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惠不知怎么的,高高悬起的一颗心,倏尔就放了下去。
元清最是个不愿遮遮掩掩的人,大约是生来贵重,便不屑于那样活着,是以无论何时,她都是坦坦荡荡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元清这样的态度,的确是能够叫她放下心来的。
徐明惠咬了咬下唇:“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我之前还在想,万一他心里没有我,而你也为此不愿再帮着我,这禁庭中如此艰难的路,我要怎么走下去——”
她刻意的拖长了尾音,“幽怨”的目光又落到元清的身上去。
元清愣了下。
徐明惠方才的模样,竟叫她看出了几分母妃的神情。
从前的徐明惠是张扬的,明艳的,她无论在哪里,总能夺人眼球,叫她不得不注视她。
可是母妃是含蓄而内敛的……
她一向知道,徐明惠眉眼间是有三分与母妃相似,但是因二人周身气质浑然不同,她从来没过分的留意过这仅仅三分的相似。
然而当徐明惠卸下一身的光艳时,居然叫她在恍然间瞧见了母妃的影子一般……
元清的一颗心,倏尔就软了软:“你也别胡思乱想,定妃那里根本是你太过多思,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性子的人,万岁走的比你更艰难,所以他更不愿见禁庭中藏污纳垢,明枪暗箭的事——”她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哦的一声,“前头有好几天,他往延禧宫不是去的也很勤快吗?而且这回把永平送到延禧宫,也是他点了头的。”
徐明惠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也知道,这不过是元清看不清形势的自以为是而已。
她以为元邑之所以。宠。着冯嘉柔,是因为冯嘉柔与她们这些人都不一样,却又不似魏宜那样怯懦,所以元邑才愿意抬举着冯嘉柔。
而至于萧燕华那里,则是因为萧燕华不争不抢,好似与这禁庭中的纷乱毫无关系。
然而这一切,在她看来,如今却都不是这样的。
元邑愿意抬举承乾宫,也愿意走动延禧宫,可唯独放下的,就是她的长春宫,这意味着什么,眼下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的。
徐明惠深吸了一口气,自然是不会把这话与元清说明白了,只是点了点头:“是我想多了,还连累的你跑这一趟。”
元清摇了摇头:“你真有开解不了的地方,我与你说一说,倒没什么,只是最近若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最好别叫我过来了,上回老祖宗话里有话的说了一堆,我这十来天都安分的很,唯恐招她恼了我。眼下这时候,还是韬光养晦比较稳妥些。”
徐明惠没反驳她,点头应了下来,才一应的后话都不提了。
却说元清自长春宫出来,本来是打算带着宫女儿们就回寿安堂了的,可是从走出去没几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味儿。
她在长春宫里能劝解徐明惠想开些,可是出了宫门,仔细的回想徐明惠说的那些话……
定妃得。宠。,庆妃抚养了永平,贞贵妃更不必提,明妃看似平平可终究是元让的生身之母,文嫔嘛倒是从来就不在她的眼泪头。
这回新入宫的敏贵人和令贵人……元邑连她们两个都这样抬举着了,一如徐明惠所说的那样,怎么长春宫反倒平平了呢?
她是没法子相信,元邑此举是为了保护徐明惠的……
念及此,她脚步便立时顿住了。
身旁宫女儿眼明,忙就问出了声:“殿下怎么了?”
元清面色已经十分的不好看,冷着声:“去乾清宫。”
……
李良是不敢拦下元清的,尤其是这位殿下此时的脸色如此的难看,他更不可能张口拦架,于是陪着笑脸说了几句,就往殿中回话去了。
元邑知道她过来时,也是疑惑了一番,他最近可是什么过分的事儿都没做吧?阿姊总不至于黑着脸到乾清宫来兴师问罪吧?
他心下虽然疑惑,却还是把手边的折子归拢了一番,冲李良摆了摆手:“请殿下进来吧。”
元清入得殿中来时,只是端了个很寻常不过的平礼,而后就自顾自的起了身来。
元邑坐在宝座上,往殿下打量了一回,当然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便咦了一嗓子:“是谁惹了阿姊不高兴,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元清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转了个方向,兀自往旁边儿坐了过去。
等她坐定了,才扬了声:“我刚从长春宫过来。”
元邑并没有很当一回事儿,仍旧噙着笑哦了一声:“那就是惠娘惹了阿姊,我替她给阿姊赔个不是吧。”
“你替她赔不是?”元清嗤笑着,冷着嗓音就质问了过去,“你如今的眼里,还有她吗?”
元邑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状似惊诧:“阿姊这个话又是从何说起?是惠娘跟阿姊说什么了吗?”
元清揉了揉太阳穴:“皇帝,你近来是怎么了?抬举承乾宫,抬举延禧宫,连新入宫的薛氏和赵氏,你都肯上心,上了号不说,赵氏如今都能跟薛氏平起平坐的……”她话至此处,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你叫她心里怎么想?”
“原来是为这个……”元邑稍稍放了心,“阿姊不是不知道,为着从前的那句话,她本来就是所有人都放不下的了,尤其是太后那里,只怕更把她看做眼中钉,若我一味的只。宠。着她,叫她也得专房之。宠。,阿姊觉得,太后会放过她吗?”
“那你也不能——”元清的脸色稍有缓和,却还是很难看的,“你是不是有好多天都没去过长春宫了?”
元邑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些日子忙着批折子,宫外还有些事情要料理,得了空时,就想着去看看定妃的胎……”
他越说声音越是小,不像个皇帝,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元清对他这样的举动和语气是再熟悉不过了的,他七岁前长在母妃跟前,她拿他当亲弟弟看的,彼时他若闯了祸,做错了事,又怕挨骂,就这样软软糯糯的与她撒个娇,她自然就替他遮掩过去了。
他这些日子以来,怕是真的忘了长春宫里,还住着一个徐明惠了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隐瞒
元清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长出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他:“宫里头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的事,你也该抽空去长春宫坐坐,陪她说说话。今儿她叫出云到寿安堂去请我,我本以为使出了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却没想着,她是叫我过去陪她说会儿话的。”
说到这里,元清又想起了在长春宫时,徐明惠整个人的状态和表现。
眼下看看元邑这模样……
元清心里头的怪异之感渐渐升起,便也就起了试探之心,她顿了顿声,才又开口:“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脾性,可今儿个宫里的奴才没规矩,她竟也不下手惩治了,还要我来替她发落了……”
“奴才没规矩?”元邑一扬声,眉头蹙拢着,“长春宫是内府不敢怠慢的,当日礼聘,内府挑出来的一批奴才,都是黄炳亲自调。教过的,难不成还惊了她吗?”
他越说面色已经越是沉下去,显然是不悦极了。
元清看在眼里,不露声色,只是摇着头又与他说:“是燕云。而且我听她的意思,这丫头从前对出云就不怎么尊重,可她竟都纵着不管了,”她一面说,一面摇着头叹气,“我常说这禁庭中最是磨人心性的,照这么下去,她还指不定成什么样呢。今儿我看着,她那个状态就已经很不好了,不然我也不会出了长春宫就往你这里来了。”
燕云啊……
元邑在听见了这个名字时,面色显然僵了一把,他盯着元清看了好一会儿,却没开口说什么。
元清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咳嗽着就问了回去:“你看我做什么?”
“阿姊就没想一想,她怎么单单就纵容一个燕云了呢?”元邑无奈的撇撇嘴,“出云是从小跟着她服侍的,感情到底是不一样的,若换了是阿姊你,一个外人对你身边儿人不尊重,你会如何?”
元清一眯眼,咦了一声:“你是说,这里头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她不愿意发落燕云……”她猛然一顿,神色一变,“她总不至于是利用我,借我之手发落燕云的吧?”
元邑立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能够想到这一层来。
不过徐明惠应该是察觉出来燕云的身份了的,正因为知道燕云是乾清宫的人,是他安排到长春宫去的人,所以即便是燕云有些个举止不当的地方,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元邑在心下长叹了一声,徐明惠的脾性,他当然是知道的,幼年时,不也是被她那一身傲骨所吸引的吗?
她和高令仪是不一样的,她的高贵和骄矜是与生俱来的,是那样的浑然天成。
而今次为着他,连一个燕云她都没法子下手惩治发落……
他亏欠了董氏,又何尝不是亏欠了她。
如果不是他,她大可以不进宫,将来与王孙公子作配,为人嫡妻,她一定能够做得很好。
“燕云是我安排到长春宫去的。”元邑轻声叹着,“当初是怕她在宫里行差踏错,把燕云放了过去,有个什么话,也方便借燕云之口告诉她知道。她之所以不发落燕云,应当是猜到了这一点,而阿姊你……阿姊觉得燕云不规矩,要发落惩处,她心中就算不愿,也总不能为了一个奴才,同阿姊你分辨不休。”
元清倒是吃了一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燕云是元邑安排在长春宫的……
他会做这样的安排,的确是为徐明惠考虑,更是为她好的,那看样子,先前的担忧,都是多虑了。
可是不对啊……元清转念一想,徐明惠若真的猜到了,又怎么会还去怀疑元邑的用心呢?
她下意识的拧着眉头,声儿一沉:“她若是知道燕云这档子事儿,怎么还会那样多愁善感?你安排燕云,是为她好,她总不会不知道吧?”
元邑被问的一时怔住,只是他恢复的很快,扬了一抹苦笑:“大约是太上心,就容易胡思乱想吧。阿姊不是也说了,她今儿个瞧着不大对劲儿吗?”
他一面说,左手手臂微微抬起,在手边的折子上拍了拍,才冲着元清失笑道:“真的上手处理朝政,才知道诸事繁杂,这么多的事情,样样耽搁不得,阿姊知道,我头一次处置这些,若哪一样做得不好,就都是太后的说辞,况且朝臣看来,难道我这个皇帝,竟如此不堪,连个朝政都处理不好。”
元清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很难,其实高太后撂开手,把朝堂政务叫他处理,也是用心险恶的。
诚如他所说的那般,但凡有一件事情处理的不好,叫百官如何看待他?况且高太后大可以以此为由,从今以后,更是理直气壮的把持朝纲了。
她吸了口气:“今儿个晚上到长春宫去瞧瞧她吧,不管是怎么样,话总得说开了不是?再过几天就是高氏的册后大典了,我料想她心里头也一定不痛快,又许久见不得你的面。”
“我……”
元邑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反驳,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被逼着往长春宫而去的一样。
他心里头对徐明惠是有歉疚,可这并不代表,元清就可以这样对他指手画脚。
面前这个人,他虽然视为亲姊,但是对于这样的言辞,却还是多多少少忍受不了。
然而眼下,实在没必要为这个闹得太僵了,况且太后已经猜到了容娘的事情,他总觉得此事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揭过去,按高太后的性子,在册后大典之后,应该还会拿这件事来兴风作浪。
到那时候,长春宫少不了要知道消息,此时能瞒一阵,还是瞒一阵的好。
于是元邑长长的嗯了一声:“阿姊放心,我过会儿把这些折子批完了,就往长春宫去瞧瞧她。”他说着,像是怕元清放不下心似的,叫了一声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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