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姝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待她穿过花园,到了母亲居住过的正房,她再也忍不住哭泣出声。
许姝差人把两盏灯笼挂在屋檐,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她轻轻推开棂花扇门,室内虽已搁置多年,可仍然满目奢华,房内墙壁皆涂了红漆,屋顶高悬双喜宫灯。让她更诧异的是,床铺前挂的百子帐和床铺上放的百子被,母亲一直都留着。
当晚,许姝回去便病倒了。
☆、第27章 唱双簧
许晟阳昨个儿被灌了酒,直接就睡在了书房。等他翌日醒来,听说孟氏特意差人过来说留了早膳,等他一会儿过去一起用膳。
孟氏这些年倒也安分,许晟阳想着姝儿回府这些日子,他还从没往孟氏那里去过,想了想,他便直接往孟氏那里去了。
翠微院
许蕙亲手帮姨娘戴了簪子,因着许姝昨日的跋扈,两人一夜辗转反侧。
许蕙怎么想怎么都难以咽下这口气,父亲偏宠着四姐姐不假,可父亲也是重规矩之人,难道这次也会偏袒四姐姐?
“姨娘,这次许姝是真的太狂妄了,三弟虽说是庶出,可她这么折、辱三弟,这不是打父亲的脸吗?”
孟氏也深感不平,可为了这些琐事闹到老爷身边,自己能得着好吗?她一时间有些犹豫起来。
许蕙自然也知道姨娘素来行事谨慎,忙怂恿她道:“姨娘,论出身当年孟家在京城也有一席之地,您又是长房嫡姑娘,自幼还和父亲有婚约。当年祖父在世之时和外祖父那可是至交,若不是淮穆长公主横插一杆,您如今才是父亲的正室。”
“这些年,您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父亲想必也是看在眼里的。您为什么就不能把昨个儿的事情说给父亲,让他给我们做主?我和三弟为什么成了庶出,还不是因为淮穆长公主,现在倒好了,淮穆长公主去了,四姐姐反倒拿这个来折、辱我们。”
孟氏被女儿这么一怂恿,一时间也是心绪难平。这些年,她克己守礼,从不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委屈。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哽咽道:“蕙儿,姨娘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那姝姐儿纵然是郡主之尊,也不能这么跋扈的。”
说完,她看着镜子中眼眶红、肿的样子,终于是定了主意。
许晟阳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孟姨娘一身杏白色折枝花褙子,纤纤细眉,头上插了丁香花白玉簪,浅浅的笑容更显她的纤弱。
而桌上,早已经摆好了早膳,红烧麒麟面,水晶梅花包,莲子膳粥,虾籽冬笋,皆是他爱吃的。
“你费心了。”许晟阳缓缓道。
孟氏微微笑着给他舀了一勺莲子膳粥,“老爷还是先喝点粥吧,昨个儿喝了那么多的酒,如何受得了。”
一旁,许蕙恭敬的给父亲请了安,见她站在那里没有落座的意思,许晟阳微微诧异的看她一眼。
“蕙儿,你有话要和父亲说?”
话音刚落,孟氏急忙瞪了许蕙一眼,就要拉她坐下,“能有什么事儿啊,不过是她种的那几盆兰花凋败了些,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许蕙却是不依,眼眶红红的,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搞得乌烟瘴气的,许晟阳心中难免有些不悦。
许蕙哽咽的开口:“父亲,您知道女儿的。女儿这些年可曾因为内宅之事和父亲诉过苦。可昨个儿,四姐姐不知因为什么发了好大的火,甩了杯子在地上,让三弟跪在上面,说是以示惩戒。”
“蕙儿自个儿不敢觉得委屈,可翊哥儿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虽说是庶出,但这般折、辱他,当真是伤姨娘的心啊。”
孟姨娘听着,也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许蕙昨个儿就思量好了,父亲素来多心,若她和姨娘一见着父亲就哭诉,父亲怕是会疑心。所以,便唱起了双簧。她就是想让父亲看看,他一直偏宠的嫡女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歹、毒,用这样的法子来作、践三弟。
许晟阳听了这话,当即也冷了脸。他一直就不赞同高宁大长公主那般宠着姝儿,把姝儿养的那般骄纵。可这次姝儿回府,整个人却是变了。尤其是那日书房她说的那句,不以出身论英雄,就连镇北王都流露出了欣赏之意。
可怎么,这才几日,就故态复萌了?他是个重规矩的,知道若如此纵容下去,定会家宅不宁。
他当即便对身边的于管事道:“去请四姑娘过来。”
于管事跟着自家老爷多年,内宅之事他原本不大懂,可他私心觉着吧,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四姑娘如何会平白无故就罚了三少爷?老爷只一味的看到了孟姨娘和五姑娘的哭诉,昨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见于管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许晟阳慢慢的也平静了下来。是啊,之前姝儿回府,他总是因为这个因为那个,去训斥姝儿。闹的父女两生生成了仇人。如今,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了,他怎么又心急了。
见许晟阳的沉默,孟姨娘心中顿时一紧。
许晟阳果然找了姚嬷嬷来细细说了昨个儿的事儿,姚嬷嬷在许家侍奉这么多年,自是不会偏袒谁。
听着姚嬷嬷娓娓道来,又听说昨个儿姝儿深夜去了隔壁的公主府,回来就病倒了。许晟阳当即就摔了杯子。
“孟氏!”
孟姨娘忙跪了下来:“老爷,是妾身糊涂,请老爷责罚。”
许晟阳几乎都要气糊涂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平日里温婉乖巧的庶女,竟然是这等搬弄是非之人。甚至还敢出言不逊。
淮穆长公主也是她能置喙的!
当真是不知所谓!
可见这之前她每每和姝儿闹了不愉快,每次都可怜兮兮的,可能也是装的。他竟然还觉得因为她是庶出,怕她受了委屈,格外的怜惜她。
许晟阳最恨被人欺骗,尤其是至亲之人。
这会儿他也晃过神来了,方才她和孟氏不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脸,亏得自己竟然被她们给愚弄了。
若不是于管事故意拖延,他这次又伤了姝儿的心了。
越想,许晟阳心里越不平,他自小和孟氏青梅竹马,原以为,她是最懂他的人,这些年她也安分守己。没想到,她也是存着算计的。可他,一直因为淮穆的事情,对她心存歉疚。
许晟阳轻轻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从今个儿起,你们在这禁足两个月。”
“还有,日后没别的事,别去招惹姝儿。”
姑娘家总说脸皮薄的,尤其是第一次被禁足,许蕙心里已经很不平了,再听着父亲让她别去招惹许姝,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她不甘的看着父亲,哭诉道:“父亲,纵是蕙儿犯了错,理当受罚。可女儿难道说错了吗?当年,若不是淮穆长公主的原因,姨娘早就是您的嫡妻了。”
许晟阳从姚嬷嬷那里已经知道了许蕙的不知所谓,可真正听到,还是把他气急了。
当年他和淮穆长公主的婚事,岂容她在这里说三道四。
孟姨娘再自持聪明,这会儿见女儿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一切都挑明了,她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这些年,女儿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教养,老爷不会相信这是女儿生来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会觉得,是她暗地里偷偷灌输给女儿的。
若没有她在一旁教唆,女儿如何会如此不知所谓。那言语间,还有着难以言说的怨恨之意。
许晟阳确实对孟氏完全失望了,他不禁庆幸,自己在翊哥儿很小的时候就把他挪到了前院,否则,不知会被孟氏教养成哪般样子。
好一点,会对姝儿心存怨恨,而坏一些,或许会有除了姝儿的心思。
这些年,后院几个姨娘,因为他对孟氏心存歉疚,总是偏宠她一些。他没想到,他差点儿就铸成大错。
之前他总和姝儿说,她和蕙儿是姐妹,姐妹间该礼让一些。他私心觉得,姝儿被高宁大长公主纵容坏了,每次受委屈的,必定是蕙姐儿。
蕙姐儿素来又乖巧懂事,嘴巴又甜,而姝儿骄傲,性子也执拗,从不肯轻易低了头去。
他原以为,蕙姐儿受了委屈,没想到,其实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姝姐儿也必定是委屈的。
想及此,他愈发觉得孟氏其心可诛,“孟氏,这些年我只觉你敦厚不争,没想到,却是心思歹、毒,暗地里教、唆蕙姐儿。”
“我看你也不必禁足了,直接往郊外的庄子上住些日子吧。”
闻言,孟氏险些晕厥过去。
老爷这是真的厌弃她了,她突然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些年,她存了心思等有朝一日被老爷扶正,她一直都很恭顺,安分。她以为老爷懂她的,没想到,老爷竟然要撵她往庄子上去。
这些年,她也很委屈啊。难道就因为她当了妾室,这些委屈,便不应该有了。
孟姨娘也没有哭求,只定定的看着许晟阳。
许蕙却是急了,哭的眼睛红红的,上气不接下气,“父亲……是女儿错了……您不要把姨娘送到庄子去……”
“女儿再也不敢了……女儿一定会好好反省的。”
许晟阳心中也是一片苦涩,他直直的看着孟姨娘,一字一顿道:“孟氏,当年淮穆要把你许给我做妾,我曾写信问你,若你不肯,我自会劝淮穆,不再提此事。”
“可你说,你不会痴心妄想正室这个位置,你只想陪着我。”
“可见,从始至终,你都在说谎。”
被许晟阳这么质问着,孟氏眼神不由有些躲闪,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的。
见此,许晟阳已经了然。
他摆了摆手,沉声道:“那我今个儿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我从始至终,没有娶你为妻的意思。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我这辈子,不会娶你为妻。”
“你若是安分,后院尚有你一席之地,若是还存着别的什么心思,就直接往庄子上去思过吧。”
丢下这句话,许晟阳就甩袖离开了。
孟氏突地就哭了出来,“你不会娶我!你不要娶我!那我这些年,到底算什么!”
☆、第28章 生病
这边,琥珀和香凝都快要急疯头了。自家姑娘在定国公府的时候,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都是宫里的御医看病用药,姑娘是高宁大长公主的心尖肉,这若是请了别的不熟悉的郎中入府,万一耽误了病情可怎么办。
可姑娘却不依,说是没什么打紧,不让惊动了高宁大长公主。
许姝知道自己这次病倒,不过是微微染了风寒,加上她重生以来,有些忧思过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郡主,这怎么行呢?您昨个儿晚上一直都昏睡着,这若是有个万一,奴婢……”
琥珀还要再劝,就听丫鬟进来传话说,老爷来了。
要说这平日的小病小痛也算不得什么,可许晟阳想着昨个儿夜里姝儿去了隔壁的公主府,心里就愈发心疼了。这不,一进来瞧着她满头乌黑的发丝铺在枕头上,靠近额角的地方还有些薄汗,原本白皙的脸泛着红,整个人小小的蜷缩在被子里,便忍不住低斥道:“还不快去请御医来?杵在这做什么?”
这个点,宫里当值的御医自是有的,可平日里给许姝经常看病的常太医却还在府中。琥珀又忙让人往百顺胡同去请了常太医来。
知道是清溪郡主身子微恙,常太医早膳都没用完,急匆匆就赶来了。
许姝慢慢醒神,琥珀小心翼翼将红线系在她手腕上,垫了脉枕,“郡主,先别动,常太医来了,让他给您把把脉。”
隔着帷帐,常太医半闭着眼睛坐在檀木雕花椅上,半晌,他眉头微蹙。
“许二爷,请到外面来说。”
许晟阳急急跟着常太医去了外室,可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
“常太医,可是有什么不好?”许晟阳其实是不信的,姝儿虽说身子自小孱弱,可这些年,每隔半月都会由常太医来请平安脉,按道理,不应该有什么大碍的。
常太医安抚的对他笑笑:“许二爷,别担心,郡主只需用几服药即可。”
“只是,方才我看郡主脉象,好像近期忧思太过,气机受阻,多少损了些阳、气。当用参苓白术散加木香、佛手治之……”
常太医越说声音越是微弱,清溪郡主得高宁大长公主娇宠,怎么会忧思过甚呢?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上个月给郡主请平安脉之时,还一丝迹象都没。
许晟阳直接就愣在了那里,“忧思过甚?常太医,你会不会搞错了?”
如果眼前不是常太医,许晟阳都要觉得他是江湖骗子了。
许晟阳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到内室的,他遣退了内室的丫鬟,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姝儿,你祖母寿辰已过,爹爹知道在你心里,定国公府才是你真正的家。你如果想回去,爹爹不会阻止的。”
“你说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如果在府邸住的不习惯,爹爹难道还会拦着你不让你回你外祖母那里不成?”
许姝微微睁大眼睛:“爹爹,您怎么会往这方面想呢?姝儿怎么会不愿意住在府里。”
她明亮乌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见此,许晟阳就更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是为什么呢?
许姝自然不能和他说她重生的事,随口便道:“只不知为什么,回府之后连着几日做了噩梦。”
许晟阳自小饱读圣贤书,对于那些鬼、神之说,自是不信的。可听了女儿的话,他竟然想都没想,直接就叫了于管事来,往京城香火最旺盛的天佑寺,去求了平安符。
许是还不放心,又求了静安法师亲自替女儿念经祈福。
如果这样还不成,他都已经想好暗中请静安法师往府邸来设坛作法了。
许姝从姚嬷嬷那里听说了父亲这般,不由得就笑了出来。
她真的没想到,父亲竟然会这般关心则乱。
又过了几日,她的病便好了。许晟阳知道了,毫不吝啬的让于管事又往天佑寺送了三百两的香火钱。
许二爷的这些举动自然瞒不过府邸诸人,许老夫人心中也忍不住唏嘘,老二向来最忌讳什么鬼、神之说,如今为了姝姐儿,能做到这般,真是难为他了。可除了唏嘘之外,她还有些微妙的感觉,记得上一次她染了风寒,好几个月不能下床,也没见老二这么病急乱投医,姝姐儿这一回府,他就成二十四孝老爹了。
当然了,她心里嘀咕归嘀咕,万万不会说出来的。她如今忧心的是,蕙姐儿该怎么办。
那日翠微院发生了什么,她到底也听说了。可儿子就这么晾了孟姨娘和蕙姐儿在一旁,会不会太心狠了些。
如今,姝姐儿是他的掌上明珠,难道蕙姐儿就不是他的闺女了?
许老夫人这些年偏宠许蕙不是没有理由的,她这么多的孙女儿中,唯有许蕙数十年如一日的随她礼佛,平日里,更是哄她开心,而她心里也是把许蕙当做正经嫡出的小姐来教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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