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华帝曾问,江南富庶,珊瑚是否常见?
他隐隐觉得,庆华帝早就知道他的儿子、他的臣子,瞒着他在做什么动作。
可又觉得大概是多想了,也许只是吴老爷子不愿意再卷进去,毕竟当年吴家落得如此凄惨结局,他将孙女送走,又避走京城,这些只是他一人的谋算。
不论齐继如如何想,只是这一次宋氏却没了往常的乖顺服从。
大皇子失势,盛国公府被抄,小产后的怀玉早已经没了依靠,齐继如利用完她取得刘家信任,暗中帮赵麓为收集消息之后,怀玉哪里还有用处?虽然还有一分情谊在,到底不如以往。
宋氏便又成了齐家正儿八经的主母,再也没了威胁。
如今齐琛要走,宋氏舍不得不说,还受齐继如训斥和挂落,视子如命的妇人自然不依。
她与齐继如大打出手了一番,长又尖利的指甲直往逼走她儿子的丈夫脸上招呼。
齐继如脸上挂了彩,脸色阴沉的直要滴出水来,偏宋氏还哭天抢地地收拾行李,要和儿子儿媳一道去华县。
最近的齐家颇惹人注目,出了个进士不说,还得了当今圣上的亲手点评,最后却被点去一个边陲小县,还娶了科考主官、一代大儒吴仟林的孙女……
一桩桩一件件,想低调都不容易。
这种情形下,齐家的一点风吹草动便被碎嘴又爱闲话的下人传了出去。
风言风语一出,加之气急攻心,齐继如气的接连告了好几日的病假,更添了旁人的猜测,齐琛走的那日都没有去送。
这些八卦谈资,和层出不穷的新闻事件,很多事倒被京城世家和权贵们忽略了过去。
譬如,从甘肃回京不久的翰林院编撰韩均,已经请了两个月的假期,说是要为新婚做准备,只是也无人曾在京中再见过他。
鼎盛的季节过去,草木渐渐开始枯黄,莲池中的莲花一点点凋谢,不知不觉间,秋风扫过,独留下在风中摇曳的莲子,和已经焦黄变色的荷叶。
万物都慢慢失去生机,即将要陷入沉睡,为来年的风华茂盛积蓄力量。
唯有丹桂飘香,为世间增添几许幽香。
青云巷路家。
齐氏正拉着丈夫路景修在说话。
案几上放了一个景泰蓝缠枝海棠的细口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枝叶修剪过的金桂。
屋中便染上了隐隐约约的香,这是路子昕折了,让冬至送过来的。
“你说齐安侯府是什么意思,马上就要到婚期了,反而没了动静。”
齐氏问丈夫道。
前段时间,齐安侯府小厮总管不知往自家跑了多少趟,连着韩均都来来回回,生怕有什么不周到委屈了自家,现在倒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齐氏虽然娶了两个儿媳妇进门,可这嫁女儿还是头一次,又是一家人放在掌心里养大的幺女,这段时间嫁妆单子都不知道改了多少遍,心里又不舍又欣慰,更多的还是不安,生怕女儿嫁过去不习惯会吃苦,直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她,哪里能不担忧。
她急的嘴角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你别急,先把莲子羹喝了。”路景修端起下人刚刚送来的茶蛊,放在妻子手上。
“喝什么喝,我能不着急吗?现在哪里还有这个闲心。”
路景修坐在那里,其实也有点心急,更多的却是对准女婿不告而别的疑惑。
他已经让路子闵去打听了,说是韩均为了婚事一直告假,可上了齐安侯府几次,韩均却又都不在,齐安侯韩焘与何氏也只说,韩均为着新房中的几件摆设和聘礼,专门去了临祁。
但两家商议的聘礼里,却并没有什么要专门去外地置办的。
大関京城乃是繁盛之邦,这里都没有的,临祁会有?
再说,随它什么贵重难寻的东西,也不能一去就是两个月,都快到婚期了还逗留不回吧?
只是这话,路景修却不能和妻子说,免的她更是日夜难安。
“侯爷不是说了嘛,世子去临祁置办东西了,这是对咱们女儿的重视,你担心个什么劲呢?”
他看到案几上的金桂,觉得女儿是越大越懂事越稳重了,气定神闲地,他看了都觉得惭愧。
又想到这么乖巧聪慧的女儿马上就要出嫁,偏女婿还不见了人影,路景修悄悄握紧了拳头,不让齐氏看出端倪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咱们家又不是那等小气人家,不讲究那些。”
齐氏正说着,忽而有家下人来报:“老爷,夫人,韩世子来了。”
☆、229 意图谋反
听到这个消息的路子昕,提着裙角几乎是飞奔出绿抚院的。
别看她这段时间老神在在丝毫不着急的模样,其实背后不知暗暗念了多少遍的佛。
只是她又记着不能让人看出端倪了,或者因为担忧茶饭不思韩均便更不会再与她说这些,一直强撑着罢了。
于是韩均看到冲进来的姑娘,下巴尖了,红润的两颊似乎也没了以往的气色。
俩人默默望着,眼中的情意不说也能明白十分。
他下巴处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这还是路子昕第一次见到这般落拓的韩均。
不过他还是笑着,在路家夫妇面前,依旧是那意气风发、不可多得的女婿。
路子昕呆呆看了片刻,最后还是路景修想起这些日子的事情,重重咳嗽了一声。
“伯父。”韩均愧疚地喊道,“晚辈不告而别俩月余,让您和伯母担心了。”
“嗯。”路景修沉着脸应了一声,被妻子齐氏暗地里瞪了一眼。
齐氏是觉得人来了便好,他太追究,没的伤了一双小儿女的情分。
路景修这才缓了缓脸色,不自在地问道:“回来了?听你父亲说去了临祁?怎么不事先商量一句。”
上来便是三句问话。
“是,因事情走的急,没有来得及,实在不该。”
韩均真诚地对准岳父岳母大人致歉,却是绕过了去临祁的说法。
路景修何许人也,一听便明白了八九分。
想必齐安侯也不知道他儿子到底去了何处,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路子昕都能在知道韩均做梦后,明白许多事情便发生了改变,他又岂能不知韩均在其中起了很多作用?
韩均不说,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作为准岳父,路景修虽然觉得韩均骗走了自己女儿,却因为他当初的坦白说辞,一直觉得女婿是个十分真挚诚恳的好青年。
于是听到韩均又一次“诚实”的回答后,点了点头,算是不打算在深究。
倒是齐氏,仍旧说道:“你这孩子,如何与我们外道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出京,只为了置办摆设和聘礼,咱们家不兴讲究这些,只要你好好儿对昕儿,我与你伯父便高兴的狠了,知道吗?以后可不许这样!”
韩均连声应是,还附带着“嘿嘿”傻笑了几句。
“知道伯母担心晚辈,一回京便来给您请安了。”他这话是不是真心,路家众人谁都看的出来,没见自打路子昕进屋,他眼神便一直没怎么挪过,与长辈说话时也不时瞟过一眼。
“行了,你们说,我还有事。”路景修干脆起身,借口有事要走。
“我也想起来方才庄子上的事情还没处理,昕儿,你招呼一下世子,娘亲马上就过来。”
路家夫妇都是相当开明的,对于子女的亲事,向来秉持多交流多相处的选择,倒不太忌讳那些俗礼。
毕竟日子是小两口过的,唯有感情好才能夫妻和美顺遂。
路子昕微微点点头,请韩均坐了,又让人重新换过茶水,俩人头一次这般一本正经地坐在一处说话,她感觉反而拘谨,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日子是不是担心的狠了?”韩均看着她瘦下去的下巴,心疼地问道。
路子昕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俩个月以来被压在心底深处的担忧害怕都一股脑涌了上来,眼眶发热。
眼中已然蓄了泪,大而漆黑的眸子被水洗着,清凌凌叫人忍不住恋爱。
偏她只是强撑着,不愿滚落出来,面上仍端着笑,甜糯的嗓音说出的话让韩均险些耐不住。
“没有,只是最近事情多,你既说不用改期,我又怎么偷懒呢?”
“我早便等不及了,又怎会延迟,长乐。”韩均柔声说道。
“你……你莫要再说这些,羞人答答的,旁人听了多难为情……”
外人看去,二人不过是一左一右坐的极端正地互相说这话,却不知那低声细语的呢喃中,又有多少不为外人所知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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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関朝承文十三年九月十七,一直不大上朝的庆华帝突然在朝会上连下两道圣旨。
原因是有官员上书,称渭南王拥兵自重,在渭南地界毫无王法,擅自征收苛税,逼的民不聊生,更有草菅人命逼良为娼、囚禁朝廷官员、勾结皇子等数十宗罪,最后说道渭南王作为臣子却数十年不曾入京面圣,恐有谋反之意。
其中还附上了其与原盛国公往来的信件、渭南官员屡次上递却被中途拦截下的折子。
朝廷五年前派去渭南的巡抚,也不知何时暗中逃回了京城,浑身破破烂烂,人已经瘦脱了相,站在大殿之上痛苦出声,将渭南王囚禁官员,又伪造给朝廷的文书等事全数抖落而出。
一时之间,满朝震惊。
庆华帝更是气地在朝会上便吐了一口血,直言“本是同根,朕犹记先皇敦敦教诲,不曾亏余半分,奈何狼子野心,竟如此对待朝廷命官,欲毁我大関根基”。
一连数句,字字痛心万分,满朝文武无不感叹帝王之贤明敬先,斥责渭南王的野心。
随后庆华帝拟圣旨,召渭南王携其子即刻回京,亲自向当今天子解释其中来龙去脉,不得延误片刻。
第二道圣旨却是让太子立即启程前往渭南王府搜查,彻查清楚,其家若有反抗,着禁军立刻拿下,押送京城。
如此,刚刚平静不过大半年之久的京城,再次开始骚乱。
三日后兵部接到急报,渭南王带兵埋伏在途中,欲劫持太子为人质,与朝廷谈判。
太子殿下奋力反抗,奈何渭南王早有准备,又是暗中潜伏,太子殿下寡不敌众,与渭南王嫡长子一同消失,踪迹无寻。
渭南虽富庶,却山水众多,一时间邈邈无踪,逃过一劫的禁军不敢擅自回京,掩盖行踪的同时开始寻找太子殿下,却始终了无音讯。
后禁卫军侍卫长有密信回京,言渭南王在暗中纠集兵力,意图谋反,请求朝廷支援,寻找太子及渭南王嫡长子,同时整肃兵力,威慑其军。
大関在承文十三年,又开始了一轮风雨。
☆、230 当年往事
半月后,渭南王在密会江南驻军所节略将军的途中,被突然遇见的太子殿下赵居为撞破,并活捉渭南王,搜出两人间相互勾结的密信一封。
此时刚好是朝廷派大军前往渭南,拿下乱臣贼子之时,一时渭南军士群龙无首,兵败如山倒,朝廷取得大捷。
赵居为也押送渭南王父子与大军汇合,立刻启程回京。
原来受伤后,禁军掩护他突围,赵居为便带了俘获的渭南王嫡长子一道,孰料由于地形复杂难辨,因而迷路,在山中转悠半月后,派出去探路的禁军却回报说,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人迹,外面有兵士驻守,远远看去似乎是渭南王近卫。
赵居为当机立断,带领人马隐藏身形,在渭南王回程的必经之路上埋伏,最后一举成功。
可以说,这次大関如此轻而易举,不用劳民伤财镇压叛军,太子居首功。
而他为何能如此幸运地恰好撞到渭南王与人密会,说来还得益于韩均此前在渭南发现的蛛丝马迹。
那一次,韩均不仅搜集很多证据、又将渭南巡抚暗中送回京城,还探查到了渭南王与人相会的两处场所。
最后赵居为根据当时的情形和掌握的情报,推断他极有可能在那一带密见节略将军,这才有了一出失踪的戏码。
个中详情,自然不为外人所道,只说经此一事,赵居为在百官中的支持又更多了一些。
文武群臣不得不承认,无论从智谋、武略等哪个方面来说,四皇子都是非常合格的一位储君,有治国之才。
而因此焦灼的赵麓为,也终于摸到了他的弱点。
郝家原来不过一介商户,在江南略有名气,而他家与当地另一个商户,也早定了儿女亲家。
女方,自然就是郝家女,如今的贤妃。
而庆华帝在即为的第二年,恰好南巡去了郝家所在的府城,后带回一女,已经有孕月余,正是郝贤妃。
又过了数年,庆华帝才改年号为承文元年,发还放出一批宫女,当年的事情便渐渐被人遗忘。
但皇后没有。
自从郝贤妃进宫,独得盛宠,不过一月便有太医诊治说已经有孕,庆华帝大喜,六宫人人有赏。
当时皇后刚诞下三皇子不久,又对庆华帝有情义,自以为凭着家世和她皇后之身,自己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能被立为储君。
谁知,一个从宫外来的不明不白的女人,不过是有孕,尚不知男女就如此昭告六宫,她焉能不妒?
然后便有了暗中陷害郝贵人,被庆华帝斥责之事。
紧接着,皇后母族失势,刘贵妃上位,直到郝贵人不足月份便诞下胎儿,太医说是由于胎儿虚弱,有不足之症,才会早产。
她忙着保护自己的儿子,与刘贵妃斗法,哪里还耐烦理一个被帝王扔在偏僻宫殿、儿子又不受宠的妃子?
当三皇子支开宫人问起时,皇后才觉得其中诸多蹊跷之处。
首先便是,庆华帝此举,绝对不是厌恶了他们母子,还是为了防止心爱的女子再次被人陷害,忍痛将人冷落。
这哪里是厌恶,分明是爱的深沉。
其次,郝贤妃当年产子后,庆华帝以身子虚弱为由将人挪走,偏偏又遣散发落了大部分宫人,十几年下来,只剩下一个玉福贴身伺候,别人根本近不得身,又怎么照顾身子虚弱的主子和嗷嗷待哺的皇子?
还有就是郝家主母突然去世,郝贤妃还在宫中摆了祭桌,这是宫人亲自报给皇后知晓的。
随后郝家虽然成了皇商,反而再无一人进宫请安,如同消失一般。
偏偏赵居为长大后,却又时常跟着外祖家的商队走南闯北游山玩水,实在不像是数年没有往来之相。
“你的意思是说……”皇后看着面沉似水的儿子,“赵居为是那个贱人在宫外就有了的?”
其实皇后并不是一个多么聪慧的人,她前半辈子靠着家族顺风顺水,后半生又有皇子依靠,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除了不得庆华帝喜爱之外,实在没什么烦心的事了。
她所有的心计,也只有在对付哪个勾引皇上、扰乱后宫的妃嫔身上,对于不争不抢销声匿迹的郝贤妃,自然没了关注。
三皇子冷哼一声,“正是。父皇如此宠爱他们母子,又怎会将人赶去凝香殿那种地方,所有伺候她和帮助生产的宫人也都没了音讯?”
“那、怎么说也是圣上的儿子,即便是在宫外,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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