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您记着,这事儿您先别对别人说起。”杨蓁嘱咐道,“徐大人他现在可没工夫想这些。”
杨婶有些担忧:“那你可要处处小心着,这头三个月最为要紧,一旦有何闪失,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
“我知道,您放心。”
因为担忧说话时被其他人听去,杨蓁不但特意拉杨婶坐在远离车夫的车尾,还打起了马车的后窗帘,敞敞亮亮地看准那几个骑马跟着的没人在近前才问的。
诚王他们都乘马跟在马车之后。那辆何府来的马车是黄梨木车身,两侧与车后都有可打开的直棱窗,现在这样的季节,车内都配有暖炉,寻常没人会敞着车窗行路。像杨蓁这样开了窗小声说话,一看就知道是怕有人靠近偷听。
诚王一直留意着杨蓁,见到她拉着杨婶神神秘秘地说话,还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蹙眉的,他好奇得心痒毛抓,就打了个手势,将李祥与郭塘招来左近,摘了自己一个随身挂饰的荷叶双鱼佩来在手上晃荡着给他们看:“给你们分配个差事,谁能打探得出她们两个在说些什么,我就把这个赏给谁。”
王爷随身带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可李祥与郭塘朝杨蓁她们望了望,都齐刷刷地苦了脸——去套徐显炀夫人的话,他们谁敢啊?
郭塘道:“王爷恕罪,属下没那个本事啊。”
李祥也道:“小人也是。”
诚王一皱眉:“你们都是给锦衣卫办差的,还连套句话的本事都没?措辞巧着点,别叫她们听出是套话,就不怕被徐显炀知道了不是么?实在怕得罪了他,还有我呢,大不了以后你们都跟着我不就成了?锦衣卫的俸禄又没多高。”
李祥与郭塘对望了一眼,依旧是苦着脸,李祥勉强赔笑道:“王爷您智计无双,何须叫我们出手呢?”
郭塘忙也道:“正是正是,王爷您亲自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马到成功?眼下她最不想说话的人就是他,连看都不想看见他呢。诚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人一眼,心下不无愤懑:我也真是够凄惨,身边这几个人不是徐显炀的就是何智恒的,一个我的人都没有!
等他再转回头朝前看去,杨蓁已经把后车窗给关了,诚王更是气闷。
闲事没得可想了,他只好转而去琢磨起了正事:以眼下这局势,我们直接回城去,躲到后宫里,真是最好的出路么?
这样时候,宁守阳会如何布局?皇兄与徐显炀他们会如何应对?我身在城外,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得上他们……
近两天的工夫都过得身心疲惫,先是一心求死,然后又是在一心求不死,临到此时,他才终于静下心,好好去想死不了之后,还能做些什么。
虽说这一次求死成功换得了皇兄的信任,可同时也促成了矛盾的迅速激化,将身周的人都拉入了险境,看起来倒更像是他给大伙惹了个□□烦,而非立了个大功。
就这样回去藏到后宫里当缩头乌龟,等着皇兄与徐显炀他们辛苦筹谋帮自己收拾烂摊子,那也太憋屈了!自己堂堂一介亲王,怎能甘心做个惹祸的小孩子呢?总也得做点什么,好“将功补过”啊。
诚王边走边望着周围景致,脑中迅速分析京内京外的各方势力与形势,很快便有了一个计划浮上心头。
一行人中午时分在路过一处村镇的时候随便买了些吃食,午后继续赶路,于未时前后来到了北京城北德胜门外。
杨蓁感觉到车速慢了下来,又听见诚王他们似在议论着什么,就挑开车前的棉帘问:“出了何事?”
诚王行在她们侧前,朝前方点了一下下颌:“城门关了。”
杨蓁朝前方望去,果然远远地看见,城门已然关闭,外面拥着一堆想要进城的百姓。她吃了一惊:“难道说是宁守阳已经动手了?”
正文 69|四方动员
“换做我是他, 会比这动手更早。”诚王浅笑道, 手指轻松地把玩着缰绳,“纵使尚未公然反叛,至少想要控制几座城门,叫咱们不好轻易进入,又不是什么难事。”
杨蓁见他谈笑自若, 而且也未阻拦他们一行继续缓慢前行, 便问道:“王爷已然有了应对之策?”
诚王转眸来睃着她:“怎么, 徐显炀没有交代你,万一回来时遇到变故, 城门关闭, 该如何应对?”
这人,总要抓住一切机会显摆他比徐大人高明!她出门时十分仓促, 徐显炀只告诉她自己会谋划一切, 让她放心,确实没来得及细说什么应对之策, 而且最后还交代她“反正有诚王那个鬼灵精在那儿,真出了什么岔子, 叫他想办法就是”。
杨蓁是不耐烦诚王这副嘴脸,可不管怎样, 他有办法总还是好事。
“既然王爷有了对策, 我们都听您的吩咐就是。”她说完就缩身回到车里。
杨婶凑上前小声问她:“这位小哥,不是徐大人的下属吧?”
听到诚王直呼徐显炀之名,杨婶终于怀疑起“王爷”不是王姓小爷的意思了。
未等杨蓁回答, 又听见诚王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外传来:“你先别忙着撂手儿啊,我这应对之策,还要请你倾力配合才行呢!”
杨蓁听得不解:难不成要我去叫开城门?我叫门人家就会开?
其实北京城因为最重防务的重城,出现特殊情况关闭城门并不是多稀奇的事。
前一日诚王在保定府境内遇刺的消息传回京城,才半天工夫就被传出了许多种版本。有贴近事实的,说王爷出京遇见了盗匪被劫杀;有的则说是诚王遭遇绑票,是从京城被人绑到保定去的,三千营前去营救至今未果;更有甚者,说诚王有意谋反,勾结了盗匪,正准备攻下京城。
毕竟在百姓眼中藩王个个都有心造反,也就没人去想什么样的盗匪能有本事攻得下北京城了。
不管怎样,在这样京畿地区发生大批盗匪出没、又是人心惶惶的时候,闭门锁城是很正常的反应。不然的话,让那伙来历不明人数也不明的盗匪闯进城里来烧杀抢掠可怎办?这都是例行程序,并不与宁守阳是否公然动手造反直接相关。
而徐显炀既然明知杨蓁与诚王他们今日会返回,自然就为此做了准备,不可能真将媳妇全权交给诚王照看。
这时一队换防兵士手持红缨枪登上德胜门城楼,其中一个不着痕迹地沿着城墙朝西面走去,周遭无人认得出,他其实是穿着守城兵士铠甲的王庚——曾经安插王府的锦衣密探首领。
城墙上只有城楼附近的守卫比较严密,远离城楼的城墙上守卫就松散了许多,要每隔十几步远才站有一个兵士。王庚趁着换防、兵士走动频繁的机会,很自然地沿着城墙走开,其过程中已通过身旁的墙垛,远远望见了城外停在官道上的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的制式并无特别之处,在京中可谓随处可见,但见乌黑的车顶一角涂着一块约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红漆。看在寻常人眼里,那只是一块表面乌漆脱落的痕迹,只有明白内情的人才知道,那是特意做的记号,而且还是特意给居高临下的人看的记号。
远远看见那一点红,王庚就知道是自家的马车回来了。
城墙上的守卫兵士都是同样打扮,王庚一路仔细辨认,才寻到了自家同伴,凑上前去低声问道:“车已到了,人可派去了?”
那兵士站得纹丝不动,只动着嘴唇小声回答:“大人放心,人早已候在城外,一见车到就迎上去了。”
城外官道上,杨蓁与诚王刚说了几句话,就见到有两名寻常百姓打扮的男子从那堆等着进城的人群当中走出,朝他们快步过来。
诚王本还有些提防,等他们到了跟前,却看出了几分熟悉:“你们……从前也是我府上侍卫?”
那两人都笑着拱手:“小人钱云/鲁正,见过王爷,我等是奉了徐大人之命,在此恭候王爷与夫人的。”
诚王去看郭塘,郭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王爷所料不错,他们也是属下的同僚。”
诚王有些啼笑皆非,徐显炀这是打算把所有密探都由暗转明了么?倒像是破釜沉舟、日子不过了。不过这样也对,当此时候连指挥使大人回了城都要守密,自然不便动用锦衣卫的人手,密探忠实可靠,是个好选择。
钱云道:“请王爷与夫人随我等绕开城门,到僻静之处缀上城头入城。”
城墙宽广,避开城门找个僻静所在,用竹筐一个一个地把人接进城去,又不惊动外人,即使是大白天也不难办到。不过,眼下诚王已有了另一套计较。
打量着面前这两个前来迎接的锦衣密探,诚王忽然心头一动,欠身过来小声道:“我问你们,徐显炀是不是如此打算……”
听他几乎分毫不差地点出了徐大人的筹谋,钱云鲁正都露出诧异之色,他们也知王爷不是外人,钱云便直言道:“回王爷,大人正是如此谋划。”
诚王点点头,面露赞赏之色,随即回头去问:“如何,可决定了?”
方才没等那两人走近时,杨蓁已下了车与诚王说话,这会儿也是站得离他们最近的人,李祥他们尚且听不清诚王那几句低声说的话,杨蓁却是听清了的。
她稍作权衡,便点头道:“我随王爷去就是。”说完就去接过一名何府家将手中的马缰,上了马背。
诚王笑了笑,转向钱云道:“你们接杨家婶子与他们几个进城去吧,转告徐大人,我暂且再多借用他夫人一天,另有一桩大事要做。”
钱云与鲁正都是一愕,徐夫人不久前还曾在王府做丫鬟,并被阖府众人都视作王爷看中的女子,这些他俩都清楚,当此时候,王爷竟欲单独带走夫人,这……
眼见杨蓁是已然与诚王商议停当,应允了他的安排,两个锦衣密探也无可劝阻,只好一同应下。
钱云忍不住问道:“王爷有何计较可否对属下说上一句,待属下回去,也好叫徐大人放心。”
诚王朝李祥瞥了一眼:“不是还有他们么?方才我的话他们也听见了,叫他们去说给徐显炀听。”
钱云便不再多言。
“蓁蓁,你可留神着些。”杨婶满面忧虑地嘱咐。
杨蓁点点头:“婶婶放心,我省得。”
诚王笑道:“婶子不必忧虑,我即使拼了性命,也绝不会叫人伤了蓁蓁一根毫毛。”
杨婶却仍然愁眉不展,她已得知了诚王身份,听他一个亲王说出这话似乎是够分量的,可是,他显然并不知道蓁蓁现今的景况啊……
当下余人跟随钱云他们去进城,诚王与杨蓁两人催马拐进了岔路。
诚王回首望了望,笑道:“你竟如此轻易就答应随我来了,真不怕我是有意要拐了你私奔啊?”
杨蓁蹙眉叹道:“王爷您身份如此尊贵,当知非礼勿言的道理,以后这等话就请别再说了。”
诚王见她脸上血色淡淡,神态略显疲惫,知她这几日来都未得好生休息,说到底还是因他自寻死路引徐显炀遇险所致,他也心有愧疚,未再多言,行了一阵,才正色道:“此去西山路途不近,而且也无需急在一时,你何时觉得疲累了,均可停下歇息。”
杨蓁淡淡“嗯”了一声。
*
徐大人安然回城的事仅有极少的人知晓,此刻他自然不宜回家,也不能去衙门,只好找了个足够隐蔽的地界来做他的临时衙门——那间他与李祥碰面的胡同小酒馆。
“听明白了?好,梁振瑞那边就交给你了,去吧。”
又分配好了一项任务,打发走了一名手下,徐显炀只觉得头昏脑涨,抬头朝稍显昏暗的门外望望,恍惚中都想不起此时是上午还是下午。
稍一愣神困意就袭了上来,模糊的视野当中,一个穿着曳撒、略显佝偻的身影迈进门来,徐显炀立刻就醒了。
“干爹,您怎来了?”徐显炀忙起身相迎,“有事唤我,差个人来不就好了?”
何智恒笑呵呵道:“成日都窝在宫里,我也闷,也想寻机出来走走。反正被宁守阳的探子见到我来这边,也猜不到是来找你。”
见他突然造访,徐显炀还当出了什么紧急变故,见了他这神态才松弛下来,随着他重新落座。
桌上放着那卷从案牍库地板暗格里取出的卷轴,此时展开着一小截,上面写满了正楷小字,何智恒望着它道:“三千多个人,还散布各处,真要调动起来不是件容易事。”
徐显炀苦笑:“确实,关键是还要争分夺秒,生怕被对手抢先动了手。宁守阳那老疯子见到去劫蓁蓁的人回不来,说不定就要狗急跳墙了。”
何智恒又是一笑:“所以呢,皇上就想了个辙,少说也能给咱们多争取来一整天的工夫。”
徐显炀眼睛一亮:“什么辙?”
……
临到今日午后,距离诚王遇刺、下落不明已过了一天零八个时辰。
这期间宁守阳既动用三千营方面的人手去到事发地周边打探,也起用了所有与东厂锦衣卫及皇宫相关的人手打探消息,却都一无所获。
诚王是死是活,徐显炀是死是活,皇帝是否有何打算,他都不得而知,可以想见,这段时候宁守阳过得有多煎熬。
他已年过半百,只比何智恒小了三岁,精力远不能与皇帝、诚王、徐显炀这些年轻人相比,熬过了这将近两天精神紧绷、坐立不安的时光,已然身心疲惫得临近了极限,心态也因此临近了决定去破釜沉舟、拼命一搏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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