽幽地道:“这事,还得从你祖父那时候说起”
初十这一天,路家早早就叫厨上的人买好了鸡鸭鱼肉,拿出看家本事,务必要整治出一桌极丰盛的菜肴来。
另还叫了酒楼,又送来几样好菜。
无他,韩均昨日回来了,一到京城就被召进宫去,直到半夜时分才回的齐安侯府,但早便叫小厮送了拜帖来,说是要拜访路家。
路子昕更是头一次难得主动起了个大早,再也不嫌麻烦,任由青檀打扮。
她已经及笄了,也定了亲事,以往很多不能梳的新鲜别致的发髻都可以试一试,此前她嫌麻烦不准,今儿倒是什么都没说。
青檀这些日子跟着李嬷嬷学了不少手艺,一双巧手动作不停,瞧的绿香眼都不眨。
她在梳挽时先将路子昕一头青丝盘旋叠压,然后翘起前后两股,在妆奁盒子里挑了会儿,拿了一支簪钗插上,又在髻旁插了一支珠花。
不大会儿,一个娇俏清丽的元宝头便出来了。
路子昕微微歪了头,同绿香一起打量着铜镜中的少女。
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如那枝头最鲜艳的一枝娇花,面上带了明媚又动人的笑意,直将冬日的冷意驱散,令人感到如春风拂面般的温暖。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两腮天生一抹淡粉,兼带了女孩的纯真与少女的清丽,肌肤白皙娇嫩,毫无瑕疵,如那上好的羊脂白玉,其上有琼鼻小巧可爱,一双五黑的眸子灵动有神,透着清粼粼的波光,望着你时,不自觉便想永远让她这般无忧与快乐。
但路子昕嘟了嘟唇,似乎有些不满意。
“怎么了姑娘,你这样打扮起来了真好看,奴婢都看呆了呢!”绿香问道。
路子昕站起身,“你的意思是不打扮便很……难看?”
“不是不是,奴婢是说,这样更好看了。”
“姑娘是要找什么吗?奴婢帮您吧?”到底是青檀老成,上前问道。
“嗯。”路子昕点头,“不用你,我自己来。”说罢径直走到放置衣物的地方,从里头拿出一个木箱子来。
这是她幼时用来放玩物的箱子,将锁打开,里头琳琳琅琅什么都有。
半旧却精致的拨浪鼓,颜色鲜艳可爱的布娃娃,还有那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的女工……
路子昕打开一个隔层,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方锦盒。
这是韩均曾经赠她的。
虽然只是怀着怦怦乱跳的心看了几眼便被塞了进去,但不用打开,她还能记起那支牡丹发簪的造型和材质。
“这是什么啊?我一直都收拾姑娘的首饰的,怎地没见过?”绿香已经凑了上来,疑惑不已。
青檀不动声色地捅了她一下。
“青檀姐姐你捅我干什么?我确实没见过嘛!啊……”绿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该不会是……我、我给漏了,所以才放在这个箱子里?对不起,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后头这话是对路子昕说的,一副犯了错甘愿受罚的小可怜模样。
青檀不由扶额,干脆低眉垂首地,盯着自己个儿的脚尖看。
姑娘藏的这么隐秘,连她们这些贴身的丫鬟都不知道,又在今儿这么个日子拿了出来,显然……
是韩世子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送给自家姑娘的。
而姑娘,收了……还藏了……这特么就是赤果果的私相授受啊喂!绿香你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进水了?
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嘛干嘛还要追根究底问东问西……
知道青檀十有八九是明白了过来,路子昕脸上有些发烫,将牡丹簪子递了过去,“用、用这支吧?”
青檀非常识趣地接了过去,将元宝头上的簪差换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插了上去。
“别插珠花了吧,怪花哨的。”路子昕又提出了一个作为主子的意见。
“是。”青檀严格遵守一个丫鬟的本分,手脚麻利动作迅速地完成了路子昕的要求。
偏绿香是个看不懂气氛又脑子有点轴地,凑上了看了半晌。
“姑娘。”她叉着腰,很严肃很正经地指着她头上的首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现在是冬天,牡丹是春花,您今儿要穿的是上次韩世子在行宫猎到的那只红狐狸毛裹的衣裳,本来就已经很华丽了……这牡丹又有好几种红宝石镶嵌,是不是不太好啊?”
路子昕:……
青檀:……(能不能少说两句?)
不理会两人一副不仅仅你知道我也知道这样搭配不好但是姑娘(你主子我)就是要的表情,绿香继续发表自己的时尚宣言:
“还有啊,这个元宝头是两股,只簪一边是不是看着怪怪的?既然觉得太华丽了,就把牡丹簪子换下去嘛,反正瞧着也不是什么好做工,刚刚青檀姐姐挑的就挺好看的,又搭配又匀称。”末了还添上一句,“姑娘,您觉得呢?”
路子昕:……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非常有道理,你姑娘我也不是不懂时尚的土豹子。
所以呢?她将目光移向青檀,希望能得到她的援助。
毕竟绿香最怕的是青檀……而不是她这个姑娘……
青檀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绿香非常有品味,她无力反驳。
好吧……
路子昕忧伤地抬起手,正要将牡丹簪子拿下来,目光扫过窗外,忽然又顿住,犹豫地道:“要不,换那个白毛的衣裳?”
青檀摇头,“夫人吩咐过了,不要穿的太素净。”
可是怎么办,这个发簪对她意义重大,毕竟是韩均第一次向她表明心迹。
韩均曾经问她,是不是还惦记着齐琛,她也想告诉他,自始至终,心系一人……
数月不见,她很想他。
最后还是青檀道:“姑娘最近不是很喜欢那几株梅花,奴婢记得姑娘有支梅花的簪子,既别致又不打眼,不若奴婢给您找出来?”
虽然不打眼,但该看见的人一定会看见的……
嗯,是的,青檀就是知道及笄那日晚间她在手中反复抚摸的簪子,肯定又是韩世子送的。
路子昕闻言,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将牡丹簪拿了下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吃了几口早饭,便一行心不在焉地拿着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一行等着韩均的到来。
☆、206 元宵佳节
辰时刚到,青云巷路家门口便喧哗起来。
韩均身后跟着众小厮,拎了大包小盒地,刚下马便见到了听到家下人禀报前来相迎的路家众人。
大家先一一见了礼,也等不及回到家里坐下来慢慢说,一行人就站在院子里迫不及待地说起话来。
韩均面上带着笑意,星辰般漆黑的眸子微微半弯着,笑意直达眼底。
他一行回答路景修与齐氏的嘘寒问暖,一行应付路子闵的动手动脚,眼角却总是盯着那一人。
小丫头今日穿了一身流彩暗花云锦,隐约可以从颈脖处瞧见里头是素绒绣花的内衬,外罩翠纹织锦羽缎镶大红色狐狸毛的斗篷,整个人裹在一团红红火火之中,与那面颊上的粉色、红唇相映,显得小小巧巧的一团,说不出的可伶可俐。
韩均笑的更深了些。
路子昕紧紧抿着唇,目光黏在他身上,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以往他虽才气卓绝,但总是在京城长大,即便历经一世,也还尚有些少年人的特质。
这次离京不过数月,却明显与此前大不相同,不仅仅是黑了瘦了,更多了成熟稳重的气质。
但看着她时那眸子中深到满溢的柔情却丝毫没变。
“退之,我听说你受伤了,可是痊愈了?”路子闵突然问道。
路子昕一惊,他受伤了?伤在哪里?也不知是要紧不要紧。
再去看韩均,未免觉得唇色有些苍白,身形似乎也单薄了不少,不由心中一紧,几欲开口相问。
“伤到哪里了?你这孩子,有伤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何必急着过来?我们也不会怪你的。”齐氏上下打量着他道。
韩均道:“不过是小伤,不碍事的。晚辈……晚辈一走数月,久不曾拜访,着实惦记。”
惦记的是谁,众人自然心知肚明。
路子昕面色微红,心中嗔怪他当着父母亲人的面就说起这些羞人答答的话来,可一想到韩均在外劳累了这么久,回京都不能养伤,急巴巴地就来自家,到底不忍心说他,只用蚊子般的声音道:
“爹爹,娘亲,外头还有些凉,不如进屋子里说话吧!”
看他穿的那么少,还要硬撑着和一家人说话,她有些心疼。
一把嗓子轻轻柔柔地,带着心疼,像轻飘飘地羽毛划过他五脏六腑,韩均听了心中欢喜,着实熨帖的很。
他的小丫头会心疼人了啊!
于是也不含蓄了,直直拿一双眸子灼灼地盯着路子昕,眼神醉人。
路子昕羞涩地低下了头,大约是穿的太暖和了,耳朵尖都有些发热,一双躲在绣鞋中的小脚不时轻轻地踢踏两下,就是不开口说话了。
她这一动作,韩均自然便瞧见她头上插戴的是及笄那日自己特意送来的簪子,很不显眼,却叫他心里一热,如同大冬天喝了温烫的水,四肢百骸都有股子说不出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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