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你们薛家,权倾朝野这我也就不说了,就算你爹当初做了那事, 我一样拿你们薛家没办法, 偏偏你们还抓了赵家来背了这个黑锅,这又是何必?”齐文洲问,他也不做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 该说便说,反倒畅快一些。
坐在他对面的薛家人, 赫然是当朝太后薛荔。
她此刻手中已经握了一杯茶,茶汤清亮,味道香醇, 是武夷母树大红袍无疑了。
薛荔低头笑了笑,看着茶杯里黑乎乎一片的倒影,对齐文洲说道:“是真的吗?薛家势大,皇上当年不过和我一般的年纪,自然是没法子来处置薛家。可您现在不同了。
您已经有了足够的势力来抵抗薛家,甚至也有了能力去将薛家陷害赵家的案件重提。可薛家呢?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大的权利,从未增长过什么。皇上现在要想与之抗衡,实在容易得很。
可您又没有下此毒手,薛荔不明白,您这又是走哪步棋?
何况当年要对赵家下手,也确实是我的意思。薛家那时是辅佐皇上登基的功臣,站在皇上这边的有功之臣,若是个作奸犯科的,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她细细抿了一口茶汤,便将那茶杯置于桌面,殷红的指甲衬着白皙的手背,在这暗黄的烛火之下,显得阴森诡谲,又透着些许危险的迷人。
“赵家,为了皇上的名声,死得其所。”
薛荔起身,正欲走到屏风后头,等着暗卫将她护送回自己的营帐里。
齐文洲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手指僵硬,一时间寻不到别的理由辩驳,只得喊住她,“那你又是为什么,要留下赵家小儿的性命?”
以薛荔的脑子,不可能没有将赵君然这个隐患放在计划之中,留有一点余地,很有可能就会让她薛家的计划满盘皆输。
这话一出口,薛荔往前走路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答。径直往前走了。
齐文洲也只是随便问了一句,没想着薛荔能正儿八经的回答。既然她不愿说,他也不强求。
暗卫引了灯来送薛荔回去。
他也不知道主子这是什么情况,先是去了君然那太监的地方,又来到了对立面的皇上这头,看上去皆是没什么头绪的样子。
薛荔身上的低气压却是瞒不过他的。
齐文洲问的那个问题,她好像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多年前,赵家依附薛家。她未曾出阁之时,那人常随着他父亲过来玩耍。
他那时候没有现在这般的沉静稳重,还是个笑的天真烂漫的孩子,跟在她身后,甜甜的叫着“荔姐姐”……
到底都是物是人非。
薛荔望了望指甲上染的大红色泽,就如同那年赵家人的鲜血一般。烙印在她的手上,洗也洗不干净了。
而那年在她身后喊着荔姐姐的少年,也随着那年的赵家,一块死了。
“大抵,是欠他的吧。”
她嗫嚅着说出一句,当是回答了齐文洲的问题。至于他听不听得见,和她没关系。
外头风大,她这么一句,其实也不过都是自己听到了,暗卫也没有听得仔细,便随之消散在风中。
他们都不会问了,而她也不会再答。
皇帝在围场遇刺,为了安抚朝堂众臣,决定放弃狩猎回宫。
一行人天刚蒙蒙亮,就备好了东西,准备回宫。众人情绪皆是紧绷严肃,大家似乎都知道,一旦回去,齐文洲要是调查起来,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除开了那些死了的护卫和死士,恐怕下一个就该从那些依附薛家的臣子开始了。
君然坐在自己的马车上,身边坐着别的内侍,面上对待自己很是恭敬,一路上端茶倒水,忙得不可开交。
但他也没有要拿乔的意思,只得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照顾。他也不是个愿意伺候人的,还不都是这原主作死,进了宫当太监。学点武艺当护卫啥的不行吗,非得来做这伺候人还不讨好的工作。
君然的坦率倒是让这内侍放心不少,吁了口气,在一边坐着,还有些战战兢兢的。
是了,封建等级制度在这样的时代根本是无法破除的,尊卑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往常见过那些穿越者,一进来便大杀四方,逛青楼、改制度,哪有那么容易呢?
至少,他进来了,还不就是个太监么?
胡思乱想着睡着,等到再醒过来时,已经日暮。
君然掀开帘子朝外望了望,前头队伍已经快至城门口,回到宫里约莫正好赶上晚饭时间,倒是正好。
却不想风沙渐起,在这青天白日里如同遮天蔽日的阴朦。正此时,异军突起。
在这昏天黑地的风沙漫天之中,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的兵器交戈之声隐隐靠近。
他们的马车戛然而止,君然和那内侍一个不小心就差点栽下马车,君然扶了那内侍一把,便缩在这马车角落里瑟瑟发抖。
回了城便是腥风血雨,薛家必然大伤元气。薛丞相必然是不能让齐文洲回宫的,那么这一场仗,就必须要在城外进行……
君然暗忖不好,原剧情里是根本没有这件事发生的,他一来必然带动剧情重新发展。要是薛丞相反击成功,齐文洲这个主角真的嗝儿屁了,就真完蛋了。
“若是有个立大功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去?”在短暂思考之后,君然转头问这个胆小的内侍。
他一开始还不肯回答,知道君然又说了一句,“若是待在这也只是一个死字,还不如去搏一搏,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哪怕死了,也能让宫外的家人衣食无忧。”
于是两者一道从这马车之中出来了。
但他们离前头齐文洲和薛荔的马车实在太远,需得跑上好一段路才能追上。
皇帝是必然要保的,薛荔也是必须要看顾好的。但是薛荔出自薛家,应该不会有事。君然暂时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齐文洲身上。
哪怕风沙满面,也能看见齐文洲的马车周围已经被一群刺客包围住了,却没有见到齐文洲的人,恐怕此时还躲在马车里,已经是不安全极了。
“听着,皇上就在马车里,待会我会把后头的马都惊住,你趁乱将皇上所在的马车后面将门打开。”君然道,“这事必须万无一失,否则便是一块掉脑袋,你听见没?”
直到那内侍点了点头,君然才放下心来。
拔下束在头发上的束发簪,将马牵引至一旁,手中一挥,便直直的扎进了马屁股……
接下来如法炮制,许多马嘶鸣一声,便拉着身后的车架一块往前飞跑,长鬃嘶鸣,风尘扬起,比之之前还要让人识不清辨不明。
齐文洲和薛荔自然都已经猜出了是谁做出这等事。齐文洲是愤懑不堪,薛荔是心头一沉……
她已经通知过薛丞相,还望他小心谨慎,不要轻易出手,但他却还是如此固执,竟是连她这个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不管不顾。
看来,是真的要将他们这个皇帝和太后一网打尽了。
想到这,薛荔便是头疼不已,齐文洲是个好皇帝,但是权利并不都归手中。薛丞相以往只说让齐文洲放权,便能够收手,可现在分明就是要将齐文洲弄死,自己上位的做法。
哪怕是薛荔,恐怕此时也是薛丞相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不用想也知道,她所在马车的周围一定围着一圈薛家派来的刺客。
只等将齐文洲成功击杀之后,便是处决她自己。
毕竟齐文洲死了,她这个太后若是一点事情都没有,那必然难以服众。想到这,薛荔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笑。
她听着自己父亲的话,听了这小半辈子,嫁给先皇那个老头子,她都一样照做,只希望保住薛家这百年基业。可现在呢?
竟是要将她一块割舍。
正此时,她听得外头一阵马儿嘶鸣之声,随后便是一些人的哀鸣惨叫。
“太后,您还好吧?”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不阴不阳的,是个内侍。
怎么能有内侍跑到前头来?还有她身边的刺客呢?
她掀了门帘,往外头一看,数不清的马儿在外头飞跑,一路上撞死了不少人,包括她的马车边上,都是带着不知名者的血液。
“你是谁?”她问。
那内侍抹了把脸,将面上的泪痕擦干了些。
“是赵公公让奴婢来的,皇上的车架在前头,让奴婢去打开那马车后门,好让皇上出来。”内侍毕竟受过专业训练,口齿伶俐,三下两下说完。
“君然呢?”
“在后头扎马屁股呢,给奴婢作掩护,好让奴婢将您二位救出来。”这内侍坐上马车前座,将马车驶向了另一个方向,随后跳下了马车。
遥遥的望着远去的马车,他只是听了赵公公的吩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皇上的车架确实在太后的车架之前,后门紧锁着,那群此刻此时正和皇上身边的护卫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的,甚是血腥,直到一个持刀的刺客倒在自己面前。
内侍才敢走上前去,将那刺客手中的兵刃取下,偷摸将马车后门劈开……
风沙颇大,在前头混战着的刺客和护卫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皇帝已经从马车后头溜走了。
等到发现之时,齐文洲已经将至城门。
君然便是微微一哂,一跃而起骑上身旁的马背,向着城门飞驰。
正待他驾着马,披散着一头乱发来到齐文洲面前。
“奴婢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谅解。”他下了马,双膝跪于皇帝面前。
齐文洲心情复杂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君然,正欲将他扶起之时,便见得君然身后突现得一支长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要结束了……今晚加更
第117章 太后饶命啊(9)
“你父亲简直就是胆大妄为!”齐文洲将一只琉璃盏摔碎在薛荔面前, 顾不得受伤的手臂已经渗出了鲜血, 连往常一贯的好风度都不管不顾了,气急败坏的质问。
薛荔也没想到君然居然会让一个状似胆小的内侍来救他们,甚至在自己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时, 便已经被他调转了车头, 驶向一个不知名的方向。直到天黑之后被循着踪迹而来的御林军找到。
现在刚回到宫里,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一身, 便被齐文洲手下的人召了过来。
不用想,此时的她必然是狼狈不堪。这事本来就是薛家做错了的,薛荔原本已经做好了被齐文洲狠狠咬下一块肉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还要狼狈些。
头发蓬乱,束发玉冠歪在一边,除了一侧手臂受伤而渗出的鲜红血液之外,还有胸口前襟沾满了鲜血, 原本算得上清爽雅致的下摆上也沾染了零星点点的血迹, 看起来着实让人心头一紧。
“往日我以为薛家不过就是妄图让朕放权,可没想到他今日竟是要将朕置于死地,更是连你这个亲生女儿也要一起除掉。”齐文洲没有等薛荔开口说话,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听着你父亲的话胡来吗?”
薛荔咬了咬殷红的下唇, 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受伤了吗?这衣襟上的血液,总不会是您的吧。”
她面对齐文洲的话,此刻也只能避而不谈, 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一直听着薛丞相的话,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往日听了薛丞相的话,说是为了扶持齐文洲上位,所以他薛家必然是要一丝污点也无,哪怕做错了事,那也必然不会是薛家做的。
可现在呢,薛家连家里的女儿性命都不顾了。她竟还是要听着薛家的话来做些违心的事吗?
薛荔不知道,当下却只得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她这话问出来,齐文洲面上怒气更甚,却还在隐忍不发。
他原是想不管不顾统统将那情绪爆发出来的,但偏偏薛荔是个不知情者,若是她演技真的好到连他都分不出来的状况,那薛荔此人也真是够让人感到害怕的。
齐文洲闭了闭眼,将欲喷涌而出的愤懑情绪全都咽了下去。
“你知道赵君然伤的有多重吗?”他压低了声音,显然是愤怒极了的状态,却拿这薛家无法。
薛荔难得的被这话问的一愣,确实是没想到齐文洲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嗤笑一声:“呵,你当然不知道你那父亲为了除掉朕,机关算尽,却败在了这样一个仇人的手下。”
“他派来的弓箭手躲在后头随时准备击杀朕,却没想到君然挡在了朕的面前,将那支箭矢替朕挡下了。”
“现在,他恐怕尚在昏迷之中,朕已经派了几个太医都去了。你若是想去看,便等夜深之后再去,现在人多眼杂,不是最佳时机。”
薛荔心情复杂且沉重,对于君然,她原本就是在信任与不信之间不断徘徊的。因为齐文洲和她都知道,君然此人就是他们博弈的一颗棋子,所以哪怕真要用他,也不会报以全然的信任。
他替齐文洲挡了一箭,薛荔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能再任用他了,也不能再对他报以同情。但现在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要将自己赶尽杀绝,那为什么她就不能去选择相信这个派人来救了她性命的双面间谍呢?
哪怕她此刻想的再多,最终朝着面前盛怒的齐文洲,也只剩淡淡的一个“嗯”字。
更深露重,京城的夏夜比之郊外要显得无趣多了,没有飞舞着的萤火虫,也没有奇花异草,只有这么看似高贵实则颓靡的深闱宫阙,一点点将人的朝气全都吸尽。
薛荔漫步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条长长的回廊里,就像在回顾君然那时每一次来见她的路程。
她蓦然发现,那些路确实是不大好走的,也是那么的漫长。
每次他这么一个人走,就不会感到害怕么?
薛荔望着外头有些皎洁的月,恍然发觉月亮越发的圆了,掐指一算,中秋也快要临近,难怪这月会越发的圆润。
她再怎么保养得宜,此时也不过是将近三十的女人,若是她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向来此时也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若是再早些成婚,此时估摸着已经是给自己儿子相看媳妇,给闺女相看丈夫的年纪。
在薛家,她一直都是被冠以聪慧绝顶的名号,她父亲仅有的几个孩子里,连身为男儿的大哥和小弟在才智上都不是她的对手。
从小被灌输的,也就是为了薛家可以付出一切的思想。她学了那么多东西,却唯有一样,是她从未赋予权利学的。
那就是,怎样爱一个人。或者,是怎样拒绝一个人。
被摆布的日子受够了,直到他给自己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那就是进宫。
她原以为进宫侍奉先皇那个老头子一定是生不如死、苦不堪言,却没想到先皇竟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悉心指导,最后竟然还将自己的一部分势力分给了她……
想到这,薛荔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快到君然的院子了,她需要小心谨慎些,若是不小心惊动了他院子里的那个小胖子,恐怕又是一场闹剧。
果不其然,她到达院子的时候,太医已经回去了,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像是还有人在侍候似的,薛荔匿了身影缩在墙角。又过了一阵,烛火熄灭,她才踏出了脚步。
胖丁抹着眼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薛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角掠过一抹笑,便头也不回的去了君然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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