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宗政明月转脸目视着他。
“说来也是因为在下的侍童,因那次太白楼的事多次对白侍卫不敬,这才激他偷了面皮,不过此次还当真多亏了白侍卫,先是在红杏山庄替在下挡了一刀,后在黎族他又因为护着在下才喝下毒酒的。”
轻山公子说完看了一眼白图。
白图心中一激,他这是暗示自己,宗政明月已知他曾饮下黎族秘毒的事。
“事后在下却并未将白侍卫偷面皮的事告知侯爷,在下应当也有罪,愿意分担责罚。”
“分担”二字一出,宗政明月心下了然,他无论定白图何样责罚,轻山公子都分担一半,这是在暗中请求他不能杖毙眼前的黑衣少年。
宗政明月瞟了一眼轻山公子,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垂眸不语的白图,慢慢说到, “当初为了避免太白楼被炸,白侍卫一箭射杀假的轻山公子,救了本侯,如今为了一只小老鼠不惜暴露自己,甘愿领罚,当真是忠厚仁慈之心,若是本侯今天当真重罚了你,倒显得本侯刻薄了!”
轻山公子心中一松,看来白图有救了。
就听宗政明月不紧不慢的说到,“既然白侍卫心愧轻山公子,轻山公子又如此感恩白侍卫,本侯不妨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听他说到这里,白图默然着,但内心却有些意外。
宗政明月继续道,“本侯就将白侍卫赠予轻山公子如何!”
他仿若是在征询轻山公子,余光却始终不离旁边的黑衣少年。
轻山公子面容如和风细雨一般清明,眼中散发出晨露般的淡淡光泽,刚要谢恩。
白图扑通双膝跪地,“属下生是侯爷人,死是侯爷魂,属下甘愿一人受罚与旁人无关。”
这是坚决以死示忠,也是以死拒绝被赠予。
轻山公子唇边的那丝笑意如寒冬屋檐冰棱一样挂住。
宗政明月看着面前重新跪地的少年,从他的角度俯视下去,正是他黑玉般光泽的乌发,发梢掩映处脖颈的肌肤细致如美瓷。
白图就那么跪伏在那雪白的袍脚之下,心中惴惴不安,原本他所有的打算最坏也不过是受些苦头最终能留在府中,但若是宗政明月将他送给轻山公子则会打乱他所有的计划。
他的底线是必须留在侯府。
若是不能留在侯府谈何保护谈何复仇。
头顶上宗政明月的清冷气息在芬芳花香中依旧清晰,白图内心煎熬。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后山温泉旁边,他杀了伍灵仙侍女那次,他折腰躲在树洞里。
那时宗政明月的袍脚也是如此的近在眼前。只是今日在那纯白的细缎袍脚处暗灰的银线绣的是一株亭亭傲立的白玉兰。
“此话可真心?”
宗政明月问到。
“发自肺腑。”白图答到。
似乎是宗政明月对着鹰隼的方向做了个动作。
那鹰隼十分听话,立即松开趾爪,八荒落荒而出,掉在地上,瞬间奔向白图,一溜烟缩到他的衣袖中,看似再无动静。
白图却最清楚,八荒在他袖中依旧在瑟瑟发颤。
他不动声色的将右手缩进袖中去安抚八荒。
宗政明月移步间不经意的瞟了他一眼,忽然问到, “既然喝下黎族秘毒为何还活着?”
轻山公子忽然转头看着宗政明月,又看看白图,心中惶然却又不好表露。
他不知道宗政明月从何而知,但若是被宗政明月得知白图是血蛊之身只怕……
八荒回来了,白图大为松气,淡然道,“这还得谢谢轻山公子。”
说着从颈中取出一根项链,那项链整根链子是绿色丝线所编,紧致流畅,下面吊着的一颗有鸽子蛋那么大的通体晶莹剔透,碧绿莹亮的珠子。
正是前南唐皇室的宝物辟邪珠。
“多亏轻山公子当时将辟邪珠放在属下的口中。”
白图说着对着轻山公子微微浅笑致意,双手奉上辟邪珠。
轻山公子了然,面上不禁淡笑回应,“既已送予你了,哪儿有又拿回来的道理”,坚决不收。
刚才宗政明月问的轻飘飘,双眸却紧紧关注着眼前人的神色。
卓公子在一边也不动声色的关注着,此刻悠然踱步走过来,“侯爷,白侍卫忠心可嘉,又有轻山公子求情,但府中规矩不可坏,依在下看来不如就鞭挞三十吧!”
这样的责罚算是轻的了。
白图连忙谢到,“卓公子宽仁,侯爷宽仁”。
宗政明月瞥了他一眼道,“受完责罚到居安苑来。”
说着当先而行,步出小花园幽径,那只鹰隼随即展翅跟上,在空中紧紧跟随。
卓公子深深看了一眼白图,转头对轻山公子说到,“夜宴还请轻山公子务必作陪。”
轻山公子点头应下,又见他似乎并无意跟随自己一起离开,便淡笑离去。
此刻小花园的空地上白图跪地。
他仔细揣摩一遍刚刚宗政明月的所言所行,觉得自己应该是蒙混过去了,只是为何要他受完三十鞭挞又去居安苑呢?
轻山公子一身宽袖紫衫,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青莲白玉腰带,气质优雅沉稳,面露忧虑,“小白,你这又是何苦……”
说着,便伸手扶他起身。
白图躲开他伸过来的纤长手掌,闪立一边。
轻山公子见他躲避自己的搀扶,也不在意,忧心忡忡道,“小白,刚刚若是侯爷要将你杖毙你又该如何自保?”
白图平静道,“白图的事还请轻山公子再勿多言。”
说着又将那辟邪珠递过去。
轻山公子看着他对自己疏离的态度有些黯然的说到,“你是怕当真跟了我,我无法庇佑你吗?”
☆、21鞭刑伺候
21鞭刑伺候
“你是怕当真跟了我,我无法庇佑你吗?”
轻山公子凝视着白图缓缓说到,并不去接那辟邪珠。
他慢慢转身,遥望南方,幽幽道,“国已忘,我也不过寄人篱下,又拿什么护住你呢?”
白图心中一滞,出声到,“公子真以为刚刚侯爷会让公子带我走?”
轻山公子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
“侯爷既然派了鹰隼在库房埋伏,说明早已知道有人偷了那面皮,还会还回去,我既自投罗网,坦然承认,侯爷就应该将我交给管家詹老就是。”
宗政明月却并未如此,甚至这件事发生到现在管家詹老都未露面。
轻山公子心中本就有数,点点头,“那卓公子邀我花园喝茶想必也非偶然?”
白图不置可否。
“这么说来,侯爷早已盯上你了?”轻山公子眼眸雾迷,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白图默不作声,想着刚刚宗政明月的一言一行,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轻山公子欲言又止,“三十鞭挞,你一个弱女……”
白图低喝道,“公子,在下堂堂三尺男儿,鞭挞不算什么?”
说完紧紧注视着轻山公子,漆黑的眼眸带着微微薄怒。
“公子若真为在下着想还请慎言。”
轻山公子看着白图索然离去的背影,目光幽然。
镇国侯府掌管刑罚的是副总管林墨,而鬼鲛则是直接经手人。
鬼鲛人在侯府,江湖上却有他的传闻,此人以鞭法成名。
府中关于他的传说白图已不止听过百遍。
什么一鞭叫人死,一鞭叫人活,说的无非都是此人使鞭的厉害。
每一次侍卫说起的时候,都是一副咬牙切齿又恨又怕的模样。
地牢里阴森困顿。
鬼鲛看了看白图,咧嘴一笑。
他身材干瘪,脸上几乎皮包骨,地牢碳火映照下显得皮肤更加惨白,这咧嘴一笑和地牢的环境反倒相得益彰,更叫人揪心切骨。
“这不是白侍卫嘛!犯事儿了?”鬼鲛笑的龇牙咧嘴。
白图面无表情,点点头,走到鞭刑刑架前,木然的抬手抓顶上横梁,再俯身在架上。
鬼鲛刚要伸手扣刑架上的扣子。
那扣子其实就是绳索,将受刑人腰身固定好,以免疼痛起来胡乱摆动身体。
但拉拢两边的扣子仿佛要将受刑人环抱着一样。
白图淡淡说到,“不用扣了,我若是动一下你可换成钉鞭。”
刑鞭是用藤制作的,俗称藤条,长四尺,大拇指粗。
鞭刑之所以用来惩戒,最大的好处就是既让受罚人体会到皮肉之苦,又不会伤及根本。
皮肉都会破裂,能在身上制造最大程度的疼痛,而产生最小程度的永久伤害。
这也是为何侯府里侍女或是侍卫犯错经常会实施鞭刑的原因。
而钉鞭则是用牛皮制成,鞭身带着钢钉,每打一遍一下必是皮翻肉溅,疼痛异常。
钉鞭一般都是用来逼问口供所使。
地牢里,白图的声音清晰简洁,更是铿锵有力。
“不用扣了,我若是动一下你可换成钉鞭。”
鬼鲛伸出舌头舔舔上牙,眼光放亮,“哦,这么有自信?”
他松了拿扣子的手,看了看眼前纤细腰身,拿起刑架边的刑鞭响亮的甩了一把……
以前和箭卫兄弟们谈天闲聊时,白图就听说鬼鲛刑鞭的厉害,没想到今日难得,他倒是亲身体验一把。
鬼鲛确实是个人才,怪不得一向注重容貌仪态的雪衣侯能破例重用他。
这鬼鲛每一鞭子竟都打在不同的地方,而巧妙地避开已经打破的地方。
背上拨皮刺骨一般的痛……
白图咬着牙想,以前老是觉得侯府侍卫服背后黑色丝线十字绣的花色多余,如今让他倒得亏了这块绣花,让他此刻不至于破衣褴褛衣不蔽体的狼狈。
三十鞭挞下来,白图只觉得后背完全没了知觉,凭着丹田一口气撑着才能勉强清醒住。
鬼鲛收了鞭子笑得邪气,深深看了他一眼。
白图仍旧像刚进来的时候神色坦然,对着鬼鲛咧嘴一笑,“早闻鬼鲛神鞭今日总算见识了。”
惨白的面上,嘴角还流着血,这么咧嘴一笑,叫鬼鲛看的一愣。
牢房外秋日艳阳高照,照的人一瞬间睁不开眼。
眼前恍惚着一个人影。
“小白,你……”
一向云淡风轻的轻山公子一声惆怅叹渭。
白图有些僵硬的向他行礼,避过他伸过来搀扶的手臂,目不斜视的像前面居安苑方向走去。
尽管他疏离的态度轻山公子早在意料之中,但此刻真切的看到心中依旧隐隐。
他背上的黑色的绣花图案在阳光下浸透着血渍光泽。
轻山公子心底一紧,只怕那后背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可还撑得住……
白图只想尽快赶到居安苑。
他不知道宗政明月安排他受完鞭挞就去见他的目的。
尽管这五年的侍卫生涯里,他对宗政明月观察入微,但这人的心思却如千年古潭一样叫人看不见底。
“八荒,你说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圈套呢?”白图喃喃低语。
八荒探头看他,乌溜溜的眼珠子里仿佛太多内容。
白图无力一笑,“别怕,也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总能度过难关的,不是吗?”
八荒叽叽几声嗖的又缩进袖中安稳的蜷了起来。
居安苑院子里白色的木芙蓉和凤尾兰开得如火如荼,纯白一片。
白图恭谨的立在殿前。
宗政明月从寝殿门内优雅踱步而出。
淡淡的花香纷沓。
眼前少年面容清丽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湿漉漉的后背带着阵阵淡淡的血腥之气,黑色单薄的身影和背景中朵朵攀爬的木芙蓉,指天怒放的凤尾兰,融成一副绮丽的画面。
“滋味儿如何?”
宗政明月问的云淡风轻,眼眸里如冰山寒雪一样冷酷,问完悠然赏花看景观人。
白图许是被他轻巧的语气或是舒展的眉目刺激到了。
到嘴的话本是打算回一句“痛彻肺腑”,鬼使神差,他竟然回答一句“毛毛雨”,脱口而出。
说完自己也有些愣了。
随即一想,自己当侍卫也好,偷面皮去救轻山公子也好,还不是为了眼前这个喜欢看人头顶,鼻孔出气的侯爷,如今被打个半死,竟还有心思问他滋味如何。
他当这是吃烧鸡呢?
宗政明月神色间微微意外而又略带迷茫,忽而粲然一笑,“有点意思,跟本侯的黑虎倒是很像。”
白图腹诽,黑虎?黑虎是谁?他可从未听说。
他平静的说到。
“往后你就在府中种花吧!”
白图亦平静应下,心道,老子辛辛苦苦保护你,落得如今的下场,还真不如种花呢!
“可喜欢种花?”他斜睨了他一眼神色到。
白图咬咬牙笑的灿烂说到,“喜欢的不得了。”
“哦?”
宗政明月略一思索,又问到,“那你觉得本侯这园中花色如何?”
在镇国侯府五年多的侍卫生涯中,那次宗政明月在太白楼遇袭,他杀了假的轻山公子跪在他面前,那是他和宗政明月的第一次正面相对。
而一个多时辰前,八荒在小花园被鹰隼所抓,他去追,碰到宗政明月,这是白图第二次和宗政明月正式面对。
眼前这算是第三次吧。
宗政明月的套路太深,他感觉有点玩不起了。
他一个大男人问他园中花色如何?
他心中万马奔腾,千万个腹诽,园中花色太美了,只是和他本人太不配了,应该种些什么食人花?曼陀罗?一品红?虞美人?
反正都有毒!
白图脑门一热,小声嘀咕到,“满园□□怎及雪衣侯颜色!”
“放肆”,宗政明月双眸带着薄雾,好看至极。
白图赶忙说到,“侯爷息怒,这话可不是属下说的,整个云中郡的百姓都这么说的!”
法不责众。
宗政明月那双盯着他的双眸怒气渐渐褪去。
白图对上宗政明月凝视的双眸,讪讪一笑,“侯爷是后燕国栋梁,心中装着天下国事,岂是这些花花草草能比的?只不过是城中百姓尊敬侯爷仰慕侯爷的比拟之词,还请侯爷息怒!”
这话说得带着点儿谄媚,宗政明月神色上看着倒是有些享受。
白图心中更是奔腾,他这后背滴血着呢,这位侯爷却在说着花花草草,到底意欲何为。
很快殿内走出一人,正是一脸风霜,神色晦明的老谷。
白图根本没料到殿内竟然还有人,而且是老谷。
宗政明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眉目间警示意味。
“往后你就跟着老谷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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