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姝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周,便见一个身着深褐色比甲的嬷嬷迎了上来:“郡主,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许姝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大夫人顾氏也附和着:“原先我还想着,你入府先往栖鸾院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老夫人知道你要回来,这几日已经惦记着你了。”
听了这话,一旁出来相迎的曲嬷嬷忍不住感慨着,这大夫人说话做事确实周全。记得有一次四姑娘中秋节回府,刚回府便往栖鸾院去了,隔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往荣春堂来请安。因着这个,老夫人面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到底是不喜的。
今个儿她也是担心不已,四姑娘如今又是圣上封的清溪郡主,这小祖宗,别一个兴起又惹了老夫人不开心。
屋里,许蕙闻着外面的动静,乖巧的上前就站在了许老夫人身侧,给许老夫人的茶杯里添了些热水。
许老夫人笑着朝她点点头。许老夫人已活了大半辈子,哪里会不懂她这点小心思。可她也乐意纵着她。
蕙姐儿因为是庶出,这些年,没少受委屈。这次姝姐儿回来,又封了郡主,她心里难免担惊受怕些。她这做老祖宗的,自然要怜惜她些。
许姝进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便是许蕙像个贴心小棉袄似得,在许老夫人耳侧说着什么,逗得许老夫人呵呵的笑着。
在许姝的记忆中,阖府的姐儿们,祖母确实是疼爱许蕙多一些。其实想想也是,比起骄纵的她,祖母当然是更喜欢懂事乖巧体贴温柔的许蕙了。
更何况,她的优点不止这些。许老夫人爱礼佛,自许蕙懂事起,便日日都抄经卷供奉在许老夫人的小佛堂里。所以,许蕙的孝顺那是整个京城都有名的。
一天一卷经,这听着没什么,可数十年如一日的抄下来,那名声便打出去了。
当然,她抄的时候是不是虔诚,这谁都不知道。可上一世许姝听天佑寺的静安大师说过,诉求太多,即是贪心。
而且,经历了上一世,许姝深刻的感悟到一句话,求佛不如求己。否则,为什么许老夫人礼了大半辈子佛,许府仍逃不过厄、运呢。
对于许老夫人宠着许蕙,如果说上一世她多少觉得有些什么,那么现在,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人和人是靠缘分的,因为母亲的缘故,许老夫人不可能对她心生欢喜。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故意去她身边讨巧卖乖呢?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许家有三房,但属二房显眼。不只是因为当年母亲下嫁许府,还因父亲足智多谋,现更是赫赫有名的内阁首辅。她的大伯父和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却不比父亲睿智,也没争权夺利的心思,如今在翰林院领了个闲职,倒也自在。她的三叔父是庶出,但三婶却是齐国公嫡出的女儿,当年许过婚约,但男方病逝,之后流出她克夫的流言,婚配更是艰难。最终,嫁入许家,和三叔生了茜姐儿和柏哥儿。
许姝的大伯母顾氏生了两儿一女,长女便是许姝的大姐姐许婉,前几年嫁给了靖南王世子做了世子妃。大堂哥许青玄娶的是先皇后宁氏的内侄女,二堂哥许青梓还未婚嫁。当然了,长房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娘,只在大姐姐的映衬下,并不显眼。
至于她们二房,除了她和蕙姐儿外,还有个李姨娘所出的妙姐儿。李姨娘原先是许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母亲病逝后,许老夫人怕父亲专宠孟姨娘,便把这李氏指给了父亲。
从这点来看,许老夫人虽说不喜母亲,脑子却也并不太过糊涂。
许姝朝许妙看过去的时候,正见她朝自己乖巧的笑了笑,“郡主姐姐。”
想来是李姨娘教她的。
她记得李姨娘说话轻声轻语的,在这后院也是不争不抢,养出来的孩子也是,见人害羞的很。
“六妹妹。”许姝朝她笑笑。
见许姝这般和善,李姨娘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些年,孟氏虽说没明着掌管二房后宅大大小小的事情,可到底,她和老爷情分不同。
她知道这次四姑娘回府,孟氏心里相当不安。为着这个,她还特意让身边的丫鬟叫她过去打叶子牌。她如何猜不猜孟氏是想让她和她站同一条战、线,毕竟她是老夫人身边得力大丫鬟,虽说如今成了老爷的妾室,但到底也能在老夫人面前说上话。
她含糊着也没给个准话,实在是她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着实不想参合进四姑娘和孟氏的争斗中。
这不,她心里琢磨半天,便借口妙姐儿身子有恙,匆匆离开了。
昨个儿晚上她想了一整夜,她们这二房,说到底,四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想通这些,她便教了妙姐儿怎么讨四姑娘喜欢。
没想到,她真是赌对了,四姑娘竟然对着妙姐儿笑了笑,还道了声六妹妹。有她这句六妹妹,她的心终于是安了。
☆、第16章 庶弟
许老夫人看许姝今个儿这般懂事也深感诧异。记忆中,这个孙女儿从不懂人情世故,对二房那几个姨娘更是从不放在眼里。至于那些庶出的弟弟妹妹,更是不屑。
原先许姝答应回府,她心里已经是犯了嘀咕了。依着她对许姝的了解,她如何肯离开定国公府,可她非但没有仗着高宁大长公主的娇宠闹着不回府,方才言行处事中竟也成熟了许多。
这还是当初那个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姝姐儿吗?许老夫人竟然恍惚了一下。
可不管如何,对于姝姐儿这样的变化,许老夫人心中还是欢喜的。她毕竟是二房唯一的嫡出孩子,阖府上下如今也全都仰仗着老二,只要她不折腾太厉害,许老夫人当然也不会故意为难了她去。
这么想着,许老夫人笑着忙让身边的嬷嬷去拿了绣墩过来,“你这孩子,前几日染了风寒这才刚好,快别这么站着。”
许姝微微愣了愣,心下竟然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感觉。
一旁的众人对许老夫人这个举动,也惊讶极了。大家不免有些琢磨不透老太太的心思。
可不管心里如何犯嘀咕,大家还是呵呵的附和着老太太,一时间屋子里顿时满是说笑声。
许蕙却有些皮笑肉不笑,她觉得自己有些懵,在方才许姝进门的那一瞬,当她看着许姝一身大红金枝线叶纹小袄,藕荷色提花挑线裙,那种无法掩盖的高贵,举手投足间的落落大方,就已经让她有些慌乱了。
这些年,自个儿虽说在祖母面前颇有些脸面,祖母也怜惜她。可一切都是依着份例来的。即便祖母偷偷给她些体己,她让绣娘们做些漂亮的衣服,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竟偷偷议论她,说她穿的再耀眼,也不像是二房的嫡女,哪里有半分的风范。
此时看着眼前耀眼的许姝,她脸上顿时讪讪的,难、堪极了。
见许蕙羞恼的暗暗盯着自己,许姝缓缓抬眸,微微勾了勾唇角。
许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面对许姝那不经意的一瞥,她只觉胸口更闷了。
所以,当丫鬟进来传话说二哥,三弟刚下学堂,正往这边来时,她瞬间又挺直了腰杆儿。
是得,她还有三弟,二房就弟弟一个哥儿,以后不还得靠弟弟支应门楣。
许青祤一身玄色锦衣,眉目俊秀,举手投足一派贵气,只是神态间冷冷淡淡,和许姝记忆中那个总爱追着自己的孩子,仿若是两个人。
许姝知道,在许青翊三岁的时候,就被父亲抱到前院,说什么儿子不能养于妇人之手。对于这个庶出的弟弟,上一世许姝因为孟姨娘的关系,只觉他卑微低、贱。哪怕他在她屈指可数几次回府都没心没肺的追着她,甚至有一次她气急了,伸手就把他推到了湖里。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许青翊被救上来的时候,气息微弱,差点儿就没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之后许姝面对他的时候,心中总是不平静。
看着眼前的许青翊,许姝不由得又想到上一世,新帝登基,禁宫的下人们说话做事都战战兢兢的,可提及新帝身边的大红人,大家都忍不住唏嘘。
“那位真真是个狠、角呢,想那许家显赫一世,竟终结在自己子孙手上。”
“可不是,阖府上下几百口人就那么没了,依着圣上的恩宠器重,何愁不能保许家全身而退。许大人告老还乡,许家举家外迁,这有什么难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昨个儿听乾清宫的小李子说,就是这许公子向圣上讨的旨意,他可真下得去手啊。”
想到上一世的种种,许姝身子猛地一颤。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呢?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能对自己的家族这般心、狠手、辣。
“四姐姐”,因为满腹心事,在许青翊和她打招呼时,许姝仍然有些神游九霄。
可这落在外人眼中,就有些别有深意了。
从荣春堂出来,琥珀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她,“郡主,奴婢看三少爷对您挺恭敬的,可您怎么就这么不喜三少爷呢?”
许姝摇摇头,一时心中真是五味陈杂:“有些事当你知道结局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琥珀更琢磨不透了。
“可是郡主,老爷如今是内阁首辅,三少爷又这般聪慧,日后我们二房还不是靠三少爷支应门楣。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若三少爷之后有大的造化,保不准那孟氏心里会有了算计。”
许姝如何听不出琥珀的言外之意,是啊,不仅仅是琥珀,只怕孟姨娘也是打着这个主意,等三弟功成名就那一天,她这姨娘就能够被扶正,夺回她的正室之尊。
可已经提前知道结局的许姝,此刻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这三弟,她果真得好生的了解了解了。
另一边,许蕙也使尽浑身解数的在许青翊耳边说着许姝的不是。
“三弟,人善被人欺,你忘记那年你被许姝推进湖里,差点儿没醒过来。她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嫡出,又因为有高宁大长公主在,才敢这么跋扈。”
“就说方才,你和她打招呼,她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也太侮辱人了。五姐和你说,你根本没必要在她面前那么恭敬,她虽然是嫡出,可你才是咱二房的倚靠。”
许蕙絮絮叨叨的说着,许青翊却几不可闻的蹙起了眉头。
“三弟,你就是太老好人了,这些年父亲这般看重你,保不准什么时候……”
让你许蕙气恼的是,自个儿这亲弟弟竟然丝毫没有被她所感、染,仍然一副神色淡漠的样子。
这让她突然有一种挫败感。
“五姐,我先回书房读书了。”丢下这句话,许青翊便转身离开了。
许蕙瞬间红了眼眶,“可怜我这当姐姐的总是担心他,他倒好,在他眼里,比起我这亲姐姐,那许姝真是千好万好。”
南菡看着她,目光也有些怜惜:“姑娘,你又何须多想。奴婢倒觉得,三少爷这般行事,其实是因为谨慎。他毕竟是庶出,若是传出去对嫡姐不尊,可不就坏了。”
许蕙仍然有些心塞,“话虽这么说,可我真的是琢磨不透他了。”
☆、第17章 黄金凤尾虾
“郡主,老爷来看您了。”许姝前脚才回了栖鸾院,便见丫鬟香凝匆匆进来道。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面对爹爹,许姝感觉真的很复杂。上一世,因为娘亲的原因,她私心觉得一切都是爹爹的错,如果爹爹不再记挂那个孟氏,娘亲不可能狠、心丢下她。
可重活一世,许姝虽说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谅解几分。感情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而且爹爹也不糊涂,娘亲去了这么多年,那孟姨娘也没能独宠后院,三弟又很小的时候就被挪到前院,这一切怕是爹爹心里多少还有娘亲的位置。
门外,许晟阳也是心思不定。要说他如今已经是内阁首辅了,朝堂中杀、伐征讨的事情他都没这么紧张过。可每每面对自己这嫡女,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
从心里,他自然是疼惜姝儿的,她不仅是他唯一嫡出的孩子,又是他第一个孩子。不管他和淮穆长公主之间有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
或许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心结,这些年,他膝下并没几个孩子。比起平日里交好的同僚,他几乎可以算是子嗣单薄。
可他竟也心甘情愿,这也是为什么他自小就把翊哥儿挪到前院,亲自教养的原因。
可这些心思,他只能埋在心里。他不能与任何人说。就姝儿那脾气,即便说了,怕是也不会理解他的苦心。在姝儿心里,他就是个坏爹爹,害死自己娘亲,又纳了孟氏为妾。
因为这些嫌隙,许晟阳和许姝一年唯有的几次见面,也多是闹的不愉快。女儿虽然还小,可却被高宁大长公主娇养的骄纵不堪。尤其是见着他的时候,更是顽劣。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也不免出口训斥几句。这一来就更坏了,他就是怕姝儿误会他不喜她,可到头来,还是让父女间的心结更深了。
所以方才在荣春堂见姝儿那么落落大方,乖巧懂事,许晟阳虽说心中欢喜,可也怕这又是女儿起了玩心,保不准一会儿就故态复萌,和他又对着干了。
这般琢磨着,许晟阳终于是掀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你才回府,屋子里难免有些布置不周,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找姚嬷嬷便是。”
姚嬷嬷四十出头,早年就侍奉在许晟阳身边。淮穆长公主和许晟阳大婚之后,许晟阳便让她出气荣养了。可惜世事难料,没过几年,许晟阳又把她给请了回来。这些年,几乎可以说是掌管二房大大小小的事情。那孟氏愣是没能动一丝手脚。
“还有,你身边的丫鬟如果不够用,就让姚嬷嬷去外面采买。你是爹爹唯一嫡出的孩子,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许晟阳琢磨着应该再多说一些的,否则冷场了就不好了,可说着说着,他竟然喉、咙有些哽、咽。
几日前,听闻圣上亲自下旨册封姝儿为清溪郡主,所有人都恭贺他,说是圣上皇恩浩荡。可伴君如伴虎,他就怕成元帝是起别的什么心思了。
圣上独宠冯振,近来又开设内书堂,西郊崇明山更是弄得乌烟瘴气。他又素和冯振不和,免不了冯振在圣上跟前给他上眼药。
姝儿如今十四岁,过不了多久就要及笄了。许晟阳却觉得还是得趁早把女儿婚事定下来为好。帝心难测,到时候被动了就不好办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执意接女儿回府的原因。高宁大长公主虽说有意把女儿嫁给她二表哥,可朝堂争、斗瞬息万变,定国公府未必是好的归宿。
这厢,许晟阳正神游九霄,不料女儿竟扑到了他怀里,哭、泣出声。
女儿自小和自己不亲近,又因为身份尊贵,鲜少在人前落泪,许晟阳也觉得,只要有高宁大长公主在,只有别人受欺负的份儿,女儿定不会受了委屈。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整个人都懵了。高宁大长公主对她再好,那也是寄居别府,总比不得在许府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许晟阳这辈子是真没这么心疼的时候,他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字一顿道:“乖,不怕,不怕,以后有爹爹在,谁也不敢欺负了姝儿。”
许姝嘤嘤的点头,她好想把上一世的事情说给爹爹听,可她想起那些过往,自己都恍惚的很。爹爹又怎么会相信。
与其让爹爹也跟着惊慌失措,不如自己暗暗谋划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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