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冷,河面冻得结实,故而民间百姓大都选了这一日来护城河上凿冰。
时来已久,便成习俗。
大户人家凿了冰储存于地窖深处,待到夏天取凉用,也有的人凿了冰作贩卖之用,冰面上你争我抢,摔来摔去,很是热闹。
沈觅和李仲玉刚入城便觉出今年节日氛围比往年大不相同,一改前阵子腊月里的萧条景象。
处处人声鼎沸,连平日里很是宽敞的芙蓉街都显得拥挤不堪,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排队前行。
除了过年,平日里热闹如青州城也极少有这等光景。
一打听才知道,今年护城河上设了凿冰比赛,一队八人,一个时辰之内谁家挖出的冰块最大便可拔得头筹。
彩头也很有趣,是祭祀礼会场的上等包厢,今年这上等包厢意义非凡,有异地奇人献技。
有多神呢?能把天上的神龙和彩凤请至凡间。
这等罕见的趣事只闻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得到消息的达官贵人们争相竞价,听闻有人为那包厢出到百两黄金。
说到底还是沾了黄太守家那枚小蛋的光。
官方消息是黄太守爱民如子,为了来年青州风调雨顺,特意更衣沐浴,焚香三日,好不容易请来能人异士助阵祭祀礼,以求灶神君向玉皇大帝回禀时为青州美言多多。
民间版本是据说年过半百的黄太守为庆得子之喜,决意大肆操办灶神祭祀礼,盼望灶神君回禀玉皇大帝的时候能为自己美言多多,为表诚意,便花了大价钱请了异地奇人献技,自己也借此一饱眼福。
沈觅见过黄太守其人,因此更相信民间版本,不过这都不重要,能沾一沾小蛋的光,看看神龙彩风下凡才是重要的。
郡守府一群人到了比赛场地报了郡守府的大名,可是一数护卫才六个人,还差两个,这可怎么办?
还是李仲玉实在,伸出纤纤玉指一指李仲贤:“诺?这不是个活的?再加上小阿远,够八个了。”
沈觅看着李仲玉兴致勃勃的样子,不想驳了她的兴致,可一想到今日河上定是激烈非凡,和马大三粗的护卫们一比,阿远那细弱的小身板实在是不忍一观,万一受伤了可怎么办。
可一看旁边的阿远正摩拳擦掌,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难得看到阿远这般孩子气,沈觅心不由己的点了点头。
李仲远在一旁看得明白,保证道:“阿觅莫要过于担忧,我定然看好阿远,你和仲玉到城楼上去,免得被人群挤到了。”
“那就有劳仲贤兄长了。”说是这么说,沈觅怎么能不担心,虽说阿远已经十二岁,到了可以说亲事的年纪,可是到底还是个孩子。
托郡守府大名的福,一个小军士将她俩带到城楼上入了座。
登高望远,果然视野更开阔。
看沈觅忧心,李仲玉在一旁打趣道:“我兄长爱屋及乌,定会把阿远当眼珠子看,”看沈觅瞥来一记眼刀,忙又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又当阿姐又当母亲的把阿远看那么紧,兄长也会替你看的紧紧的。”
话虽不错,却总是哪里不对劲儿,沈觅懒得和她计较,盯着上场的队伍看。
个个儿虎背熊腰,力拔山兮气盖世,再一想到阿远豆芽菜似的......
哎,沈觅双手一合对着天上念念有词:“灶神君保佑阿远千万莫要受伤......”
李仲玉终于有机会把沈觅刚才的那记眼刀还了回去,“灶神君还管这个?!”
“那是自然,今日是大日子,灶神君菩萨心肠,连绣花都管。”沈觅眼都不睁,继续念念有词。
李仲玉一听,觉得很有道理,“那我也拜拜,灶神君,小女技艺不精,您老保佑我顺利绣完嫁妆......若是能保佑我自己招夫婿更好,小女定当天天给您老供奉好吃食。”
看李仲玉拜的一本正经,沈觅拍了拍她的后背,“傻妞子可怎么办好,这会儿拜灶神还不如拜你母亲管用。”
李仲玉眼珠子一转,觉得此话极有道理,“阿觅说的极是,请灶神君保佑我母亲快些绣完嫁妆......”
这回沈觅连眼刀都不舍得赠她了,专心看向河面。
今日阳光甚好,虽然寒冷却没有风,前阵子连下了三天大雪,这会儿还冻得厚实,远处起伏的山峦白雪皑皑,与反着银色光芒的河面交辉相应。
擂鼓响过三声,比赛已经开始。
河面上足足有上百只队伍,摇旗呐喊,擂鼓壮威,场面着实壮观。
沈觅在人群里仔细的盯着阿远的身影。
各家队伍都是散开的,以免过于集中引得冰面裂开。北海郡守府的队伍在河面东边,看到周边的队伍并不集中,沈觅稍稍放了心。
阿远人小力气小,可是很机灵,不做无用功,专给需要帮忙的人打下手,一会儿帮这个递工具,一会儿帮那个拉绳子,原本就是凑数的,大家对他没什么指望,这会儿反倒觉得这个“小补丁”挺实用。
俩人本想在城楼上看看比赛说说话,怎奈城楼上观看赛场的官宦女眷越来越多,见到李仲玉和沈觅二人在此便过来搭话闲聊。
李仲玉身为官宦之女本就披着一层金光,如今又多了一层光芒万丈的壳子—皇上宠臣镇北将军家独子的儿媳妇儿。
这还了得!
认识的过来拉着李仲玉的手左三遍右三遍的摸来摸去,直夸的李仲玉双颊嫣红如桃李,不认识的一听这是传说中交了桃花大运的李大姑娘,也奋力挤进人群再夸三遍,想摸摸手表示亲近怎奈实在抢不过来。
远远躲在一旁观看此情此景的沈觅十分感慨人红是非多,正想着再躲得严实些,却不想被黄太守家能下金蛋的十九房小妾当场拦住。
这第十九房小妾如今在太守府火红火红的,和小蛋同样被太夫人和黄太守捧在手心里。
当然,小蛋被捧着是因为投胎投的好。
这小妾被捧着是担负了太夫人和黄太守的期望—再给太守府下个蛋。
说来这小妾是个有福气的,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去年被兄嫂赶出了门,十分气恼,走投无路想要跳河自尽时被出门溜达的黄太守看上了,小妞变小妾,自此飞上了枝头。
沈觅对这曾经凄苦的姑娘原本十分同情,可后来看到这十九房下了小蛋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甚至动不动仗杀婢子,原本的同情就扔给自家后院的大黑二黑了。
大黑二黑是两条狗。
如今看到这十九房满头珠翠一摇三摆的向自己走来,沈觅十分懊悔:躲慢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正值考试月,祝愿各位学子顺利考过,棒棒哒!
☆、女子都爱做的事
“小先生也在呀,我们真是有缘分,不如一同到我房间里坐坐?太守他呀就怕我冻着,提早儿叫人收拾了间屋子给我备着,还烧了七八个炭火盆,你说说,我哪有那么娇弱。”
沈觅听了这话觉得更加寒冷,可面上却是如沐春风,应付这些人沈觅自有手段,虽说不喜欢,可该用时毫不含糊。
“您是贵人,黄太守和太夫人都拿您当眼珠子看呢。”
“呵呵呵呵,哪里是看我,不过是盼着我的肚子罢了。”
听了这话,沈觅觉得这人好在心里是明白的,没把自己当成金蛋,笑道:“哪里的话,您福气深厚,非常人所能比,定能再得麟儿,不过,虽说出了月子,可日子还是浅,您不如进屋歇着,免得惊了风着凉。”
十九房听了这话十分满意,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继续晃悠着满头珠翠一摇三摆的往屋里走去,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婢子队伍。
十九房虽是妾室,可母以子贵,如今在官宦女眷之中炙手可热,走到哪里被拍到哪里,拍十九房的马臀就是拍黄太守的马臀,十分要紧。
围攻李仲玉的人群“哗”的散开,转而围攻十九房。
当然,还有几个没挤进去的开始围攻沈觅。
可以理解,寒冬腊月本就容易引发寒症,谁家没有个头疼脑热的?
与其挤不进去硬挤还不如问几个治病的方子实在,何况沈觅跟其中几个官家打过交道,有过一两面之缘,众人对她的印象也是极好的。
沈觅自然应对的大方从容,颇有一代神医风范,一旁的李仲玉看的频频侧目。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出来,沈觅和李仲玉快速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
沈觅燃起马车上的碳炉,一边热着手一边问道:“仲玉,冷不冷?”
李仲玉唉声叹气了一阵子,说道:“被那些人围着都喘不上气了,哪里顾得上冷,真真儿受不了这些人,难道我以后嫁了人过得便是这种日子?”
“我知道你不喜欢假意奉承,也不喜欢奸猾宵小,可是你以后的生活圈子与现在不同,有些事还得学着应对,最起码能保护的了你自己。”沈觅说的很是语重心长。
“阿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刚才看你应对那些人游刃有余,我—我是很佩服的,可是,可是我做不来,我的好友只有你一个,别的闺中姐妹我也并不是反感,可就是没那么合心意,以后我自己去了长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那么多人情往来的事情,也没你帮衬着了,我怎么办。”说着说着悲从心来,眼泪又成断了线的珠子。
沈觅被这一番话说的很是伤感,看到李仲玉眼泪哗哗的淌,心里也不是滋味,“仲玉,莫哭莫哭,你这不是还没走么,我多陪你几天再回家,再说了,我也不是一直在青州待着,你知道我阿爹在南边,说不定我以后也去长安呢。”
“当真?你说的可是当真?”李仲玉顾不上哭,满脸鼻涕泪的看着沈觅,“你可别骗我,你说要陪我在长安的。”
“......我说可能,也不一定。”沈觅纠正道。
“我不管,你刚才说了,你说了要去,你就是说了。”李仲玉揪着不放。
沈觅看着李仲玉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仲玉,我保证会去长安看你,至于将来住在哪里现在也说不好,你也知道我阿爹,他的心像天上飞翔的小鸟,自由自在的,等他老了,飞不动了,才可能安定下来,不过我可能会去长安待一阵子,阿远有读书的天赋,长安有很多好书院,我有这个打算,但是还没跟阿远提过。”
李仲玉一把抱住沈觅,久久不松手,哽咽着:“阿觅,我们永远像现在这样该多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外边极为喧闹的声音传来,沈觅仔细听了一阵子,说道:“仲玉,好似是比赛结束了。”
“嗯,时辰也差不多了,不知道谁家有幸拔得头筹。”李仲玉敞开帘子一角向外看去,“哎?前头那人似是兄长。”
沈觅也探头去看,果然是李仲贤,旁边那瘦弱的不就是阿远么?
人群簇拥着一队人往马车的方向走来,沈觅拖着长音不可置信的说道:“难-道-是-郡守府拔得了头筹?”
“阿姐,阿姐,我们得了第一名,快来看。”阿远看见沈觅,满脸欣喜。
沈觅和李仲玉似是还不敢相信,赶忙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领头的李仲贤和阿远面带喜色的跑过来报喜,这方才信了郡守府拔得头筹。
李仲贤在芙蓉街最好的酒楼定了两桌酒席,中午领着众人一醉方休。
沈觅和李仲玉自然坐在单独的包厢里小吃小喝小聊。
听着外边意气风发的众人连歌带饮,沈觅和李仲玉也很是高兴,
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晚上有好的包厢看祭祀礼表演。
冬季白日短,未到酉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酒楼下方便是最热闹繁华的芙蓉街,随着人群越来越多,设摊的商贩从街头一直摆到巷尾,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不逛逛街呢?沈觅想去,被女红憋了一个冬天的李仲玉更想,两人一拍即合。
离着祭祀礼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正好可以买点有趣的东西带回去。
今晚的芙蓉街从街头到巷尾挂满了样式繁多的五彩灯笼,上面有的题着名人诗句,还有的画着活色生香的美人,在寒风中随风摇摆身姿摇曳,煞是好看。
各色小吃的热气香气混合着叫卖声充斥着人们的味蕾和耳朵,沈觅眼睁睁的看着李仲玉吃下了第三碗馄饨,将银钱放在桌上吆喝店家来结账。
李仲玉摸着肚子委屈的看向沈觅,“干嘛结账?我还要吃,没吃够呢。”
“不要了,不要了,银钱放这里了,”沈觅忙对着店家喊道,“仲玉,你已经吃了三碗了,再吃就要积食了,你还想不想看祭祀礼了?到时候又要难受,咱们去看看别家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李仲玉打了个饱嗝,忙用手捂嘴,道:“再吃一碗就走,实在是好吃,该让厨房的张妪来学学,积食怕什么,不是有你这个小先生在这里的么?再说,已经积食了,也不差这一碗,宁可撑死不能馋死,对吧,哎?你不是有消食丸的么,带着没?给我两丸先吃着。”
作者有话要说: 想当年吃寿司自助的时候,真的是一天只靠那一顿......
☆、窦宪再遇小先生
沈觅看了一眼不停打饱嗝的李仲玉,摸了摸身上,道:“带了别的,唯独没带消食丸,走吧,别吃了,我刚才看见有人吃蜜渍山楂,前面定然有的卖,咱们去买点蜜渍山楂消食用。”
沈觅习惯随身带点药丸,有消食用的,有治心脏的,还有迷药,自从幽州遇见大虎那次,沈觅觉得带点防身的东西是很有必要的,便自制了些迷药随身带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在这些年了也没机会用到。
李仲玉实在舍不得美味的馄饨,又看了看桌子上摆的东西,笑嘻嘻的说道:“阿觅,这么多东西提着多累啊,不如放在这里我看着,你去买蜜渍山楂,可好?”
“你还可以趁此机会再吃一碗,是否?”
“知我者阿觅也,就一碗,前阵子听闻长安近来时兴丰腴美人,我还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李仲玉又打了个饱嗝,用手指比划着差的那一点点。
“唉,”沈觅看了看天,叹气道,“仲玉啊,你和美人的差距不止一碗馄饨,你愿意在这里等就坐着吧,我去买蜜渍山楂,不过你可不能再吃馄饨了,若是再吃,积食难受了可别找我哭。”
“嗯,我的银子花没了,你可还有银子?”李仲玉问道。
沈觅摸了摸钱袋,“还有,也不多了”,说着从钱袋里掏出银子分给李仲玉大半,自己留下二两银子,“买蜜渍山楂也用不多,左右也没那么多想买的东西,这些你拿着。”
“好阿觅,快去买吧,记得回来这家馄饨铺子找我,别走丢了。”
8/64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