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垂丝海棠,便这么隔墙瞧着,已是极美了。”秦彦贞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感叹了声。
秦彦婉此时亦正举眸远观,却见那片小小的花海有着种别样的妍媚,引得她也跟着赞道:“果然是垂丝如线,朵朵娇羞。”
这花在青州唯此处,且还是今年才栽活盛开的,故行人都是又赞叹又惊奇,不知不觉便跨进了院中。
院子里的花开得正热闹,引来蜂飞蝶舞,然而除此之外,却是安静得不见半个人影。
秦彦雅便提声笑道:“五弟何在?你姊妹们都来了,还不出门迎客?”
她清柔的语声远远抛向前方,正房之中却仍旧片寂静,那门上的布帘也依然稳稳地垂着,除了偶尔被风拂动,便再无动静。
秦彦雅的面上生出了丝极淡的讶然,转头对秦彦婉道:“五弟莫不是睡下了?怎么我叫着他也不应?”说着便掩唇而笑,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此处倒也安静。”秦彦婉没接着她的话,只往左右看了看。
秦彦雅这才现,园子里除了她们这行人之外,竟是连个守门的小厮都没有,更遑论服侍的仆役了,实可谓寂静无人。
“怎么……个人都没有。”秦彦雅四顾而视,喃喃自语,眸中飞快闪过抹沉思,旋即便向旁的大使女鹿鸣使了个眼色。
鹿鸣会意,束了束衣袖便上前来到了正房明间儿,面抬手去掀门帘,面便含笑道:“鹿鸣给五郎君请安。”
她的声音不算太小,就算秦彦直睡着了,他身旁服侍的人也应该听见动静,跑出来迎客了。
然而,这阵语声落下,房间里却仍旧没有点人声响动,仿佛屋中本就无人般。
东风细细,阶下飘坠了几枚艳粉的花瓣,除此之外,便是极致的岑寂。
秦彦雅眉尖微蹙。
她往旁看去,却见此时秦彦贞她们都跑去旁赏花去了,除了秦彦婉之外,并无第三人注意到这里。
“我过去瞧瞧,二妹少待。”她向秦彦婉轻声语道。
秦彦婉的面上也带着些许疑惑,闻言便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秦彦雅便提着裙子踏上了石阶,鹿鸣见状,连忙将帘子挂在钩上,扶着秦彦雅的胳膊走进了屋中。
明间里并没人,房中应器物都如常,案上的堆着些书与字帖,看上去并无异样。
秦彦雅蹙着眉头,扶着鹿鸣先去东次间与东梢间看了,也是空无人,她便又转去了另头的西次间。
西次间是秦彦直的卧室,此时也是无人的,不过,西梢间却垂着厚厚的门帘。
见那面厚重的门帘,秦彦雅的眉头忽地跳,不由与旁边的鹿鸣对视了眼。
春光正好的日子里,外头的温度也不算低,甚至还有点热,西梢间却不合时宜地垂着厚门帘子。
鹿鸣的面上添了些许不安,看向了秦彦雅,秦彦雅便微微点头。
鹿鸣会意,当先上前挑开了门帘。
房中的光线有些暗,窗扇也合得严严的,鹿鸣适应了好会,方才看清房中的情形。
那个瞬间,她陡然身子僵直,站在当地动不动,像是傻住了般。
“怎么了?”秦彦雅觉出了不对,上前步问道。
鹿鸣飞快地撂下帘子,白着脸回头向秦彦雅打了个手势,随后便拉着她往回走了几步,直到远远离开了西梢门的门边,方对她耳语了几句。
不想,她这厢话声未停,院外忽地便传来了声惊呼。
秦彦雅与鹿鸣同时神情紧。
“快出去看看!”来不及去西梢间察看详情,秦彦雅立时拉着鹿鸣往外走去。
海棠花旁,已经没有了笑语嫣然,众女郎们呆呆地站着,每个人都是脸的震惊,眼睛全都朝着个方向。
秦彦雅扶着鹿鸣走出来时,不由手臂微颤。
这些女郎看的方向,赫然就是西梢间的位置!
她竭力维持着步履的平稳,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西梢间面朝海棠花林的这侧,有两扇大大的合扇窗,此时,那窗扇不知何故竟然打开了,春天的阳光照进屋中,也照在了榻上那两具相拥而卧、半露身体的人儿身上。
两人皆是背朝着窗子,大片的长散落在榻边,地上衣物凌乱,有男子衣袍,也有女子裙裾。
这分明便是男女欢好之后倦极而眠的情景!
秦彦雅的脸瞬间惨白,扶着鹿鸣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西雪亭中片寂然。
暖风薰人欲醉,而众女郎们也像是被这暖风拂得晕了、醉了,竟是全都傻站在原地,失去了反应。
第469章 郎君返
秦彦雅与鹿鸣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事实上,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就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秦府五郎秦彦直,居然与女同眠?!
他忘了阖府正在守孝么?
他哪来的包天色胆,竟敢在这样的时候,公然将女子拉到榻上去?!
有那么数息的功夫,西雪亭里的风都像是停息了,满世界的死寂。
“天哪,五弟他怎么……”蓦地,一个柔婉而微带颤音的女子声线响了起来,瞬间便让众人回过了神。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首看去,却见秦彦梨正站在海棠花外,捂着嘴、白着脸,张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呆呆地望着合扇窗中的情形,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她应该是匆匆赶过来的,身边只跟着个小鬟,此刻那小鬟也是一脸的惨白,飞快地低头不敢再看。
“关窗,快关窗!”秦彦雅终于清醒了过来,立时厉声吩咐,又命一旁的鹿鸣:“关上院门,任何人不许外出!”
这可不是小事!
若是消息走漏出去,秦家儿郎居然在重丧期间与女子欢好,秦家好容易才扭转了一点的好名声,须臾便会烟消云散。
再者说,士族女郎亲眼目睹男女欢好之事,这消息传出去,秦家的女郎们名声可就完了。
这个损失,这院子里的任何人都承担不起!
院门很快便“咣当”一声合上了,窗扇也被面色苍白的鹿鸣亲手阖拢,女郎们也都很自觉地离开了海棠花丛,转去了一旁的回廊前,每个人的面色都极尴尬。
居然亲眼目睹到了这般香艳的场面,有几个女郎的脸又红又白,几乎恨不能去挖自己的眼睛。
“长姊,要给太夫人送个信。”秦彦婉不知何时走到了秦彦雅的身边,轻声提醒道。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神情倒还镇静。
秦彦雅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她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知晓,要派个稳妥的人去。”停了停,她便又皱起了一双秀丽的眉:“首先还是要寻个晓事的仆妪,先将房里两个人的衣裳……穿上。”
她有些艰难地说着,面色越发地泛着白。
秦彦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长姊勿需担心,我们今日带的人都不多,只要好生敲打一番,消息不会走漏出去的。”
说这些话时,她的语气并不太笃定,神情中也隐着一丝焦虑。
再是行事稳重的女郎,那也毕竟是*碰上这种事情不可能不慌神。像这样的事,根本就不是小娘子们应该参与的。可偏偏今天秦家的女郎们无一例外,全都看了个正着。
这简直就是把秦家所有女郎的名声全都要毁去了。
便在众人六神无主之时,西雪亭的院门忽地便被人拍响了,随后便有人唤道:“快开门,你们疯了不成,郎君回来了还不开门?”听着却似是个小厮的声音。
院中的人全都有些懵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郎君?什么郎君?
秦彦直正躺在屋子里呢,西雪亭中哪来的郎君?
“妪,你们关着门在做什么呢?我是五郎,快快开门!”门外蓦地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微带着青涩的少年声线,却也明润动听。
院子里的人简直糊涂了,连秦彦雅也是满脸的惊讶。
拍门的人居然自称是五郎?
若他是五郎秦彦直,那屋子里躺着的又是谁?
便在此时,从来都像根木头似的秦彦棠,却忽地开了口:“门外的人是五弟。”她的语气很肯定,语罢又不慌不忙地补充道:“他的声音我不会记错。”
院中诸人如梦方醒,秦彦雅便忙命鹿鸣去开门。
院门开处,却见门外站着的果然便是秦彦直,他穿着一身玄色大袖衫,微有些不耐烦地立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而在他们的身后居然还有两个女子,赫然便是秦素与她的使女阿栗。
“五弟、六妹妹,你们怎么到了一处?”秦彦婉又惊又喜,上前几步便拉住了秦素的手,又去看一旁的秦彦直,眼圈居然有些发红。
原以为是天大的祸事,如今却成了一场误会,这种从高到低再到高的情绪起落,莫说是秦彦婉了,便是一向冷淡的秦彦贞,此时亦免不了神情变幻。
秦素很是莫名地看了秦彦雅一眼,含笑道:“我和五弟弟是一起过来的啊。五弟好生调皮,竟叫了个小鬟骗我说是二姊找我说话,我便真信了,跑去秋暖斋一看,才知道是五弟哄人顽呢。五弟说他在西雪亭等了我们好一会,不见我们过去,便打算出来迎我们的,因见我们在秋芳阁里玩得欢喜,他一时便起了顽心,便假借了二姊的名头约人过来说话,想看看谁会上当,不想上当的那人便是我。我便与五弟在秋暖斋说了会话,看看时候不早,便从那边的小角门过来了,谁想这院门儿竟关上了。”
一五一十将话说到此处,秦素便又笑指着秦彦直道:“五弟方才还说他院子里的花儿怎么怎么好看呢,结果回来一看,院门居然锁了,他可不高兴了,方才气得脸都红了。”
她这一番话说说笑笑,浑似不当回事,可秦彦婉与秦彦雅却同时变了脸色。
这事情怎么听都不对劲。
且不说秦彦直跑去秋芳阁,居然一个人都没惊动,只说秦素,她的话与凉亭中王妪的话,也对不上。
如今看来,那个王妪必在撒谎。
“长姊、二姊,你们怎么了?为何要将我的院门关上?到底出了何事?”秦彦直的声线中还有着少年的稚嫩,却也不乏清朗。他一面说话,一面来回地看着秦彦雅和秦彦婉,面上满是疑惑。
秦素侧眸打量着他,唇角含笑。
秦彦直也继承了秦家人的好相貌,生得鼻直额广、唇红齿白,一身玄衣大袖衬得身形直若小竹般地挺拔,实是个翩翩美少年。
可谁又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个翩翩美少年,方才在敲响院门的刹那,他低垂的脸上还满是阴沉,眸中亦满是算计。而当院门开启后,他的面上忽尔便是一片云淡风轻,几乎叫人以为方才有着那样阴郁表情的人,与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第470章 鸟鸣幽
“嗯……方才院子里……丢了些东西,我们关起门来要找一找。”秦彦雅斟酌着语句说道,一面便给秦彦婉递了个眼色。
秦彦婉会意,上前几步,轻声与秦彦直耳语了几句,最后又轻声道:“你快些寻个信得过的妪来,去里头看看是个什么情形。”
秦彦直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旋即又变得铁青,面上隐有怒容。
不过,显然他并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愤怒的神情只在他脸上出现了一会,便被他压了下去。
“来人,去将妪和采蘩找来。我记得她们是去库房领帐幔去了。”他提声说道,俊俏的小脸上不见慌乱,语罢又向秦彦雅与秦彦婉揖手说道:“多谢两位姊姊,还请在此稍待一会,与小弟做个见证。”
不管屋中的人是谁,到底也是在秦彦直的房里出的事,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五弟放心便是。”秦彦雅当先便应了下来,此时的她面上焦色已去,一派平和淡然,缓声说道:“我们一个都不会走的,等事情完了,我们会陪着五弟去德晖堂分说此事。”
秦彦直感激地再度向她揖了揖手,便站去了院子的另一侧。
绝大多数人都不曾注意到,便在海棠花林之外,秦彦梨清婉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
她几乎是有些失神地看着秦彦直与秦素,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这些许的变化,旁人却是根本注意不到的。
大部分的人都沉浸在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情绪中,而秦素,自是不在这大部分人之中。
她半侧着身体,背对着秦彦梨的方向,眸底隐着一丝冷意。
前世之事如期发生,这一点早在她的预料,可她没料到的事,这一世的事情会竟牵扯到她的头上,且还不是一般的牵扯,而是极为险恶的连环计。
不过,谁叫她有阿忍与阿臻这两张底牌呢?
那些人大约以为她身边半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又或者觉得她会丧失警惕,以为在自己家里不会出问题,于是便会成为听凭他们摆布的人偶。
真是太想当然了。
秦素施施然地站着,秦彦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小身子靠在她的身上,一只肥肥的小手紧紧地拉着秦素的衣襟,秀气的小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忧虑。
“小七莫怕,无事的。”面对这个小七妹时,秦素总会有种很奇异的心软,悄声安慰她:“过几日,我叫阿臻替你捉大鱼。”
秦彦柔立时回忧作喜,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来,往四下看了看,便拉着秦素弯下身子,在她耳边悄悄地道:“姊姊们好生奇怪呀,那窗子里就有个鸡毛掸儿,为何大家都看得怕了呢?难道姊姊们也和阿柔一样会被鸡毛掸儿打手心,所以才怕了么?”
此话一出,秦素已是忍俊不禁,险些没笑出声来。
想想倒也是,那窗台本就高,而榻却是贴地放着的,小七娘的身量只能与窗台齐平,又如何看得到屋中情景?想必她那颗小脑袋里方才一直忧心的,便是怕被鸡毛掸儿打手心吧。
弯唇笑了一会后,秦素便又渐渐冷下了脸。
林氏倒真会磋磨庶女,以前是罚秦素跪祠堂,如今又变了个法儿,叫人去打秦彦柔的手心。她怎么就不想想,秦彦柔再是庶出女,那也是秦府小娘子,林氏这样叫人打她,就不怕将秦家小娘子的名声打坏么?
这般想着,秦素终是压着眉心,翻开秦彦柔的小肉手看了看。
秦彦柔的手心粉嫩嫩、肥嘟嘟地,鼓着好些肉,却是干干净净地,倒没见有什么伤痕。
秦素略略放了心,摸着她的小手儿方要说话,忽听一阵“滴哩哩”清脆的鸟鸣传来,如玉珠击水,悦耳动听。
秦素的眼睛弯了弯。
嗯,果然不愧是李玄度派来的人,用场就是很大,连学个鸟儿叫也这样动听。
鸟鸣声悠然而止,就像那鸟儿已经飞远,再也不会回来一般。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年老的仆妇从外头匆匆走进了西雪亭的院门,一面走一面还不住地拿布巾拭汗,想是来得颇急。
秦素凝目看去,却见这老妪也是一身西院仆妇的打扮,白衣黛裙,只是她裙子的颜色极深,近乎于黑,而上衣的前襟处则比普通使女多了一层菜灰色的滚边,显得更精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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