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崇帝道,“此事情况与那事不同,你若是不信,那孽畜就在诏狱里关着,明日尽可去看上一看……”
智奎先生听惠崇帝如此说,心里有些不认同。
那百来人是不是个例,谁知道呢?
既然这一百来个长相一样的人都能被大昭人找来,那么找个与成王相像的人,总不在话下吧。
想是这样想,但看着惠崇帝这么信心满满的样子,智奎先生倒也不敢继续下去泼冷水。
他虽是惠崇帝身边的谋士,却也深知生存之道。
直谏固然是好事,但善终的又有几个?
“至于安远侯这事……”惠崇帝吸了口气,“刚刚孟侃已经说了,他能进到那庄子里,原本就是个意外,且这安远侯自落户在滇南之后,愈发目中无人,朕看他是心被养大了,这人一飘起来就容易粗心大意、忽略细节……更何况,他进来又一直忙着大昭之事,忽略了成王余孽,倒也正常……”
惠崇帝所说的意思智库先生已经领悟到了。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
若这个余孽真的是个假的,那这安远侯和真正幕后之人心机就太过深沉可怕了!
☆、第242章 哭诉
想到这里,智奎先生自来云淡风轻的脸上,也挂上了些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了,不必多想了……朕心里自有分寸。”
惠崇帝眼见智奎先生对此事质疑如此之大,虽说刚刚用许多理由将他反驳了一顿,但心里也忍不住敲起了鼓。
但现在成王余孽就在自己手上!成王余孽这二十余年来都未曾在人前露过面,自己说他是,谁还能反驳他不是不成?
况且,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安远侯和南边来的大昭使臣!
这才是最为迫切最为紧要的事。
“是!”智奎先生应道。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对惠崇帝谏言道:“陛下,那孽障现在在您手里,日后想如何处置全凭您心意,但微臣想着,眼下安远侯是何态度暂且还不知晓,加之他与大昭来往频繁,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故而,那成王余孽不妨先……”
“哈哈哈……”
惠崇帝听他说起这个,不由笑了起来,道:“先生所言,与朕心中所想刚好契合……现在确实不是动他的时候!”
也免得白白给安远侯造反的理由!
况且,刚刚见了那侄儿之后,虽说他胆小如鼠、看着没甚出息,且浑身肮脏,极为狼狈,但却妨碍不了他面如冠玉、风姿潇洒绰约的本来面貌。
看着他酷似成王的那一张脸,惠崇帝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恶劣的想法。
除了死之外,这世上还有千百种折磨人的方法……
而那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法子,才是最能让当事人痛苦、也最能缓解他心中仇恨的。
……
孟侃出了大殿,神情却依旧维持着戚戚之色。
外头候着的亲卫见此,都走上前围在孟侃身边,想说什么,但碍于在宫中却又不敢询问,加上孟侃以目视意,故而一群人俱都闭紧嘴巴,半个字也不敢露。
一行人沉默的出了重重宫殿,走到了宫门口,此时早已有几辆马车等在此处了。
是孟府的马车。
孟侃脸上此时才有了些笑影儿。
孟侃带着三名关系最为亲近、官职也最高的亲卫上了马车,至于其余人,则依旧上马,跟在马车后面缓缓回了将军府。
马车上,亲卫忍不住询问殿内的事。
“无碍了!”
孟侃点点头,“看在以往我忠心耿耿的份上,加上我此次又带回了成王余孽,陛下虽恼恨我这时候回了京师,险些误了大事,但既然今日没有对我严惩,想必是打算对我轻轻放过了……”
亲卫们听此,面上的紧张却没有放下来。
安远侯眼看要反,惠崇帝此时不治孟侃的罪,但谁能料到以后呢?
毕竟帝王心,海里针,尤其孟侃作为守边将领却私自离开守地,更加是帝王大忌!
若是惠崇帝秋后算账,他们又如何招架的住……
“不管怎样,这一趟都是必须要回来的……”孟侃垂眸,“总不能所有人都被安远侯困在滇南……”
滇南的形势,可比刚刚他与惠崇帝说的要严峻多了。
若是继续留在滇南,消息递不出来、京师众人对安远侯没有防备不说,若是安远侯日后突然谋反了,他们这些被惠崇帝派往滇南、熟悉滇南的守将,必然都要被安远侯困住。
滇南地势复杂、多奇川怪谷,若是没有熟悉滇南地形的将领带兵,恐怕很难打下来……
马车粼粼向前行进,孟侃轻吁了口气,随着马车轻微的晃动,目光逐渐坚毅了起来。
……
这一晚京师很多人家都是灯火通明到深夜。
没办法,孟侃突然带着一病弱男子回来的消息,自孟侃进了宫门开始,就迅速在京师城内传开……
老百姓倒没什么,不过将此当做个笑料,笑笑谈谈也就过去了。
但诸多官宦之家却因为这个消息,或哭或笑或兴奋或紧张,猜测着孟侃此番突然回来的原因。
尤其是岳府,书房的烛光几乎亮了一夜。
“最终还是被抓到了啊……”
书房内空荡荡的,只有岳阁老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摇曳的灯光叹息。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这个逆贼,你要是能绝了谋逆的心思,老夫也总算能安睡了。”
……
翌日一早,金銮殿上就因为孟侃无诏回京师的事炸开了锅。
上书的多是些不怕死的直臣谏臣,从秦朝说道了大齐朝,从太祖皇帝说道惠崇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孟侃作为守边之将私自回京其心可诛,惠崇帝必须要杀鸡儆猴严惩孟侃……
孟侃站在一堆武将中间,虽经过了昨晚的打理修整,面上的憔悴之色却没有减去多少,他听了这些谏臣当面的控诉,低垂着双眼,一言不发等待着惠崇帝降罪。
“都说完了?”
等下面的谏官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惠崇帝才平淡的开了口。
这是他自今日坐了殿上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但下面的朝臣却从中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这惠崇帝,似乎没有追究孟侃的意思啊……
想到这里,群臣不由面面相觑,而那些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谏官们也紧跟着闭上了嘴巴。
惠崇帝将下首众人的面色都看在眼里,他眼中毫无波动,道:“孟爱卿此番回来,并非无诏!”
什么?
并非无诏?
下首的官员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议论起来。
什么时候下的诏书,他们怎么不知道……包庇也不是这么个包庇法啊……
连孟侃也有些愣愣的抬头看向惠崇帝,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以往说过,当年成王虽胆大包天派箭手杀了朕那大儿,但他与朕毕竟是血肉骨亲,成王死于大火之后,朕一直想着找到他的血脉……总归是皇室子弟,实在不宜流落在外……”
说到这里,惠崇帝神情有些凄切起来,他声音低沉,眼中隐隐有些泪光。
竟是当堂哭诉起来!
下首的众官员让惠崇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惠崇帝与成王之间的泼天大恨,谁人不知!
尤其一些上了年级的老家伙,当年亲身经历了那场宫变,大皇子死时的惨状,如今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来……
☆、第243章 谏言
纵然生在帝王家,到底是亲父子!
更何况,大皇子还是惠崇帝最为喜爱的长子,亲自一手教导到了成年时候,却被成王一箭给毁了。
当年惠崇帝何等的悲痛!他们这些老臣看着都觉得心有戚戚。
现在惠崇帝却说什么宽恕了成王,准备善待成王后人云云。
母猪上树都比这要可靠吧!
想归想,大臣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跪倒地上,齐声跪地赞道:“陛下仁厚!”
惠崇帝摆摆手,示意下跪的群臣站起身来。
群臣顺着起身的动作看了惠崇帝一眼,就见他面上泪水流了已有一会儿了,也不知是在哭惨死的大皇子,还是真的为流落在外的成王后人担心。
惠崇帝继续道:“朕当年念叨的一句话,尔等俱都忘记了,谁料孟爱卿倒记在了心里,镇守边关时仍不忘此事,费尽千辛万苦,如今终于将朕那侄儿找到了……”
找到了!
居然找到了!
难不成昨晚那个病弱男子就是……
众官员泛起了嘀咕声,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去看孟侃。
惠崇帝笑道:“如今成郡王身子虚弱无法起身,已被朕妥善安排好了!朕骨肉团聚,当真是欣喜。不过——”
群臣对惠崇帝接下来要讲的话毫无兴趣,因为一句“成郡王”就将他们惊到了。
成郡王!
还没在人前露面,就被圣上封作郡王了吗?
刚刚惠崇帝所说的照顾成王后人,果真不是说说而已吗?
孟侃站在下首,听完惠崇帝刚刚那一番话,明白了惠崇帝的意思,刚刚一直紧绷的身子跟着放松了下来。
“孟爱卿。”
惠崇帝叫道,“功是功,过是过,你虽寻找成郡王有功,但也太心切了,居然不经安远候允许就趁夜赶回京师……你可知罪?”
孟侃回过神来,镇定的出列,坦然道:“微臣念着陛下一片切切慈心,故而找到成郡王后,想着早日送到京师来让陛下安心,谁料一时激动却忘了规矩!给安远候添了麻烦……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众臣听罢孟侃的话,总算回过神来。
这君臣两个一唱一和的,原来重点在这里!
安远候!
原来是因为安远候!
一个成郡王不足为惧,弄死他,比碾死只蚂蚁还要简单!
但成郡王却是被孟侃从滇南找到的,再结合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内贼之事……
众臣交换了个眼神,沉默着不再说话,而刚刚那些慷慨激昂的谏臣,更是缩头缩脑动都不敢动一下。
“既如此,朕就先撸了你的官职,令你在家思过!”
惠崇帝缓缓道:“至于什么时候恢复原职,嗯……”
众位官员都将视线放到了惠崇帝身上。
惠崇帝想了一会儿,才轻飘飘道:“再说吧!”
这是要把孟侃留在京师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岳阁老淡定的站在下首,心却提了起来。
惠崇帝到底是对安远候不放心啊!岳阁老想到。
这是留着孟侃,准备随时应战吗?
“至于朕这侄儿……有成王这层关系在,朕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他日夜相对啊!”
还没等群臣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惠崇帝就又继续“烦恼”了起来。
殿中就又是一静。
成郡王……
陆昀听到成郡王两字,精神也是一震。
他站在大殿的一角,将惠崇帝这句仔细斟酌了一会儿,再与前面几件事结合起来,恍然有些明白过来。
他再次抬头打量惠崇帝一眼,见他面色愁闷,不禁若有所思。
惠崇帝见下首官员瞠目结舌的样子,继续道:“各位爱卿且说说,朕该拿他如何才好啊?”
说完,惠崇帝龙目向下扫视了一眼。
下首却安静的出奇,众臣全都低眉颔首的站着,一言不发。
不管陛下心中对成郡王是何看法,但看刚刚的言辞,陛下是准备做个和蔼的“皇伯父”的。
可他现下的意思,却又不准备让成郡王出现在他面前……
可成郡王身份特殊,是一定要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看着的……
这要如何是好?
惠崇帝倒也不恼,静坐在龙椅上,等着下首官员的回答。
久久,就在惠崇帝耐心尽失的时候,终于有官员站了出来。
惠崇帝不由眯了眯眼。
原来出列的竟是陆昀!
“陛下!微臣有些浅见……”
不理会群臣惊奇的打量,陆昀缓缓走到大殿中央,笔直跪了下去。
“爱卿起吧!”
惠崇帝见是陆昀,笑了起来,道:“你有何法子,尽管说来……”
“是。”陆昀起身,道:“微臣建议,将成郡王送出京师——”
什么?
“什么烂主意!”
“疯了吧!”
“成郡王怎么能送出去呢?”
……
大殿上重又热闹起来,大部分大臣表情激愤,对陆昀这话很不赞同。
许多人甚至言辞激烈的质问起陆昀来。
陆昀却充耳不闻,一双眼睛只看着惠崇帝。
惠崇帝心里笑了笑,面上却是一片愁容,问道:“爱卿这是何意?这侄儿好不容易才找到,若是再将他送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议论皇家人情冷漠……让人议论朕亲情淡薄……”
“是啊!”
下面又有人附和。
“陛下!”陆昀反而笑了笑。
“成郡王本是逆贼之子,陛下不计前嫌将他从乡野接回,且还隆恩封他为成郡王……本已仁至义尽,如今不过是将他送出京师而已,不痛不痒的,天下人怎会妄议皇家、妄议陛下?”
“嗯……”惠崇帝眉头一抖,道:“确实是这个理儿……”
下面的官员见惠崇帝竟被说服了,不禁着急起来。
“不可啊陛下……”
许多人站出来,呵斥陆昀胡作非为。
把成郡王送出去,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当然也有许多刚刚神情激愤的,见到惠崇帝反应之后,恍然明白惠崇帝的立场、沉默不语的。
惠崇帝摆手制止,点点头,示意陆昀继续说。
陆昀就道:“再则,陛下立身为帝,自当先国后家,您与成郡王也是先君臣后伯侄,您若整日为了处理与成郡王的关系而烦恼,不利龙体且不说,岂不耽误朝政?所以臣恳请陛下,为天下万民着想,请您将成郡王送出京师……若是您担心成郡王安危,就择一可信之人从旁看顾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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