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烁眨了眨眼,看向卫夫子,“夫子对高卓很了解?”
卫夫子这些年一直教书为业,照着陆昀说的,他以往也从未来过京师,更谈不上见过高卓了,但卫夫子却对高卓的性情极为了解,且每每提及高卓,陆烁总能从他的神色中窥探出一股郁愤来。
难不成这二人曾经有过什么过节不成?
想到这里,陆烁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陆昀曾经说过,卫夫子年轻时因为时运不济才止步于举人、不再往上考,是否与高卓有什么关系呢?
卫夫子闻言,只微微愣了一下,就淡淡一笑道:“高卓掌权多年,恶事做尽,乡野之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师以往听了不少,自然比你要了解得多。”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就又转向窗外,望着外面的碧荷,不再说话。
陆烁望着卫夫子放空的眼神,愈发觉得自己刚刚的猜测有些道理。
不过卫夫子既然不打算说,他也不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谁都有秘密,那些不为人知的想要隐藏下来的过往,剥开了知道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卫夫子只静静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又回到室内的书案前坐下,陆烁也跟着坐在他的下首
因为有了科举改期这件事,加之陆烁实在没什么玩心,故而今日的假期就此作罢,陆烁重又跟着卫夫子学起杂书六论来。
因前面时间耽误的久了,上午的课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午时就又到了。
陆烁恭敬地辞别了卫夫子,出了畹鹭轩之后,就带着朱衣碧桃几个一路往后院走。
途中,碧桃爽利的说个不停,一会儿说陆舜英一本本数书识的字如何多,一会儿说薛先生母女两个如何温和知礼,一会儿说陆昀对他那些古籍如何宝爱……凡此种种,说了一箩筐有余。
“父亲已经下衙回来了?”陆烁听碧桃说到陆昀,猛然出声问道。
碧桃不妨陆昀开口问这些,不由一呆,立马就反应过来,点点头应声是。
陆烁闻言,也不多说,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回到了后院。
等过了太极湖,庭院深深,回廊曲折,陆烁顺着抄手游廊走,刚转身要往凝柳堂门口去,不妨拐弯处迎面走来几个面生的女子,陆烁抬头一看,就见走在正前方的正是一对布袍素衣的母女。
那中年女子陆烁认得,正是陆舜英的女先生薛先生。
陆烁站住脚,碍于罗小娘子在,他目不斜视,冲薛先生略一施礼,就绕过几人,带着身后的几个丫鬟走远了。
等陆烁走远了,罗小娘子才抬起头来,朝陆烁的背影望了一眼,就见那背影清瘦如竹、昂然挺立,罗小娘子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但见他华衣锦裳,气度不凡,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不由好奇的问薛先生道:“娘,这位就是舜英的哥哥陆二少爷吗?”
☆、第228章 使臣
薛先生听了女儿的话,脚步顿住,也回头去看刚刚那少年,就见他脚程极快,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从视线中消失了。
薛先生回过头来,迎着女儿澄澈的目光,柔声道:“是啊,他就是陆府的二公子。”
罗小娘子闻言,小脑袋轻轻一歪,望着薛先生若有所思。
薛先生见女儿懵懂的模样,微微笑了笑,蹲下身轻声道:“娘能到陆府教授陆小姐读书,维持生计,本就是陆夫人慈心,咱们可不能节外生枝给她添堵。陆公子与咱们身份不同,且男女有别,你日后见了他,远远躲着就是,免得落人口舌。”
“娘放心,女儿省的。”罗小娘子点点头。
罗小娘子年龄虽小,尚存着一份少女的天真。但她自幼丧父,没少见到族人们或卑劣或冷视的面孔,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识人冷暖,自也知道母亲的辛苦与无奈。
她们母女两个能脱离家里那个狼窝,全仰赖袁氏与罗氏两人的慈心。如今在陆府,她们衣食无忧,且母亲又是陆小姐的先生受人尊敬,这份安定得之不易,且罗小娘子又自小被教导着学习女诫女四书,自然知道男女大防的问题。
这位陆小公子前途大好,身份又高,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该沾染的,与其到时候徒增麻烦,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小心规避,母亲不止一次这样提醒自己,罗小娘子自然记得清楚。
薛先生闻言放了心,女儿看着年幼,却一向懂事,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
陆烁脚程极快,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凝柳堂。
日头越升越高,日光如曝,晒得庭院里的花草微微发蔫,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嘹亮地唱个不停,陆烁走了这一路,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许多汗来,他也无心去看陆昀在院子里晒出的古籍了,脚下不停,在丫头婆子们的请安声中快速进了正堂。
等进到屋子里,猛然就是一凉。
就见花厅正中央放置着一小钵冰,两个小丫鬟正站在旁边一下一下打着扇子,陆昀坐在罗汉床上,翻检着几本泛黄的书本,袁氏则坐在另一侧,低头做着针线,听到外头丫鬟们一迭声的请安,她才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着陆烁温婉的笑了笑。
岁月静好,大抵说的就是眼前这副景象吧。
陆烁打心里舒心,不由咧嘴一笑。袁氏见他因走的这一路受了太阳暴晒,脸上微微发红,轻声嗔怪了他几声,就嘱咐他喝下袁妈妈递来的酸梅汤,又吩咐小丫头们打水拿布巾来伺候陆烁梳洗一番。
等全部收拾完毕,陆烁才觉得方才那股燥热减轻了些。
袁氏又拾起放在罗汉床上的那方布料,一遍做着针线,一遍责怪道:“天气正热,怎的这时候过来了。京师可不比河北道,你日后大中午的可不能就这么出门,谨防着中了暑气。”
听袁氏出言责怪,碧桃红杏两个站在陆烁身侧,大气也不敢出,朱衣往前走了一步,正要出口认个错,谁料陆昀放下手中的书本,摇摇头笑着对袁氏说道:“妇道人家,净要瞎担心。烁哥儿又不是女孩子,从前院到后院,不过才几步路,你就这样心疼,他日后求学做官什么苦不得受着,你能操心的过来吗?”
袁氏听陆昀这话嗔了她一眼,知道他这话有理,倒也不再说别的。
陆昀摆摆手,花厅内伺候着的丫头婆子们就都散了,只留下他们三人。
陆烁做到陆昀身旁,拿过他放在塌上的书,看了看书名,竟是两本从没听说过的古书,封皮重新装裱好了,但内里的书页却发黄发黑,上面还有一层层水渍,看着颇有些年头。
“这是……”陆烁将这本书小心的翻开,大致浏览了一遍,就见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依照他现在的水平尚且认不全。
“这是魏晋年代的古书,原本也没想到还存着,也是今日晒书的时候偶然翻到的,倒是意外之喜了。”
陆昀见他不停的翻着这两本书,不由笑着解释道。
陆烁听他说起这个,不由来了精神,提起今日晒书的事,道:“真没想到,咱们府上的藏书阁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古籍,儿子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怪不得卫夫子以前常往藏书阁跑……”
陆昀听他说起这个,脸上的笑意更盛,他面上有些骄傲,道:“咱们敬国公府的藏书阁在整个京师都是极其有名的,敬国公府传世百年,历代的敬国公都乐于搜捡古书,有这么多也不稀奇……不过这书是死物,若是没有人看,再好的书闲置在那里也是一点用处也无,为父最大的心愿,就是日后咱们敬国公府多出几个读书人,也不枉费祖先搜捡古书的这一番苦心了。”
陆昀说到最后,眼睛亮晶晶的,笑看着陆烁。
陆烁闻言,虽什么也没说,但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保证。
父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袁氏间或附和着说上几句,气氛极为融洽,几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今年院试的考期上了。
“这考期怎么的说变就变?”袁氏听两父子说起这个,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皱眉道。
先前凝柳堂人多嘴杂,陆昀也就没有和袁氏说,故而袁氏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此事。
“这礼部可真的是……”袁氏又唏嘘一声。
“娘——您可真是冤枉礼部了。”陆烁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袁氏就抬头看向陆烁,陆昀则笑吟吟的,端起小案几上的茶,没有接口。
陆烁道:“礼部刚刚犯了大错,眼下可没胆子干这种事,且这庞大人又一向规行矩步,不逾矩半点,这必定是陛下下的指令,您可怨不着礼部。”
“不错,确实是陛下的主意。”
见袁氏又要问,陆昀摆摆手制止,开口解惑道:“这指令是陛下今早刚刚下放到礼部的,至于原因嘛,听范大人说,派往大昭的信使昨晚回信,说是大昭听闻十三王子这事,万分震惊、有十分愧疚,深觉对不起大齐,故特派大昭的大王子作为特使,亲自前往大齐,向大昭赔礼道歉,解决先前十三王子那事……预计着归期就在八月,届时礼部忙着接待大昭使臣的事,像是忙不开身来主办这科举之事,这才将府试提前半月举办。”
什么?大王子亲来,他没听错吧?
陆烁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昀,有些不敢置信。
☆、第229章 脱衣
陆烁这样想着,也这么开口问了出来。
“你没听错。”陆昀笑着点点头,又确认了一遍,“户部与礼部的衙门紧挨着,这事是圣上亲自派了天使到礼部下发的,动静闹得很大,不止是我,户部的许多同僚在衙门里都听说了此事,此事千真万确,要不然,我也不会派周管事匆忙走这一趟。”
“可这大王子,不是大昭王后的嫡长子吗?”袁氏听了陆昀的解释,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大王子身份既长且贵,往大齐这一趟可不好走,他怎么会亲自来,别是有什么阴谋吧?”
袁氏又喃喃了一句。
“阴谋倒不至于。”陆昀笑着摇摇头,“如今大昭内部斗得正厉害,便是武力再强,也不敢在咱们大齐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不过,若来的是大王子,这十三王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王子和十三王子?
想到卫夫子之前所说的大昭现在的情况,陆烁不由眼睛一亮。
他看向陆昀,问道:“爹,儿子听说这十三王子虽然得宠,但因为小王妃的缘故,大昭内部效忠他的官员并不多,十三王子一脉也就是空有其表,怎么有能耐弄出那一百多个长相相似的小厮、与大齐的内贼合作谋反的?莫非一开始就是这大王子……”
陆昀呵呵笑了两声,阻止了陆烁接下来的话,他道:“你不必管这些,大昭是何心思,陛下心里一清二楚,该如何应对,想必早有打算。我传这个消息回来的本意,可不是让你为这些琐碎之事烦心的,你只管好好读书就是,余下的自然有我在。”
陆昀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陆烁与他做了多年父子,他面上这番表情代表什么意思,陆烁一眼就看了出来。
陆烁心里舒了口气。
只要这大昭不是刻意对付大齐的就好。
虽说依照大齐现在的兵力,对付大昭绰绰有余,但老话说得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场战争下来,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陆叔可不是什么狂热的战争派,他觉得还是眼下这种安定平和的日子过着好。
陆烁放下了心,自然也就不追根究底,他就点头应了声是。
袁氏坐在一旁倒是想继续问下去,但眼见陆昀冲他摇摇头,再看看陆烁,她也就闭口不再问,转而开口叫了丫头婆子进来,吩咐着摆饭。
……
一个半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于陆烁而言,却过得尤为漫长难捱。
季节进入到盛夏时分,天气一日比一日燥热起来,门口的吊钟海棠早被太阳炙烤的发蔫,那朵朵娇艳的花瓣也被蒸的不再开放,院子里只余下一派蔫哒哒的绿意,瞧的比陆烁更加没有精神。
陆烁到大齐也有些年头了,却仍旧没办法适应这里夏日的炎热。
没有风扇没有空调,仅仅靠着室内的冰盆和丫鬟们一下一下人工打的扇子,这燥热根本缓解不了,更别说天热时他仍旧要规规矩矩的穿着长袖长裤,每日里汗如雨下,当真是难捱。
尤其回了京师之后,暑热更加的严重。
京师不比河北道,河北道因为近海,且位置偏北,夏季尚还好些,京师却是实实在在的中部地区,降雨极少,天空每日里都像在憋着气一般,没有一点儿风,陆烁仿佛置身在火炉之中,汗水直滚。
尽管如此,学业却不能就此拉下,尤其离考期越来越近,卫夫子的教授进度愈发快了起来。
烁每日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跟着卫夫子读书,觉得越来越难受,不止如此,身体上的难受蔓延到了心情,学业自然也跟着受了影响。
卫夫子自然注意到他的这些变化,就直接对他道:“人常说读书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话没错,却不单单是夸他们忍耐力强,也是为了更好地适应考场。这一级级的考试,不论规格高低,没有哪一级是在春秋两季考的,要么极冷要么极寒,你若是连现在的这种热度都受不了,到了院试考场上可要如何是好?那时候正当八月,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且你还要在考场一下子呆上三天,虽说彀文学院条件较好,总也比不了家里……”
话说的语重心长,且十分的中肯。
陆烁听进去了,也确实想尝试着改变,但心理上和身体上惧热的问题,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得了的。
卫夫子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虽说没能解决掉问题,心里却觉得宽慰,想着世家里御寒祛热的法子较多,他就越过陆烁,直接跟陆昀说了这些问题。
事关陆烁,陆昀自然十分重视,兜兜转转找了好多的法子,最终还是在罗氏那里找到了解决办法。
罗氏在京师待了半辈子,认识的大夫郎中多且杂,从袁氏那里知道陆烁的状况之后,没费多久的功夫就找到了以为专门疗养对季节变化不适应的大夫。
大夫看着陆烁汗如雨下的夸张样子,仔细询问了一些症状之后,就表示知道,并对症下药开了方子。
陆烁本来还将信将疑的,不信这人竟真能有法子解了人对炎热的不适应,但他服用了几帖药剂、并按照那大夫所说的法子药浴过之后,身子果真舒适了很多,一动就冒汗的症状渐渐地减轻了不少。
身上没汗,心里没火,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如此,等到了八月初一院试进场那日,陆烁虽仍旧比不上寻常人耐热,但总算比先前好了许多。
袁氏和罗氏两个却觉得不放心,只因为院试不比前两次考试,陆烁是要在考场中吃住三天的。
三天的时间不算长,但对于从小锦衣玉食、未曾离开过奴仆侍奉的陆烁来说却不一样了,能不能适应暂且是一方面,谁知道考场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考虑到这些,罗氏和袁氏又一次找了先前的大夫,向他求了许多的防暑防蚊的药丸和方子,前前后后,俱都考虑周到,准备的妥妥贴贴。
故而,等陆烁进考场这日,不同于前两次,这次他的考篮堆的满满的,熏蚊子的药草、解暑的药丸、替换的衣衫、帕子等等,俱是些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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