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仍是那样,他掩了门,脚下避开血迹,稍稍歪着身子,一个人生起灶火,洗干净锅碗,放清水,下面。
燕临泽把门拉开:“沈大哥,要我帮忙么?”
“不用,你出去吧,陪陪你姐,或是跟小魏说说话。”
燕临泽便默默退了回去。
沈樊成下的是最简单的阳春面,没用多久便捞了四碗面条出来。
他拿了两碗走出厨房,往燕临泽和昌平手里一放:“出去吃吧。”
燕临泽捧着那热气腾腾的面,闻到鼻尖飘来的葱香,路过燕雁长眠的棺材,想起姐姐给他下的面条,险些又要落泪。他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出清白堂,往墙边一坐,埋头吃了起来。
昌平看了看殷佑微,摸了摸脑袋,也跟着燕临泽出去了。
沈樊成又端了两碗出来,走到殷佑微面前:“帮我拿一下。”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吹燃后往门前地上一竖,让门口变得亮堂了些,不再那么黑暗。
殷佑微在他身边坐下,把他的那碗阳春面放回他手里。
沈樊成看了她一眼。
殷佑微也看了他一眼。
但两人谁也没说话,对视片刻后还是双双低头吃面了。
……
吃完面,昌平悄悄来到殷佑微身边,问:“小姐,江州的城门肯定关了,我们今晚怎么办啊?”
沈樊成耳尖听见了,便答:“你们住客栈吧。”
“那你呢?”殷佑微问。
“阿泽要守灵,我陪着他。”
“我也要在这里守灵。”
她既然来了,便做好了准备。
昌平愣了愣,随即道:“小姐要守灵,那我也跟着小姐。”
燕临泽揉了揉眉心,说:“小魏,你不必这样。你的心意我和姐姐都能感受到,没必要和我一样熬夜。”
殷佑微却坚持着。
沈樊成看她不退步,拍了拍燕临泽的肩,也就默许了。
深夜的清白堂里,烛火微微,万籁俱寂。
殷佑微坐在那里,头微微垂着,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一个声音轻轻响在耳畔:“你若想睡,便睡吧。”
殷佑微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眼看去,沈樊成不知什么时候从燕临泽身边坐到了她身边,而此时燕临泽正对棺材而坐,看起来毫无睡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低声道:“没事。”
“你跟我来。”沈樊成起身,从清白堂的后门走了出去,在狭窄的后院里站定。
殷佑微掸了掸裙角,看了一眼角落里熟睡的昌平,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然后下意识反手关上后门。
沈樊成看着她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道:“你今天同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殷佑微就猜他会问,此时抿了抿唇,鼓足勇气抬头和他对视:“就是和……和刀烈春一样的意思。”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快要蹦出胸腔。
夜很黑,星月虽好,却也并不能将人照得清楚,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在那儿。
沈樊成沉默半晌道:“你是认真的吗?”
“当、当然是认真的。”殷佑微绞着衣带,深吸一口气,“我……我就想知道你的意思。不要考虑别的,我就想知道你心里、你心里的想法。”
沈樊成沉默片刻,说:“你还是太小了。”
殷佑微愕然。她想过很多他拒绝她的话,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
“我、我虽然不大,但也不小,我……我已经及笄了!”她嗫嚅道,“还是说……你是喜欢那种成熟妩媚的女人……”
沈樊成摇了摇头:“不是。我说你小,是因为你行事全凭一腔冲动,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
“……”殷佑微的双手在衣袖里死死握紧,她想,在这种时候还能批评她,他一定是不喜欢她的。她低下头,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沈樊成的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想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却说不要考虑别的。可是怎么能不考虑呢,我们根本不合适。你是商贾之女,从小锦衣玉食,习惯了富贵生活,这是我不可能给你的。而我是江湖中人,时不时被人来个追杀,不仅自己朝不保夕,还会牵连到别人。”顿了顿,“比如这次,我不确定燕雁的死,是不是因为我。”
在江湖里跋涉得越深,他就越害怕回到江湖以外的生活去。多少前辈就算归隐也还是会受到江湖的影响,而他这一生和江湖撕扯不开,还是不要再去祸害别人了。
他忽而见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他愣了一愣,微微蹲下身,手指在她脸颊上一蹭:“……你哭了?”
殷佑微没有说话。
沈樊成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想小姑娘也许比较脆弱,会不高兴,但没想到她就这么说哭就哭了。
他束手无策,指尖沾的水痕也不知道该不该擦掉,只好道:“你不要哭啊。我又没有说你什么。”
她瓮声瓮气道:“你说了那么长一段,就是在找理由拒绝我。”
“我没有找理由,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是,你说的都是实话。所以这才能成为理由。”她纤细的肩膀颤了颤,“说到底你就是不喜欢我,不然……不然也不会这样说。”
沈樊成无可奈何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你是个好姑娘……”
殷佑微却跺了跺脚,转身拉开门跑了。
她现在不好再继续在灵堂待着,只能穿过清白堂,打开大门出去,在门口站着吹风冷静一下。
夜风拂过她的面颊,泪痕处有些微凉。
她想,沈樊成那种直性子的人,能委婉地说出那样一番拒绝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是真的不喜欢她。
他们中间当然是有阻碍的,可若是他喜欢她,他就会愿意去铲除阻碍,而不是拿出来作为理由。
他说她太小,行事没有考虑过后果,可他根本没有问过她,又怎么知道她没有考虑过。
她有在绞尽脑汁解决二哥那边的问题,也有在试图多了解他生活的圈子。她难道不知道他很危险吗?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告诉自己,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更要努力克服困难,所以就算她拥有不了和那些女侠一样的武功,也要拥有和她们一样的胆魄。
——但是沈樊成的态度太果决,让她最后的勇气都彻底耗尽,上面的话只会永远沉没在她心底了。
沈樊成隔了一道门站在屋里,听她在外面隐忍地吸着鼻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回去,在燕临泽身边坐下。
燕临泽仍然在那里看着棺材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人进了屋里,继续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沈樊成侧头去看她。
她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呼吸也已经平缓了很多。
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殷佑微次日早上便和昌平一起回了江州,只跟燕临泽说出殡那天她会再来的,若是这几天还有什么新消息,也可以去殷宅告诉她。
沈樊成看着昌平驾着马车离开,一时无言。
殷佑微今天都没怎么和他说过话,难道还在生气吗?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自己昨晚哪里说了重话。
他说他们不合适,并不代表他就讨厌她啊,相反的,他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只是他们的关系不能再近一步了。
她又何必这么死心眼呢?
唉……罢了罢了,给她点时间自己想一想吧。
沈樊成深呼吸一口,转头对燕临泽道:“你在清白堂好好待着,我去找家暗馆打听一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庄槿的事情来。”
燕临泽点头应好。
这座镇上没有暗馆,沈樊成要去暗馆,只能进江州城。
事实上他方才可以蹭一蹭殷家的马车,但看殷佑微那个冷淡的态度,他就没说出口。
好在他还有马。他同燕临泽告别,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
悠悠哉哉赶着车的昌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忍不住回了头。
这一回头就看见一名黑衣少侠骑一匹高头大马飞奔而来,他正要开口喊一声,却见对方直接同马车擦身而过,马蹄踏起的尘土让他不由抬手在眼前挡了挡。
他疑惑地转身对马车里的人道:“小姐,方才沈少侠过去了。”
殷佑微的声音车帘后传来:“他过去便过去,你管那么多作甚。”
昌平瘪了瘪嘴,转正身子。
殷佑微坐在车厢里,抱了个软垫发怔。
他一定是去江州的暗馆打听消息了。
等燕雁的事情结束,他和她又能有多少交集呢?
她忍不住攥紧了软垫的边角。
她还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又能如何。再拉下一次脸皮的事,她是做不出来的了。
回到殷宅,久侯多时的殷俊立刻扶了妹子下车,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昨晚没出什么事吧?有什么新的消息吗?唉还是先吃早饭吧,你一定没吃早饭,都要饿了,那些事情吃完饭再说。”
殷佑微蹙了蹙眉:“家里有早饭?”
殷俊道:“当然。我刚找的新厨子,花了大价钱从春风楼请回来的。快跟我进屋尝一尝他的手艺。”
殷佑微同殷俊进了屋子,便见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糕点和一小锅热腾腾的粥。
殷俊献宝一样地道:“江州新开了一家糕团店,生意特别好,这些点心是我让人早上排队刚买的,抢到了第一屉!你尝尝好不好吃,若是好吃,下次继续去买。还有这香菇鸡丝粥,就是春风楼的师傅煮的,来,我给你盛一碗,趁热吃。”
殷佑微笑了笑,拿了只小糯团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粥。
殷俊问:“味道怎么样?”说着自己也动了筷,尝了几口道,“嗯,糕点做得挺香软,就是太甜了点,不能多吃。”
“这粥也挺好的,二哥有心了。”殷佑微道。
“对了,你昨晚吃了什么?”
“随便吃了些面。”
“噢,那你现在赶紧多吃些好的。”
殷佑微没再说话。
春风楼的大师傅做出来的粥,自然是美味,可熨帖了胃,却没能熨帖得了心。
她有些怀念起昨日简单的小米粥来。
吃过早饭,殷俊问过一些凶案细节后,见殷佑微神色恹恹,便问她怎么了。
殷佑微道:“昨晚没睡好,现在困。”
殷俊便赶紧让人带着殷佑微回房休息去。
看着妹妹进了房间,殷俊把昌平叫过来:“昨晚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昌平摇头。
“那沈少侠和那燕家的男孩儿,跟我三妹没什么问题吧?”
昌平咽了口唾沫,摇头。
殷俊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w\\)来给大家推本书啦,《女尊之小竹马》by卟许胡来,古言小甜饼,非常美味!接受女尊设定的姑娘们可以看看,没看过女尊的姑娘们也不如尝试一下~已经很肥,放心跳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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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霸王票:不许、froda、努力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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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再碎碎念几句,与正文无关,嫌烦的读者可以跳过。
这两天因为文章上榜增加了很多读者,也收到了一些比较尖锐的评论,主要集中在前面孟家姐妹那个单元。这个单元我写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后果,并不是想褒谁贬谁,就是想单纯地分析一下特定环境下造成的人心畸变(?)。
不过能坚持看到这里的读者想必已经抗过了天雷= =,多谢大家。
但我还是预警一下吧,除了主角线,单元配角故事暗黑与光明齐飞,变态与温馨共存,随便拎一个出来加强一下就可能成为一篇报社文。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大家不要过分代入,可以理性讨论但切勿激动吵架,就酱。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作者只是想把故事写出来而已,如何解读就看自己了。
如果能接受,那欢迎继续跟随作者进入猎奇世界(……)。
再次感谢一路而来的读者,感谢陪我很久的你。
☆、庄槿
暗馆虽叫暗馆, 表面上却也做的是普通酒肆的生意。
沈樊成刚在暗馆里坐下,便有眼熟他的伙计满面笑容迎上来:“哟,沈少侠,今儿来接单子?”
沈樊成摆了摆手:“不接不接。”又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凑过来,“想在你们这儿打听个事。”
“打听事呀。”伙计呵呵笑了笑, “咱们的事打听起来可不便宜。”
“我先问问你们有没有, 如果有的话, 我就买下来。”
“那沈少侠想打听什么?”
沈樊成压低声音:“庄槿的近况。”
伙计的笑容凝了凝:“庄槿?”
“正是。”
“庄槿近年几乎不公开出现, 我们对她的近况还真的不清楚。看来沈少侠这回可以省下一笔钱了。”
沈樊成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失望。
伙计想了想,又道:“没有她的近况, 倒有些别的旧况。沈少侠听不听?”
“这旧况值多少钱?”
“不值钱。”伙计摇了摇手指头,“这就是个传言, 不知真假, 所以不要你的钱。”
“哦?说来听听。”
伙计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庄槿年近三十却始终单身, 有传言是她身边养了个小男人。”
沈樊成嗤了一声:“这有何奇怪?”向庄槿求毒的人千千万, 她那么有钱,包个男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伙计却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可这个小男人,是她养了多年的药人。”
药人分两种, 一种是试药的人,旁人可以通过观察药人的反应来判断新药的特性;一种是在被灌药或是洗药浴中长大的人,这种人养到最后可能百毒不侵,也可能全身是毒。江湖对于后者的包容度比前者小的多, 因为养出来的药人往往会成为非常可怕的存在,尽管这种药人大多命数不长,但一旦存在就容易引起八方觊觎,暗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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