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晓珍心头顿时冒火,冷笑道,“哈,我当怎么突然就良心发现了呢,当初我家那败家子刚进去,您没出一个月就改嫁了,儿子也跟人家姓了,这二十年可没见过来看看我妈一回,怎么就又出现了,原来是盯着钱呢,我告诉你,你甭做梦了,一分钱也跟你没关系。”
柳眉登时就不干了,自以为刚才已经很和气的商量了,“裴晓珍你别嚣张,你别以为你不嫁人家产就是你的,我儿子可是长子嫡孙,裴家以后家产都是他的。”
柳眉儿子也跟着帮腔,“没错,别想欺负我妈,揍你!”
他生的并不高大,身材偏瘦、体型看上去偏弱,所以威胁并不让人生畏。
“嘭,”本来放在炕沿上的一碗水被碰到地上,炕上的江素娥挥着手臂虚弱的喘着粗气,张着嘴要说话。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过去。
“妈,您要说什么?”裴晓瑜凑过去问道。
柳眉把裴晓瑜一把推到一边,然后把儿子拉到身边,“老太太,看看小凯,我带您大孙子来看您了,您老走好啊!”
说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儿子没反映,偷偷掐了一把,谁知儿子并不灵通,直接捂着胳膊跳脚嚷道,“妈,你掐我干嘛!烦死了,什么时候能好啊,我还约了人打游戏呢!”
江素娥对儿子都失望透顶,哪还会奢望离开二十年的孙子有任何孝心,她冲柳眉招招手,“你过来。”
裴晓珍以为她妈又要犯糊涂,毕竟重男轻女的老太太是没底限的,但她此时也不想说什么,撇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柳眉得意的看了裴晓珍一眼,以为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江素娥还是心疼孙子的,所以马上把耳朵凑了过去。
江素娥待到对方凑近,使出混身力气,声色俱厉的,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滚!”
柳眉被吼的倒退几步,立即变了脸色,刚想发飙,外面又是一阵骚动,接着就听到有人喊道,“来了来了,裴家宝回来啦!”
是的,裴家那个不争气的,要蹲一辈子监狱的唯一儿子回来了,来看他妈最后一面。
警车停在门口,然后下来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把裴戴着手/铐裴家宝带了进来,裴家宝个子挺高,但却同样瘦弱单薄,此时神色有些激动,院里众人看也不看,直奔江素娥的房间。
江素娥此时已老眼晕花,刚才那一嗓子也耗尽不少力气,油尽灯枯、意识越来越模糊,她仿佛看到她死了二十年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大声的嚎哭,发泄着所有的委屈,却又变成了她那疼了二十多年却又害死男人的‘宝贝儿子’,她歪歪头,墙上挂着她男人裴永志的遗像。
裴永志死时六十岁,虽然终年劳碌,但皱纹却不深,眼角有些小细纹,面部稍显松驰,永远晒不黑的脸上挂着小羞涩的笑容,永远那么清清俊俊,让人顿生好感。
可惜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不知不觉她湿了脸颊,沟壑纵横的脸上淌满了泪水,渐渐的失去意识,合上了眼睛。
这样也好!
也好!
是爱是悔是恨都结束了。
第2章 重生
第二章重生
1978年小高庄村
入秋后,天黑的越来越早,还不到七点钟天就已经大黑了,裴家篱芭院墙内,昏暗的煤油灯下,影影绰绰的几个身影似乎都很忙碌。
外间门口的台阶下,裴永志坐在最下面一级阶上,面前放着个大木盆。
他正在用搓衣板认真卖力的搓洗衣服,长裤、长褂是他的,女士的内衣外套是媳妇的,还有几个孩子的满满一大盆,他搓好一件就放在旁边的一个盛满清水的小木盆里,这里用来投洗二货用的。
他刚放进去一件,旁边的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就会快速的搓洗干净,然后晾在院子里绑在半空中的绳子上,绳子不高,但也不矮,太矮衣服晾在上面会被坠的沾到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这样就白洗了。
小女孩个子不高,所以要踩个小板凳踮着脚才能够到绳子,高高的扬起湿嗒嗒的衣服很费力的才搭上。
“珍啊,别管了,你去跟你姐烧火吧。”裴永志担心小女儿摔到,让她跟屋里两个正在做晚饭的女儿帮忙。
屋里大女儿做饭,二女儿帮忙烧火,配合的很好,裴晓珍进去也帮不到什么忙。
裴晓珍看了他爸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依旧快速的把放在小木盒地里衣服投洗净,然后晾上,裴永志看着一向倔强的小女儿,叹了口气埋头干活。
两父女均低头干活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氛。
裴永志回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西屋,他与媳妇结婚十几年,今天是第一次吵架,媳妇被他气的把桌子掀翻了,现在躺在屋里也不出来。
屋里大女儿和二女儿正在灶边烧饭,大锅里炖着大白菜,裴晓瑜正往锅边贴玉米饽饽,裴晓玲则低头拉着旁边的风箱。
玉米饽饽一个个整齐的贴在锅边,裴晓瑜拿起立在锅边的木头锅盖,盖在大锅上,然后坐在板凳上帮着妹妹填柴火。
柴火是风干的树枝,裴晓瑜很匀速的一根根往里填着,眼神木木的,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填着填着火势越来越小,晓玲看到赶紧又找了几根细小的枯枝凑一小把往里填了,然后又用火棍把柴火架起来,还好有的救,火势慢慢又大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让裴晓瑜‘惊醒’,‘哎呀’一声赶紧跟着又拢了拢柴火。
“大丫,你们咋了?”屋里有点动静,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没事,爸。”
“哦。”
“姐,你是不是真的要嫁到X省去啊?”良久,裴晓玲微微抬起头,看着火光映着大姐的高鼻大眼的秀美的侧颜,戚戚然的问道。
晓瑜垂了头,半晌无语,灶边的枯枝居然落了水,一滴两滴,吧嗒吧嗒......。
晓玲抬头一看,姐姐已经泪流满面。
“姐,你别哭了,我不问了不问了。”晓玲慌忙小声劝慰,同时又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姐姐是这样的命运,她只比姐小三岁离这样的命运也不远了。
晓瑜压着声音抽泣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我想跟他说了。”
姐妹两个经常一起干活一起出入一起分享心事,不过多数都是晓瑜向妹妹诉说心事,而晓玲就是负责听。
她不懂,姐姐说什么她就听着,她只知道姐姐对她们大队的一个知青很好,对方生病帮他请假,有点吃的还说吃不了给他送去,前几天还用攒了好久的布做了一双结实的布鞋,但姐姐一直不敢送,想必这次是要送了。
她心里觉得这样不好,那个人也不好,姐姐说他斯斯文文的,读过许多书,很有文化,对人很有礼貌,总是笑眯眯的。
可她却觉得那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一点用都没有,天天出工都不见人影,三天两头请假,说什么读书,读书不用吃饭吗?不干活怎么吃饭,不吃饭又说去读书。
姐姐跟他在一起以后一定很辛苦,嫁到X省更辛苦,据说那边比她们这边还穷,都吃不上饭的,她们最差的时候,粮食分的最少的时候也能煮点粥填肚子。
唉,哪边都不好!
“哦。”晓玲没再说什么,说了也没用,她就听就好了,反正姐姐也不可能跟那个只会读书不会干活的人在一起,也就不说了。
裴晓瑜似是给自己打气,轻声道,“我明天下工去找他,把鞋子送他,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想到以后自己将之与相隔百里地,她心中难掩酸楚,眼睛又蓄满了泪,最近她的眼泪特别多。
“哦。”晓玲复又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江素娥此时躺在西屋的炕上,却仿佛置身在一个蒸笼里,浑身都是汗水,全身粘腻腻的,她紧闭双眼,皱着眉头,唇边挤出几个字,“怎么阴间也这么热啊!”
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闺女在说话,可是声音又不太对,又听到死了的男人说话,脑袋翁翁的,声音就乱乱的,她想她应该是到了阴间了,可是怎么只听的到声音却见不到人?
她呼吸急促起来,突然坐了起来大吼,“大志,大志,在哪儿,在哪儿,啊!”
“怎么了,来了来了!”裴永志在外面听到里屋有声音,一激灵,跑了进来。
煤油灯点亮,江素娥眯着眼,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刚跑进来把门口桌上的煤油灯点亮的男人。
男人高高瘦瘦,上身穿着件蓝灰色旧背心,看的出来已经洗过很多次,褪出的颜色,下身一条黑布裤子,清俊的脸上五官虽立体却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挺直的鼻梁、秀气的薄唇,最出彩的就是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比一般人的还要细长几分,眯着眼就总给人一种在笑的感觉,很温暖。
而此时那男人裴永志正一手拿着还在滴嗒水的团成一团的小衣物,另一手放下刚刚吹灭的火柴,一脸讪讪的朝她笑,“那个,还是点着点亮,要不太黑了,你咋了?”
正说着,原来江素娥咧着嘴笑,眼泪却不自觉的淌了下来,哭中带笑,笑中带哭。
裴永志吓了一跳,他忙扑到炕边瞅着媳妇,想抱又不敢抱,嘴里不停问,“对不起对不起,媳妇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吵架,”说着他还一下一下的用右手捶自己的头,右手此时正拿着滴水的衣服。
一时间满头的水,水花四溅,又溅了江素娥一脸,泪水和洗衣水混合而下。
裴永志更忙张,又忙道歉,又忙着找干净的手巾给媳妇擦脸。
跑前跑后,完全找不到重点,三个孩子在外面探头,一个也不敢进来问。
一块干燥的毛巾擦到江素娥脸上的时候,她认真看了看男人的脸,然后试探着用手摸对方的脸,十几年的老夫老妻,可怜裴永志被媳妇摸的却不会动了,昏黄的小屋内只有四目相对。
“哇,大志!”待摸到带着温度的裴永志的平滑脸颊,江素娥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裴永志想这次自己一定是惹媳妇太生气了,他也不想的,可他又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所措的僵直着身子任媳妇抱着他嚎啕。
江素娥不知哭了多久,抽抽噎噎的终于开始打量这屋子。
她晕晕乎乎的确定,这里不是啥阴间,因为裴永志并不是没有呼吸心跳温度的阴间鬼魂,而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刚才她还用力的咬了对方一口以试真相。
而且这间房子她太熟悉了,她住了几乎快半个世纪那么长,虽然后面会有所番新,但是现在的土坯房似乎更亲切,因为这里曾经有她鸡飞狗跳,但却有温有度的生活。
当然,这是她认为的。
屋子很小,她身下的土炕就占了半间屋子,然后她看到了靠在门口墙边的废木桌子,上面只放着一盏煤油灯,最里面有一张大长方形桌子,放着两面两个成人巴掌大小的小圆梳妆镜,分别都有些生锈的铁制镜腿支着,其他就家具是没了。
哦,还有炕上放着两个大木箱,木箱上堆着两床被,是她们冬天用来盖的。
裴永志捂着自己被咬着一口牙印的右臂,无比安心的看着媳妇,“你饿不,大丫二丫都做好饭了,我端进来啊?”
江素娥愣愣的还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哪还有空搭理什么吃不吃饭,毫无自觉的跟着点头。
然后裴永志就像得了圣旨般,挥舞着手里的小衣,招呼几个闺女搬桌子盛饭,屋里立时又像下了雨。
江素娥这才注意到对方拿在手中的似乎是一件女性罩衣,呃,捂脸,是她内衣来着。
第3章 退亲(一)
第三章退亲(一)
三间土坯房,两口装衣服的大木箱,破桌烂椅若干,粮票不足十张以及十四块五毛钱,就是江素娥现在全家的全部身家。
江素娥对着个装钱票的小木头匣子叹了口气,又合上重新放在炕上里边木箱的最底层,这是她藏家里财产的地方,几十年没换过地儿。
裴永志进屋,正好看到江素娥对着木匣子叹气,期期艾艾的说,“我这就去上工了,回头我跟队长请个假,你在家歇着啊!”
江素娥有气无力的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江素娥经过一夜零一个早上,才慢慢消化了她回到四十五年前这个事实。
昨天对着二十多年没见,一下子又年轻了许多的男人猛亲了一阵,把人亲的晕头转向,赌咒发誓再也不跟媳妇吵架,以后一切听媳妇的,可又吞吞吐吐的说,“媳妇,咱家大丫真的挺乖的,虽说以后肯定也要嫁人,但也得选户好人家呀!”
听了这话,她才猛的意识到这虽不是阴间却也不是做梦,当即立断咬了对方嫩白胳膊一大口,随着一声‘惨叫’,她终于确定自己回到了四十五年前,而且正是大女儿订亲时。
她大女儿订亲的上半年,公公腿疾犯了一次,去了趟县医院,花了不少钱,这年头有什么别有病,家里一下子穷的叮当响。
就连小儿子想吃个鸡蛋都得掂量掂量,江素娥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她们这地方例来重男轻女,祖祖辈辈皆是如此,从小父母言传深教,周围的人都是得了儿子喜笑颜开,来了个女儿哭丧个脸,所以她很小就知道女儿不值钱,儿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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