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惠摇着头:“我现在自然不会明着动贞贵妃,也不可能叫高太后顺心如意。她想利用我,我既然能猜得到,就不会顺着她来。但是赶走燕云,跟这事儿,却是不大有关系的。”
出云便又陷入了迷茫之中,不解的看着她,很是困顿,须臾后才开口问:“那为什么要赶走她?把她留在身边儿,有些时候,您还能听得到一些您想知道,却没人敢告诉您的消息,横竖如今万岁还是肯叫她在您身边儿放消息的。”
“不,我用不着她再做这件事。”徐明惠扬声打断她,“你仔细的想想看,燕云到我身边服侍这么久,真正有用的消息,才有几个?出云,她若是乾清宫安排的人,那她说给我听的,就全是万岁想让我听的。你想想当日明妃入慈宁宫的事情吧——”
她拖长了音,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定了定心神,而后又朱唇微启,与出云娓娓道来:“慈宁宫是连皇后都进不了的地方,她当日的那番话,若是我稍稍沉不住气一些,岂不是要把矛头先对向明妃去吗?明妃是随龙伴驾,自潜邸上来的人,她就是有万般不是,也不是我轻易能够撼动得了的。”
出云一时沉默下来,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她要晃着脑袋道:“可万岁应该知道您的脾气,也知道您定然是个能够沉得住气的。燕云的一番话,总不至于就叫您去为难明妃,跟明妃做对了啊?所以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了解我,可是人心都是会变的。贪心不足,欲壑难填。一旦踏进这禁庭中,还有谁,是能够自持本心,不奢求更多的呢?”徐明惠扬了扬头,盯着头顶忍冬纹的雕梁画柱看了许久,才悠悠然道,“更何况当日我以为,我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那样的情形下,若真的算计了明妃,为难了明妃,我是不会怕的,而明妃她却未必敢对我做什么。”
“这……”出云叫她说的无言以对,压根儿就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起先她也很想劝主子想开些,可是主子越说,她就越是觉得,此事已然坐实了。
万岁爷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拿真心在对待长春宫的。
这些日子以来的敷衍,就更是明显了。
她这头还没从悲伤和难过中回过神,那头徐明惠就已经又开了口:“还有再往前,那会儿我在乾清宫中,李总管第一次拦了贞贵妃的驾……”
徐明惠犹豫了下,没再说下去。
其实跟明妃的这件事,是如出一辙的。
元邑那个时候,应该是故意为之,他应该很希望自己能够到处滋事生非,无论是卫玉容,还是胡媛。
现而今想一想,简直是不寒而栗。
无论是卫玉容还是胡媛,只要她闹起来,太皇太后就第一个容不下她,届时再有高令仪在寿康宫那里煽风点火,她就算有徐家扶持,又有元清相助,难道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元邑的用心,真的不可谓不歹毒了。
可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人,她曾经那样自信的以为,她生来就是属于这禁庭的。
哪怕是前有董善瑶,后有高令仪,可她从来都没那她们放在眼里过,因为她知道,这些人,都不在元邑的心里面,元邑的两次立后,都并非是出自本心的。
彼时她信心满满,以为只要没了高太后,只要元邑大权在握时,他身边,就只会有她一个。
今天她所知道的这一切,都太过于突然了,她很难冷静下来去接受。
她宁可……她宁可这只是高太后挑拨离间的一个手段而已。
徐明惠此时已经铁了心:“所以,随便寻个由头,把燕云赶走。”
燕云既然是元邑安排的人,那么她一旦离开的长春宫,元邑是肯定会知道的。
殿内服侍的人,没有说一丁点儿小错就动辄发落出去的,小题大做这样的事,她很少干,长了这十几年,也没做过几回。
元邑如果是真心待她,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到长春宫来问个究竟,再与她交一交燕云的底。
但是元邑若非真心待她……
他也许还是会到长春宫来,可是十之八。九是含糊其辞,绝不会正面问起燕云之事。
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确定元邑的心意,和他的态度罢了!
出云那里动了动嘴,还是想劝,她实在是觉得,事已至此,赶走一个燕云,又能够有什么作用呢?既然是无济于事的,那何必还要开罪万岁爷。
如果主子真的不是万岁爷心坎儿里的那一个,现在的得罪和状似顶撞,来日就都成了罪过,何苦来哉的?
“主子,奴才还是觉得……”
徐明惠摆了摆手,面露疲倦之色:“我有我的分寸和考量,你照我说的去做吧,她的错处别寻的太大了,丁点儿的小事儿,就说我的意思,直接赶出去,再不然叫内府来领她,她既然是乾清宫的人,内府就不敢为难她。”
“这……”出云很是为难了一番,可是见了徐明惠的脸色,哪里还能再说别的,便只好颔首点头应了个是,又做了个礼,“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出云转了身提步刚要走,徐明惠稍稍坐正了身子,一扬声又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徐明惠:“主子还有什么事?”
“去寿安堂,请长公主殿下过来一趟吧。”
出云一顿,脊背都绷紧挺直了:“主子不是想把这事儿告诉殿下吧?”
徐明惠知道出云在担心什么,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担忧的。
元清会不遗余力的帮她,她一直都觉得,除了因为她是徐氏嫡女之外,还有的就是元邑的那一句“珍而重之”。
皇帝放在心上的人,元清要捧着她,无论怎么样都是不会出错的。
可要是有一天,有人告诉元清,她徐明惠不过是颗棋子,是万岁爷为了保护真正心爱的人的一颗棋子而已,那元清对她,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呢?
这一局,她不敢赌。
她如今在禁庭中,之所以还能够跟高令仪和卫玉容相抗衡,若没了元邑,那就只剩下一个元清给她撑腰了。
她合眸深思了许久:“你放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请她过来,不过是想问些话罢了,我不会叫她知道这件事的。”
她要弄清楚元清的态度,总要弄明白了,才好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质问(4000字大章)
出云是在请了元清到长春宫后,才寻了个错处发落了燕云出去的。
彼时元清刚在殿中落了座,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问徐明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知道,从上回老祖宗那样的态度和警告之后,她已经察觉出些许不对,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轻易往长春宫来了的。
可是她还没问出声,出云撩了帘子从外头步进来,稍稍快走几步,上前来请了安。
徐明惠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沉了沉:“我与殿下有话要说,不是跟你说了,别进来打扰吗?”
元清眼儿一眯,下意识的看向她。
出云肩头抖了抖,打了个哆嗦:“主子,燕云才刚在外头指着月云的鼻子骂,奴才看不过眼,说了她几句,她反倒顶撞了回来,奴才不敢拿主意,又觉着不能纵得她这样没边儿,才进来回您,请您定夺……”
“混账东西。”徐明惠张口就啐,斜了元清一回,“殿下面前,你们就是这么给我挣面子的吗?”
元清却嗤了一声,冲着她摆手:“这有什么丢不丢面子的,我也常说,内府如今调。教奴才,是越发不如从前了,不要说是你,各宫各处都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你瞧着我做什么?该怎么发落,是你宫里的人,你只管发落了就是了。”
徐明惠长长的嗯了一声:“我为什么骂月云?”
出云头更低了几分:“月云说一大早起来燕云就颐指气使的,叫她干了好些活儿,这不又叫她去煮茶嘛,她一时气不过,就驳了几句,燕云倒好,指着她就骂了起来。”
徐明惠一拧眉:“我身边伺候茶水这样的事情,一向不都是燕云的吗?”
元清听到这里,嚯的一声:“这可真成了刁奴了,宫里头竟还有这样不知所谓的奴才。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不做,支使给了旁人,月云又不是矮她一等的,她就敢指着鼻子骂?”她说着,略歪了歪头打量了出云一眼,“这是你从家里带进宫来的,身份与她们更又不同,这个燕云……是谁给她这么大的权势,叫她连燕云都敢顶撞?”
“她素日里机灵,又是个能逗趣儿解闷儿的,我这一向便并不是很拘束着她,早些时候她对出云也有不敬重的时候,我也没有上心当回事儿……”徐明惠似乎很是无奈,长叹了一声,“去告诉她,罚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叫她今儿好好在自个儿的下处思过,要是下回……”
“你还等着下一回?”元清大吃一惊似的,面上闪过愕然,“这样的奴才,还不立时就发落了吗?她在你宫里头,连出云都不放在眼里,要是出了你这长春宫,在外头还不知道如何肆意妄为,但凡得罪了人,可都是要算在你头上的,你还敢留着她?”
“那你的意思是……”徐明惠一眼扫过去,却摇了摇头,“好歹也伺候了我这么久,难不成为了这么点小事儿,把她赶出去吗?”
“你什么时候有这样大的善心了?”元清神色古怪的盯她一眼,没多会儿,收回了目光,扫向出云,“这事儿我做主了,你到内府去,叫黄炳过来,我倒是想问问他,怎么调。教的人,又是怎么指派的人,内服要就这么替主子们调。教奴才的,我看他这个大总管,是要做到头了!”
出云站在那里,稍稍抬了抬头,却没敢动做,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徐明惠:“这……”
徐明惠叹了口气,朝着她点了点头:“按殿下说的做吧,只是对黄总管客气些,好歹是掌着内府的人,太落了他的面儿,叫他怎么管束底下人。”
出云这才欸的一声应了,又打千儿全了个礼,才转了身往殿外出,又领了几个小宫女儿,一路朝内府而去了。
她才出了殿门,元清就恨铁不成钢的数落起徐明惠来:“你是怎么回事?素日里也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燕云这样的奴才,你也敢用,也敢留?居然还想着给她留条后路,难道等着来日她断了你的后路,才知道厉害吗?”
徐明惠却一个劲儿的摇着头:“我今儿请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儿。”
元清咦了一声,瞧着徐明惠那张脸看了很久,竟看出些多愁善感的意思来。
她倒吸了一口气:“你怎么……”
徐明惠悠悠的抬了眼皮看过去:“我最近一直觉得心里堵得慌。你也看见了的,承乾宫有了身孕,定嫔摇身一变,成了定妃,连宫外的冯家,都得了封爵,这样大的恩宠,足可见定妃受宠了吧?”
元清听她这么说,竟反倒松下了这口气:“我当你说什么呢,她怀了身孕,万岁如今膝下只得一子三女,让哥儿又……”她咳了一声,没说起后话,话锋一转,“怀了身子的人,自然金贵些,况且定妃的心性和出身,本也就当得起一个妃位。妃位之上你们四角齐全,这有什么不好的?她难道还越过你吗?冯家再怎么得赏赐得进爵,同徐家终究是没法子比的,你却在这儿杞人忧天,实在是多余。”
“不是的。”徐明惠语调平平,语气淡淡的,“继后已定,定妃受。宠。,我总觉得我这长春宫,反倒成了恩。宠。平平的,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我最近一直在想,万岁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呢?”
元清瞳孔放大,错愕一闪而过:“胡说什么呢?”
她这样的反应,叫徐明惠眼底的阴翳聚拢,只是很快就又消失不见了。
徐明惠抿紧唇角:“我只是觉得心里没底儿罢了。如果,如果万岁心里真的没有我,你怎么说?”
元清重重的喘着气,冷哼了一声:“且不说从小你们是怎么长起来的,他又是如何看你百丈高的。我今儿把话给你放在这里,你是徐氏嫡女,是我荣昌一心要捧上位的人,就算他心里头果真没有你,你也绝不能这样自怨自艾。高氏得了一个继后的位置又怎么样?连元后都能被废黜,何况是一个她?将来这条路还要走很久,走很远,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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