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兆看见楚虞,就说了一句:“来了?”
楚虞点点头,在他旁边站着,犹豫了一会,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停了好久,梁京兆抬头,“吃饭了吗?”
楚虞点头,“飞机上吃了。”
梁京兆让人给楚虞拿了把椅子来,让她坐下,就再没和她说过话。
楚虞坐在这样的一个情境里,四围是她略略眼熟,却十足陌生的梁家族人们,吴素萍母家那边也来了人,田月坤家的也有,这些楚虞不认识,但她只要一抬眼,就能对上他们这些人狼虎一样残忍的视线。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像刀子要来解剖她,楚虞在心里猜他们这些人想得是什么,他们大概是想看看,她这个禁.脔哪里特别,在这个时候能坐在梁京兆身边。
到了中午,梁京兆让人带着楚虞去吃饭,楚虞问梁叔你呢,梁京兆没回答,挥手让她走了,没一会楚虞跑回来,手里拿着面包和牛奶,梁京菁早醒了,冷冷看着楚虞,楚虞却没看她,直奔向梁京兆,她手里也只有两份吃食,她一份梁京兆一份。
从前梁京兆让她叫田月坤叫田姨,和梁京菁平着辈分叫,就是没想让她当梁家人,她只是梁京兆的亲人,不是她们的。
梁京兆接了楚虞手里的面包牛奶,也只是放在一边,楚虞晃着他手,梁京兆站起来,“大家也都累了。”他低头看着一旁梁京菁和田月坤,“你领着他们,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梁京菁苍白着脸:“我要在这等着。”
“我叫你去你就去。”梁京兆说,他身后一直守着人,此时站出来帮忙引导族人,梁京兆对田月坤说:“你和京菁一起,去招待着。”
田月坤站起来,揽着梁京菁离开了。这时急救室门前就留下他和楚虞两人。外围还有一些人还守着,他们刚刚商量过,分成两班,轮着去用餐。
楚虞撕开了面包的包装袋,再递给梁京兆,梁京兆接过,楚虞坐到他坐着的长椅上,与他挨得很近,把牛奶瓶也打开了给他。梁京兆问:“坐几点的飞机来的?”
楚虞说:“三点多。”
梁京兆摸了摸她的头:“累不累?”
楚虞摇了摇头,低头咬了小小一口面包,又喝了一口牛奶。她这小鸟一样极其认真又惹人怜爱的吃相让梁京兆有点宽慰,楚虞有时候真像一个女儿,乖巧的在那里,还带点可怜相。谁也不知道她是个戳人心肺的。
医院的灯光着实残忍,又明亮过分的无辜。惨白白照着墙壁,又亮晶晶映着瓷砖。下午三点十多分,终于有主刀医师出来,二十多个小时前,他从B市坐飞机赶来。
在场坐着的人都站起来了,望着医生,医生说:“救下来了,今天再观察一天,应该是没有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梁京菁伏在田月坤的肩膀上抽泣,田月坤也是怔忪着泪眼。梁京兆神色没什么变化,他手引向旁边一处僻静地,与医师借了一步说话。
楚虞坐回椅子上,这条走廊上的,梁家人各异的神色,胸中怀着的或狂喜或侥幸或诅咒的情绪,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她从不是梁家人,她在这场死亡线的拉锯战里,获得不了半分的共情。
梁京兆和医师谈了短短几句,回来后扫了一眼当下的各位,他让人都回去休息,梁京菁和田月坤留下来看顾。他安排了这些人的去向,不少人是从外地赶来,行李箱里都预备着黑色的衣服。梁京兆给这些人安排了酒店,最后叫了楚虞,让她跟着她走。
梁京菁仰着脸,声音带点尖锐,问梁京兆:“大哥,妈还躺在里面,你要去哪?”
梁京兆回眼瞥了她一下,“京菁,你只要照顾好家里的事。”
他带着楚虞走,楚虞这次敢回头看梁京菁,她是个前十几分钟差点失去母亲的小女人,在梁京兆这里还是一个要依赖依靠他的胞妹,她望着楚虞的眼睛是淬了怨恨的,还有点无助。楚虞想:她要和我分梁叔的。
其实所有对楚虞不满的梁家人都是要分梁京兆的。“分”不是分享,是争夺。对于吴素萍来说,楚虞分走得是她精心栽培抚养的孝子,对于梁京菁来说,她分走的是梁京兆的照顾和宠溺,对于田月坤为代表的一部分梁家人,楚虞分走得是他们岌岌可危的在梁家的一席之地位。楚虞让他们感到威胁,但真是高估她了,她是被梁京兆分割的。
分割,把她生活从中间画了道线,然后这道线变成了天堑,楚虞永远站在这条线的边缘,一面回望过去粉红色玫瑰花床单一样的日子,一面受着未来一切位置的威胁。她过得那里像他们眼里这么舒坦呢。要真是做一个,乖巧的,小宠儿一样的角色,其实才是最安稳的吧,梁京兆腻了的那天,也会给她足够的支持,让她富余的度过她的后半生。
楚虞想,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梁京兆起的吧。如果不是梁京兆,她的父亲也不会死,如果不是梁京兆对她这些念头,她也不必惶惶度过她青春的日子,承担一个年长人对她的觊觎,这些是可以推给梁京兆的吧?但真这么想了,楚虞又不忍心,她觉得这样其实对梁京兆不那么公平。
她曾经没有根过,游来荡去过,但梁京兆好好的扶住了她的幼苗,让她在他手掌里长大,楚虞知道梁京兆愿意对她负责的时候,觉得一切才真正有了意义。可能梁京兆不爱她,但是梁京兆愿意照顾她,愿意让她获得欢乐和安宁。梁京兆是觉得值得的吧?她竟然是值得的,她竟然是值得被好好对待,有这个资格的。从前她只觉得自己是垃圾,现在她会猜测自己是不是没有那么差。
梁京兆把楚虞带到车上,他这几天少有合眼,自然不适合开车,司机五分钟后到了,坐进驾驶座恭恭敬敬问梁京兆要去哪,梁京兆在后座合了眼,说:“先把楚虞送回去。”
这个司机是接送过楚虞的,很快发动车子向公寓开去,眼见窗外的街景那样熟悉的展开,楚虞有了种时空的倒错感。她追过去看一家改头换面的店铺的招牌,看到了梁京兆靠在座椅上假寐的样子,她的手指挨着座椅的真皮料子动了动,然后她抬高了手,半转过身子,把梁京兆的肩膀环住。
梁京兆靠在她身上歇了两秒,没睁开眼,又靠后坐直了,对楚虞道:“你坐好。”
楚虞不放手,勾着梁京兆的脖子晃了晃,梁京兆伸手过去,大手贴着楚虞的腰,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司机在前面开车,眼只向别处斜了那么半点,然后又目视着前面了。
楚虞的腿分开跨在梁京兆的身上,手还交叉在梁京兆的脖子后面,梁京兆刚刚抱着楚虞腰的手抬起来,顺了顺楚虞的头发,然后贴近了用力抱了抱,“回去睡一会,一会也让李梅过去。”
楚虞在梁京兆身上闻到了消毒水味和烟草气,这些天为提精神,梁京兆将烟抽得凶极了,医院的吸烟区到处是亲人经历着生老病死,被现实裹缠着身体的人。楚虞问:“您一会去哪呢?”
“我再去公司看看。”
楚虞在梁京兆的身上晃了晃,她去凑近梁京兆胡子拉碴的下巴,是比上次更新奇的感受了,楚虞像个刚懂事的孩子,睁着眼到处发寻觅新鲜和好玩的东西。梁京兆揉了揉她的头顶,“行了。真这么粘我,就该早些回来,小没良心的。”
楚虞舔了舔梁京兆说着话的嘴角,车窗外的建筑已经离公寓很近了。她又在梁京兆的身上将两条腿夹紧了,“上楼陪我一会。”
梁京兆说:“乖。”贴了贴她的嘴唇,只显得亲昵,没什么别的意思,没有说拒绝,但不是表示同意。
楚虞缠着他不丢开,车子已经进了小区了,警卫看见车牌不是熟识的,要降下车窗来确认身份。这车里也没有通行证,梁京兆拍拍楚虞的后腰,楚虞不得以下来了。梁京兆探身,对着警卫道:“是我。”
警卫敬了个礼,笑了,“您好久不来了。”
车子一面驶进去,梁京兆说:“以后会常来的。”
到了楼下,楚虞看着是安分的,手指却攥着梁京兆一块衣服下摆,在指尖都揉皱了。梁京兆无奈,交代司机:“你先回去吧,打电话让李平去公司签合同。”
司机应了一声,楚虞随梁京兆下车时,从后视镜里看了这个司机一眼,这个司机正窥着她,楚虞笑了笑,下车后甩上了车门。
门锁换了指纹的,梁京兆开了门进去,里面空气有点凝滞感,他换了鞋就去开窗,各个窗户打开空气流通了,回头一看,楚虞在玄关,蹲着把梁京兆和她的鞋子收进柜子里。梁京兆心里头动了动,招手让楚虞过来。
楚虞过去了,梁京兆的手放在楚虞的头顶,又顺着头发滑到肩膀,很亲切的,不带狎弄的抚摸,梁京兆看着眼前这个小孩,真是,怎么也疼爱不够似的。楚虞有些地方称他心称得不得了,虽然有些地方真是挖他的心。
梁京兆说:“去,洗个澡。”
楚虞进了她的屋子,拉开衣柜里面空空荡荡,明明是该放着许多衣物的。梁京兆坐沙发上给她指了指主卧,楚虞进去,拉开原来是梁京兆的衣柜,里面她的几件裙子和梁京兆的西装挂在一起。楚虞一瞬间都要哭了,只要梁京兆愿意施舍,她能得到她最想要的,被捧着养护得很妥帖的感觉。
楚虞在她卧室的浴室里洗了澡换上睡衣,爬上主卧那张床的时候,梁京兆也披着浴袍出来,他重新修整了一番,又是那个无懈可击,无所不能的大人。楚虞窝在床的一边,蜷着身子眨着眼看他,梁京兆从柜子里拿出软被,覆到她身上去。把空调又调高了些,也躺到床上去。
楚虞是想骗梁京兆上来休息一会,梁京兆这些天绷得过紧了,事情落下来还难以放松,公司的事,梁京兆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 ,还需要事事亲为吗?楚虞也决心变得自私一点,她想把梁京兆扣在她身边,更多更多的时间,她之前委曲求全太多了,可是好像没有人领她的情,甚至就连梁京兆,对她的隐忍也是藐视的,那就给自己多一些快乐,不要管其他人的死活吧。
☆、为将来打算
楚虞再醒过来,天已经暗了,床边没有人,外头隔着门有些声响,楚虞摸下床去打开卧室的门,客厅空的,倒是茶几上多了些东西,她的行李箱也靠着茶几脚。
厨房抽油烟机在使用着,楚虞走到客厅,只看到李梅。她心里有点空落。李梅见了她,先问了声好,菜收汁了才转过身来,“醒了?”
楚虞点头,“梁叔呢?”
“梁先生之前也在?”李梅挺惊讶:“我来时只看到你在睡觉。”
楚虞问:“您几点来的?”
李梅说:“四五点吧。”
梁京兆是根本没睡,哄着她躺了一会就走了。楚虞垂了眼,坐到餐桌旁去。李梅端了菜出来,问了她这一年在外面上学的情况,李梅也是见老了,手脚还是利落的,但对楚虞笑得多了,话也碎了。人就是这样老的。
楚虞回答了她好多问题,李梅还像问不完似的,楚虞问她吃了没有,坐下来一起,李梅摘了围裙,说一会儿还得回家看看呢。楚虞不强求了,李梅走前问她:“这次是不走了?”
楚虞说:“怎么能不走,开了学就回去了。”
李梅愣了一愣,然后说:“这样。”眉头皱了,收拾餐桌的碗碟,清洁完桌面,终是忍不住,对还坐在桌边喝茶的楚虞说:“要不就别走了吧。”
楚虞笑了:“这哪是我说了算的,学校开学我总得去上课吧。”
李梅说:“梁先生不是说让你去H大么,离这小区也近,你这一走一年的,多让你梁叔挂念。”
楚虞没说什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李梅说完这句,觉得她也多余了,问了楚虞要不要帮她整理行李,楚虞拒绝了后,她走了。
楚虞的性子的确伤人心,李梅坐上车了还在想着,梁先生有时也忍不了她,但也只有梁先生是忍不了,下次回来再忍的。
楚虞喝了茶,开了客厅的电视机听着电视声打开了她的行李箱,不过是三两件半新不旧的衣裳,一些换洗的内衣,再就是些护肤化妆的东西,二十寸的箱子,用起来晃荡。楚虞把她这点家当收拾出来,衣服挂进衣柜里,水乳摆到洗手台架子上,化妆品还是在化妆包里。楚虞把箱子拖到她原来的卧室,这间卧室已经空了,只抽屉里还摆放着楚虞从前的一些小玩意,楚虞打开抽屉看了一眼,觉得有意思也没意思,然后就关灯离开了。
电视机还吵着,楚虞也没想关掉,房子里还是有点人声的好,哪怕是电视机里的呢。楚虞洗脸刷牙后又爬上了主卧的床,掀了被子钻进去,客厅的电视机声让她开得很大,楚虞蒙着被子玩手机,一直玩到十点多,楚虞从床边蹭到床中央去,打开手臂和大腿仰躺着。本来她还侥幸想着梁京兆晚上可能会再回来看看她,现在晚成这样。楚虞理了下被子,把梁京兆那只枕头抱在怀里,梁京兆他母亲今天是差点死了的,再怎么也是她母亲重要点吧?
楚虞睡到后半夜,把怀里那枕头一推,用一脚踹到地上去。
这一踹枕头飞出去,正落到梁京兆鞋边。
梁京兆晚上和来医院守夜的族人在老宅吃了顿家宴,田月坤守在医院,梁京菁让他硬扯出来敬酒,他们这边也算尽了地主之谊,十点多客散,梁京兆和梁京菁坐在老宅的大厅里,梁京菁没有什么好脸色,梁京兆接了下人递的温毛巾擦了脸,看见梁京菁这副样子,“委屈着你了?”
梁京菁是有点怕她这个大哥的,但自从上一次楚虞那事,她是受了伤害的那方,和梁京兆说话也有点底气,当然更有怨气。梁京兆把毛还给佣人,就要起身,还拾起来椅背上挂着的外套,梁京菁警觉问:“你去哪?”
梁京兆说:“公司还有事。”
梁京菁说:“公司有事还是楚虞的事?”
梁京兆折过身来:“我不把人带回来,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她还想回来?”梁京菁道:“她怎么有脸回来,宅子里的监控是你让人给删了,但是删之前有多少人都看过了?你不也明白?”梁京菁指点了几处地方:“她回来看着,不触景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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