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日,宁王带了年礼登门拜访,表现得极为彬彬有礼,仿佛那个恶趣味地作弄卫明沅的人不是他。因着卫明沅的缘故,他是愿意给她珍视的人多一些体面的,因而在面对卫府众人时从来没有拿身份压过他们,而是以礼相待,不知道的人,见他这般恐怕会以为他是个知礼好相处的,但其实他的礼数在许多不相干的人那里经常不灵光。
当下,卫清朗和宁王坐在书房内,说了不到几句话,便看着卫明彦提起了他来年参加会试的事。
卫明彦早得了吩咐,如今得到暗示,便按着早先商量好的,笑道,“爹,孩儿近日得了一首诗作,却看不大懂。古语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正好王爷也在,何不一同赏鉴?”
卫清朗假意斥了他一句,“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王爷登门来,难不成是和你讨论诗文来的?”
卫明彦讪讪地认错,宁王浅笑着看完这一出双簧,恶趣味地想,如果他此时不接招,后头不知是否还有旁的招数等着他?
也罢,便当是提前热身了吧,毕竟是卫明沅的长辈,可不能怠慢了。
于是笑着接了话头,开口道,“卫大公子求知若渴,本是好事,伯父今日若不能成全了他,卫公子怕是要记挂一整日的,如此反倒不美,本王不才,承蒙不弃,也愿同卫公子一同赏鉴诗文,以供参考。”
卫清朗道一句王爷谦虚,便催着卫明彦道谢,此事便定了下来。
待看到那诗文之时,宁王便笑得意味深长,明白过来今日这般是为何。
无他,这是一首七言诗,写的是女儿次日出嫁,父母前一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情形。
虽则卫明彦言道这是西北那边的才子,用女子出嫁父母不安来隐喻士兵出征家中亲友担忧的情景,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宁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本王觉得此诗应有下阕,是为女婿对丈人和丈母娘的承诺,以此来隐喻将军的壮志和可堪托付,不知伯父以为如何?”宁王意有所指地道。
卫清朗笑眯眯地回道,“将军一诺重千金,却也终究只是一句空话罢了,在我看来,不若将大军实力写出,譬如将军必胜的决心,譬如粮草充盈,譬如将士壮观的数目,要来得更让人信服和安心,王爷以为呢?”
卫清朗不跟你说承诺这些虚的,言明了他更看重实际,宁王会意,笑道,“伯父高见,那位将军爱护士兵之心殷切,必不会叫士兵的老父母失望。”
卫清朗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马后炮地说道,“这只是老夫的一点个人之见,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卫明彦略低了头暗笑,宁王却面不改色地恭维,“伯父为皇上顾问,讲解经义,学问自然是值得本王信服的。”
卫清朗满意了,随后将宁王丢给了两个儿子,让他们年轻人聊,至于怎么聊?没见卫明哲那小子已经跃跃欲试了吗?
卫清朗和卫明彦准备了什么,宁王或许不知,可卫明哲打算做什么,他却是一清二楚的,谁叫卫明哲的师傅还是他的人呢?
卫明哲在宁王跟前耍了一套拳,又舞了一套刀法,本意是想要向他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告诉他,妹妹有他撑腰,你可别想欺负我妹子,谁知宁王饶有兴致地看完以后,点了宁一上前给他指点,硬生生地将威胁变成了崇拜。
宁王嘴角一勾,心情愉悦地前去拜见未来岳母,期待着和小丫头的见面。
前院发生的事,赵氏已经听说了,暗自决定将卫明哲每日的操练加倍,叫他这般没心没肺!
看着下首相貌出众、文质彬彬的宁王,赵氏再一次感到了惋惜。宁王若非有那样的隐疾,且恐怕时日无多了,也当是个浊世佳公子,那样的品貌谈吐,怕也会是许多闺秀争夺的对象吧,如今这般,着实可惜。
赵氏的忧虑和心中对他的芥蒂,宁王一向知道,却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卫明沅才是最为重要的,以后嫁到宁王府来与他厮守的也是她,日久见人心,他只要对卫明沅好了,赵氏的忧虑和芥蒂自然而然就会消除。
看着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笑的宁王,赵氏最终斟酌着与他开了口,“翻过了年,沅儿便十五了,可还是个小丫头,我和你卫伯父原本没打算那般早把她嫁人,也没想把她往高门大户嫁去,只希望她能够得一打心底爱她、护她、怜她、惜她的良人,可世事难料,这一天竟是来得如此之早,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相比于卫清朗暗戳戳地暗示,赵氏直接掏心窝子的话却更让宁王触动,他端直了身子,郑重地言道,“本王不敢说阿沅嫁与我是福,我如今这般,即便如此说了,想来卫夫人也不会相信,但却能够保证,阿沅嫁与我,不会是祸。”
赵氏眼睛闪了闪,又道,“王爷一言九鼎,臣妇却只是屈居于后宅的妇人,没多少见识,王爷这般说,我便当真了,还望王爷不要食言才好。”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宁王答道。
卫清朗和赵氏趁着新年宁王正式以未来女婿的身份拜访之际,探他的口风,要他的准话,两位哥哥更是参与其中,这些卫明沅并不知晓。
她等在汀兰苑里,疑惑今日王爷在自家爹爹和娘亲那说话的时间长了些,有些好奇他们说了些什么,却也没有多问,未免显得太过急切,迫不及待地见外男,即便那是她未来的夫婿,也是要让人笑话的。
得了母亲的传话,她才笑意盈盈地出了汀兰苑,不期然地在苑门处见着他的身影,他坐在树下,温和地浅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到来。
卫明沅有些奇怪,母亲今日怎么让宁王跑到她院子来了?即便他行动不便,可毕竟是外男,按理母亲不会如此不设防的,莫不是前头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她暗自猜测。
“你怎么到这来了?宁一呢?”是的,宁王的身后,宁一不在,在如此寒冬腊月里把宁王丢在了她的院子门口。
“我想来接你,这里是后院,宁一不好跟着。”他浑不在意地说道,似乎方才孤零零推动轮椅前行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虽未言明,卫明沅却能联想当时的情形,看了一眼他明显冻着了的手,不禁蹙眉埋怨起来,“又没有几步路,我来找你便是,你看你手都冻红了,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说着也不避讳,走到他身后,推起了轮椅,方向却是朝她的汀兰苑而去,一边走着一边关切地问他,“如何,快不快,有没有颠着?宁一也太不尽心了,哪能就这么把你丢在这呢?”
卫明沅絮絮叨叨,宁王却不嫌她烦,支着耳朵听着,想起头一回见面她在亭子里也是这般和她的丫头埋怨,说他的仆人不尽心,把他一个人丢在亭子里,嘴角的笑意渐深。
卫明沅让人取来脂膏,仔细地替他的手抹了一层,一边抹着,一边没好气地念叨,“你这人好日子过腻了,找罪受。笑,这个时候还笑,等你冻出冻疮来,把一双手都冻坏了,想挠不敢挠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只要能进得来阿沅的闺房,便是吃些苦头也是值得的。”说着,他抓住卫明沅抹完药欲要收回去的柔荑,笑得开怀。
冰影和雪影早已识趣地把人都打发出去,把门虚掩上了,卫明沅的眼睛左右游移着,瞧见屋子里没有人,脸颊烫得厉害,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接话,想要把手抽回去却偏偏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他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像马车里那回一样,将她耳边掉落的一缕鬓发捋到耳后,轻触她小巧的耳朵,心情愉悦地看着它渐渐变成胭脂的颜色。
“阿沅,我今日很高兴。”他道。
“啊?”她抬眸,疑惑。
“因为,咱们又靠近了一点。”他道。
他说的近,指的是得到了卫明沅父母的认可,可卫明沅却以为他说的进了她的闺房,牵了她的手,脸颊更是烫得冒烟,“哦,是吗,那,那挺好啊,哈哈。”她不知所措地胡言乱语。
“你的父母和兄长对你极为爱护,我很高兴。”也很羡慕。
卫明沅得瑟地皱了皱鼻子,“那是!可惜,我的父母兄长要分你一半了。”
宁王微怔,心弦颤动,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却无法办到,顿时有些黯然。
“阿沅整个人都是我的。”他小声地说道。
卫明沅听到了,却故作不知,“什么?你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宁王顿时缄口,卫明沅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道,“那宣逸也不能是别人的,只能是我的。”
头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自个的名,宁王不觉冒犯,反觉得有几分熨帖,他笑着点了点头,“我坐在轮椅上,有些不方便,我等你来拿。”
卫明沅傲娇,“才不要,追人多累啊,我要做被追的那个。”
宁王嘴角的笑顿时淡了一些,却仍旧道了好。
“你等着好了,我以后会是神医,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她非常认真且肯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嗯,总有一日,我也会健步如飞,追上你的。”他笑了,有些释怀,也许,他应该对卫明沅,对未来多一些信心才是。
第34章 王府
自初五那日过后, 一切如常,但细究起来,却有大不同。
譬如十五元宵,思及宁王府冷清, 宁王也从不到宫里去凑热闹,赵氏便做主下帖子请他过府一同共聚良宵。
再譬如, 宁王总是假借和卫明彦讨论诗文, 行与卫明沅见面之实, 卫清朗和赵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林总总, 卫明沅不傻, 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再结合初五那日宁王说的那些关于她有一双爱护她的好父母好兄长的话,不难猜出那日宁王与他们达成了一些共识。
一直对宁王持着观望态度的爹娘做出了让步,宁王应该也对他们做出了关于她的承诺, 否则爹娘不会如此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卫明沅数着余下来待字闺中的日子,竟觉得有许多话未说,许多事未做,对爹娘也孝顺未够。
“娘,我出嫁以后还能常回来吗?”
“爹, 你说我要是出嫁以后隔三差五地回来一趟, 皇上会不会怪罪下来?”
“宣冉之,我舍不得家里。”
卫清朗、赵氏和宁王看着卫明沅因为期待而一闪一闪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女儿(未来媳妇)怎么老是间歇性犯蠢了呢?他(她)伸出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女儿啊,你长点心吧!”“舍不得家里,难道就舍得我了?!”
卫明沅嘴巴一扁,哼地转头跑了,你们都不懂我的心。
宁王无奈,“不是说你的家人分我一半吗?他们一直都在,不会离开的,乖,嗯?”
“那你答应以后能带我常回家看看吗?”卫明沅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叫宁王心软。
“本王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以后回娘家了,卫家,你想回就回,只要晓得回来就好。”宁王举白旗投降。
卫明沅卖萌成功,鸡啄米地点头,“嗯嗯,嗯嗯,那是一定,一定。”
女儿虽然犯蠢,但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宁王迁就着,应下了不该应下的事,卫清朗和赵氏看在眼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暖融融的。
再之后,卫明沅便遭殃了,赵氏开始看卫明沅许多地方不顺眼,穿来以后才按着原主的记忆白手起家的女红针线、琴棋书画更是被赵氏批得一无是处。
“娘,我都要嫁人了,那些个琴棋书画也就没啥用处了,能不能不练了。”卫明沅苦着脸求饶。
“不行,王爷不在意,宫里面的那些贵人却会挑你的茬,你要是不想被人当做软柿子捏,害王爷丢脸,就给我好生地练习。”赵氏严词拒绝,与她道明厉害。
卫明沅仍旧觉得不服,她以后都是宁王妃了,除了太后和皇上,再加一个皇后,有谁敢和她过不去?可再想想,太后作为婆婆的确有可能会看她不顺眼,皇上对宁王私心里多有忌惮,也的确有可能找她的茬,至于陈皇后,属性不明。这么算下来,她的确是要好好把这些技艺捡起来练一练,不能太生疏了。
“还有女红也是,王爷虽然深居简出,可也不是足不出门,总有外出的时候,总不能让别人瞧着他身上挂着的荷包上的针线不是出自你的手吧,那样多埋汰啊。”赵氏语重心长地教导她。
卫明沅很无奈,她的女红还过得去啊,娘你用绣娘的标准来要求我,是不是太过了?女儿做不到啊!
某一日,卫明沅负气地将一个荷包往宁王跟前一扔,扬起头来,四十五度角忧伤,“好好珍惜吧,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女红的巅峰之作了,因为我的十个手指头要废掉了。”
宁王攥着荷包,仔细地摩挲上头密密的针脚,还有那寓意深远的雄鹰展翅图案,嘴角的笑一直落不下来,口中却是笑话她,“胡说,做女红哪里用得完十个手指头?”
卫明沅于是把手掌伸到他眼前,“喏,你看看,看看。”
宁王眯着眼睛看那指头上一个个的红点点,有些触动,一把捉住眼前柔荑,低头轻轻地呵了一口气,摩挲着问道,“这样可还疼了?”
宁王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卫明沅挣扎着把手抽回去,脸色红得似樱桃,无处安放的双手把裙摆揉得发皱,朱唇轻咬,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早就不疼了。”
虽然收到卫明沅亲手做的荷包,宁王很是欢喜,却也不愿看她因为他而受累,“你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目光和想法而让自己受累,不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琴棋书画和女红做得好而转变态度,相反,喜欢你的人,即便你不通文墨,他还是会喜欢你的。”
卫明沅自然知道活在别人的世界里,是一件很累且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母亲为她着想,她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好硬着头皮上。
更何况,宁王也的确喜欢她做的东西不是吗?
她笑了笑,而后朝他伸出了手,摊开,讨要回礼,“我这么辛苦,你是不是该犒劳犒劳我?”
他宽慰她,她却没有应,显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便也不勉强,就像当初说的那般,不管如何,他都不会弃她于不顾。他对她别无所求,不过是希望她能够保有一颗初心不变罢了,无关琴棋书画诗酒茶是否精通。
“你还未去宁王府看过吧,可要与我同去?”他给她发出邀请。
卫明沅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这是邀请她提前进入他的地盘呢,心中雀跃又有些好奇。
“我还要问过母亲才可以去。”她理智还在,知道什么该做。
宁王点头,笑看着她像要即将郊游的孩子一般欢欣。
赵氏在卫明沅答应带上电灯泡卫明哲同去之后,才允了她去宁王府的请求,临行前一再叮嘱她要守规矩。她日后是要做宁王府的女主人的,可不能给宁王府上的人留下一个不好的第一印象。同时,也让卫明沅仔细留意宁王府上有没有那起子魅上的奴婢,要是有,便趁着王爷如今在意她,趁早打发了。
卫明沅点头再点头,暗戳戳地记在了心里,此事宜早不宜迟,她拉上自家二哥便上了宁王的马车出行,一路上眼睛贼兮兮地在宁王的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让宁王甚是不自在。
21/66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