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臻的面上亦有了些许笑意,说道:“是阿忍姊说那里人少,且我们也需赶在西院夫人之前先在西楼搜通,所以两事合事,便将王妪带去了那里。”
秦素点了点头,忍不住在心底深处击节赞叹。
阿忍心思之细密常人难及,有了这样个帮手,不知省了秦素多少事儿。
方才那声鸟叫,也是阿忍递给秦素的暗号,意在告诉秦素,王妪已经解决了。
“除了阿藜之外,那王妪便没说旁的了么?”秦素又问道,面上仍是派淡然,不过那种冷漠的气势却是减轻了许多。
阿臻莫名地觉得松了口气,垂说道:“启禀女郎,王妪只说了这些,我和阿忍姊用了些法子,她也没吐出更多的东西来,阿忍姊便将她放了。”
“哦,放了?”秦素挑了挑眉,语声微凉,“她倒是命大。”
阿臻只觉得后脖子有点冷,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方才低声道:“女郎但请放心,此事不会留下尾巴的。在问话之时,我和阿忍姊都改变了声音,那王妪又直蒙着头,我们的问话也是绕着弯儿来的,就算事后有人查,也查不到女郎的身上。”
“如此。”秦素身上寒意顿消,了然地笑了笑,复又转看向窗外。
阿臻说得也对。
像王妪这种小角色,确实没有杀的必要,以阿忍她们的手段,想来对付百个王妪也是容易的。
这般想着,秦素终是放下了心思,又问:“采蓝呢,还有花凉,这两个使女我叔母可审过了?”
阿臻便道:“这件事已经问清楚了。采蓝是被人冒了名,花凉供出的采蓝的形貌,与真正的采蓝根本不是同个人。西院夫人大约也查觉到了这个问题,且秋暖斋终究什么事情都没生,所以,西院夫人便另找了个理由责打了花凉顿,便没往下查了。”
“这倒也与我想的差不多。”秦素说道,面含浅笑:“这局,明显就是冲着两院之争去的,可惜,被我破了。”
第476章 香助兴
秦素的话音落下,阿臻并没接话。
对于秦府内部纷争,她本来就不是很了解。
秦素便又换了个话题:“阿藜与阿葵呢?她二人被关在了何处?如今情形如何?”
提及此二人,阿臻神情微滞,停了会后,方才低声道:“她们两个人都还被关在西院的柴房,里外有七个粗壮的妇人看管着。阿葵她……”说到这里时,她的眼中便有了丝不忍:“……她被几个人轮流拿水泼、拿竹板打,不过她中的迷药却极重,半晌也没醒,到现在还晕着。”
秦素的视线仍旧停留在窗外,漫声问道:“阿忍还留在那边盯着?”
“是,女郎。”阿臻应道。
秦素缓缓地点了点头,眉心已然蹙了起来。
事情走到这步,既在她的预料之中,又出乎她的预料。比如她莫名入局,再比如……阿葵成了弃子。
颦眉思忖了会,她转看向阿臻,问:“既是阿葵还没醒,那我先问你,今日下晌时,秋暖斋与西雪亭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她说着便笑了笑,神情很是随意:“你是不知,阿忍突然跳出来拍我的肩膀,着实是把我吓了跳。那时候情形有点乱,阿忍只匆匆说了句此乃连环计,便将我推进了秋暖斋,五弟那时候就在那里,我只能先忙着应付他,所以我到现在还有点不大明白,这个所谓的连环计,到底是怎样的谋划?”
在那条通往秋暖阁的幽径之上,那个突然冒出来拍秦素肩膀的人,便是阿忍。
事实上,自从知晓赏花之事后,秦素便给阿臻和阿忍分别指派了任务,阿臻盯着西雪亭,而阿忍则在暗中护着秦素。
反正欧阳嫣然的武技已是迹近于废,秦素左手阿忍、右手阿臻,在内宅之中大可以横行无忌,所以便干脆将两个人都派上了用场。
而事实也证明,秦素的安排十分合理,若不是她提前让阿忍暗里盯着,今日之事还不知会走到哪步。
虽然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但到底这计划是如何安排的,秦素并不确知,因此才要问阿臻。
阿臻闻言躬了躬身,轻声道:“启禀女郎,今天的事情我和阿忍姊对了遍,这个连环计很是……”她说到此处略停了停,眸中流露出了丝厌恶:“……很是……刁钻。我先说我这头的事儿。我是在巳正之时起便藏在西雪亭外的,午食前后,西雪亭里头的仆役便分着批地出去做事了,院子里空无人,而五郎君和小厮也直呆在房中,没半点动静。约是午正时分,院门外头忽地便来了个小厮,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张望,样子很奇怪。”
“这小厮莫不是便是阿藜假扮的?”秦素说道,面上的神情很是笃定。
阿臻立刻应道:“是的,女郎,这小厮的确正是阿藜。”
秦素了然地笑了笑:“嗯,你继续往下说。”
阿臻便又道:“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厮的样子古怪,并没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后来没过会,阿葵便来了,因见阿藜守在门口,她应当是以为阿藜便是西雪亭的守门小厮吧,于是便说有事求见五郎君,阿藜便将她带进了正房。”
“这安排却也巧妙。”秦素品评似地插言道,唇边勾着抹笑:“先把人都支走了,再叫阿藜假扮成小厮守在门口。阿葵到底才从上京回来没多久,想必也不大识得西雪亭的人,自然是想当然地认为阿藜就是五弟弟的小厮了。”
“是,女郎。阿忍姊也是这样说的。”阿臻说道,语声颇是恭谨:“阿藜把阿葵让进了院门后,我便觉出了不对劲。阿葵走路摇摇晃晃的,就跟醉了酒似的,阿藜半拖半拉地带着她进了正房。我谨记着女郎的吩咐,便跟了进去,进去后便觉阿藜正在明间儿里脱阿葵的衣裳,五郎君与阿智两个人在东次间儿里,两个人都是迷迷晕晕的,根本就不知道明间儿里的事。我便上前打晕了阿藜,又想问问阿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想她已经晕过去了,叫也叫不醒。”
“那然后呢?”秦素问道,语声中不乏兴味。
险情已过,如今听阿臻细述前事,倒也是件有趣的事情,就像听话本子般。
阿臻用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了秦素眼,继续说道:“我当时没敢轻举妄动,仍旧按原路退了回来,给阿忍姊递了暗号,没多久阿忍姊便过来了,阿忍姊说她那里也有些情形,要我会将五郎君和阿智都带去秋暖斋。又说女郎交代,这个局仍旧要做出来,警醒下西院夫人,便叫我把阿藜的衣裳脱了,与阿葵同塞在了西梢间的榻上,随后带五郎君他们去秋暖斋与她汇合。”
秦素“唔”了声,饶有兴致地道:“这是西雪亭的情形,秋暖斋呢?那里又是怎么个情形?”
阿臻便道:“回女郎,秋暖斋的情形我是听阿忍姊说的。阿忍姊说,自那个叫花凉的小鬟传话过后,她当先便去秋暖斋探路,结果却现,秋暖斋里不仅被人点了那个……嗯……助兴……的迷香,里间的榻上还有个……”她说到这里脸居然红了红,语声也变得支吾起来:“嗯……那榻上还有个……中了迷药晕倒的人,他……嗯……没穿衣裳……”
她终于红着脸没再往下说了,只悄悄抬起头来,用种“女郎你应该听懂了”的眼神看了秦素眼。
秦素没说话,支在颊边的手指攥了攥,掌心里像是有了些微汗。
那刻,她忽然便忆起了那个潮湿且粘腻的秋夜,她在花园的山石子洞里醒来,身上不着寸缕,被火把晃得睁不开眼。
她的心底漫上了丝寒意。
原来,她并非意外入了局,而是……前事就早注定。
前世中元十五年才生的捉奸事件,在这世,整整提前了年。
这般看来,秦彦柏与银面女定是联手了,而在秦素前后废掉无数棋子之后,秦彦柏不得不自己顶在前头,唱了出苦肉计。
第477章 互为证
秦素弯了弯眸子,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寒凉:“哦,竟还有这等好事?却不知那男子生得如何?是小厮还是管事?抑或是做粗活的健壮仆从?身段如何?肌肤是白是黑?”
她淡淡地说着这些话,面上神情似干涸的井,在残阳下兀自寥落着,枯萎、死寂而又荒凉。
这语声落入阿臻的耳畔,她难得地不曾被说得红脸,只抬起头来看向秦素,随后便被她身上的气息慑住,手脚也有些发凉。
秦素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淡声语道:“你大可不必这样看着我,我这问的也是人之常情。你想,我差一点便与人同榻而眠、春风一度,这也算是我的一场因缘,总要问个究竟我这心里才过得去,否则……也太对不起设局之人了。”
本应是极含怨毒的话语,被她这样说来,却又是云淡风轻。
前世做下此局的是郑大与阿豆,而背后设局之人,除了银面女之外,也许还有旁人。而这一世,郑大与阿豆早化成了灰,却不知入局的又是谁?
阿臻有点费解地看了她一会,想了想,终是认真地回道:“女郎恕罪,那个人我也并未见着。女郎若欲知详情,可以去问阿忍姊。”
“如此,那便罢了。”秦素微叹了一声,仍旧不曾回头,继续问道:“那后来呢?那个男子的身份你可知晓?”
阿臻抬手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潮汗,方才续道:“阿忍姊说,那个男子她倒是有些眼熟,是秦府的一名侍卫,但名字她却没听人说起过。他中的迷药与阿葵、阿藜她们相同。阿忍对这些迷药比我熟悉,她说这个侍卫至少是当天一早便被人下了药并送到秋暖斋里去的。”
“原来是这样。”秦素淡笑着道,眉目间一派平和,“能把这侍卫迷倒并送到内宅里来,我猜定是欧阳嫣然的手笔。”
阿臻也是知道杨从申便是欧阳嫣然假扮的,此时便点头道:“是的,女郎,阿忍姊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当时情形有些紧急,阿忍姊便先将那个侍卫藏了起来,又把迷香也处置掉了。便在那时,她收到了我的暗号,便去西雪亭与我汇合,同时也知道了我那边的情形,于是她就干脆让我将五郎君拉到了秋暖斋,与女郎互相做个见证。女郎过来的时候,恰好我刚把五郎君带过去,阿忍姊要处置那个侍卫,而我则要去盯着王妪,所以阿忍姊只来得及与女郎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
秦素闻言点了点头。
阿忍行事果然稳妥,最难得的是她当即立断让秦彦直来了秋暖斋,与秦素互为人证。如此一来,这个所谓的连环计便也立刻解决了。
略略沉吟了一会,秦素便又问道:“那个侍卫呢?你们后来可问过话了?”
阿臻躬身道:“还不曾,阿忍姊将他藏在了主院的一处空屋里,不过他到现在也还没醒。”
秦素蹙起了眉心。
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一昏迷就昏迷到了现在?这是什么迷药,药性怎地如此持久?
她自案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缓缓地踱着步,面上带着一抹沉思。
前世在隐堂八年、皇宫五年,过手的毒药、迷药与助兴之药不知凡几,她却从没听说过有这样厉害的迷药,能叫人昏睡这么久还不醒,甚至打都打不醒。
难道是沉香梦醉?
可是,秋暖斋里并没有类似的味道,包括西雪亭中,也没有沉香梦醉那种极为别致的、典雅馥郁的香气。
秦素蹙眉沉思着,蓦地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陡地顿住了脚步,心底里划过了一丝凛然。
“阿臻,你速去前院的那间空屋,仔细查看那个侍卫的情形。”她回首说道,面色极是凝重。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者说,她对这个所谓连环计最终的走向,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见秦素神情冷肃,阿臻立刻应了个是,便迅速地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秦素一人。
她缓步行至窗前,望着空寂的庭院。
暮色渐浓,淡淡的斜阳正在散尽它最后的一点光亮。
秦素负了两手,怔怔地盯着窗外,那张平素总是淡然的脸上,此刻却如窗外天空,一点一点地阴沉了下去。
如果事情果然如她所想,那么,今日这一局,或许便是……
她抬手扣住窗棂,怅怅地望向窗外渐暗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夜幕很快便笼罩了大地,而菀芳园中的角角落落,依旧有花朵应时而开,那花香并不因夜色的浸染而消解半分,似乎比白天闻着还要浓郁。
一弯浅浅月轮,斜勾在六角亭的檐角,黯淡的月华洒落下来,将菀芳园北侧的夹道,映照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夹道西首的西院角门,便在这浓夜中悄然开启了,两个老妪打着灯笼在前领路,几个仆役抬着两只卷起的草席,遮遮掩掩地跨出了角门。
“呸,真晦气!”跨出院门后,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妪便朝地下狠啐了一口,复又冷着脸回身吩咐:“你们动作快着些,夫人说了,要早点处置干净。”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在这夜色中听来,越发显出了一种不真实。
听了她的话,她身旁那个看上去年轻几岁、脸颊微胖的老妪身子便是一抖,赶紧拢紧了袖子,压着声音问:“外头车子可备好了?”
灰发老妪似是这一行人的头领,此时便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早备下了,问那么多干嘛?”
胖老妪似是放下了心,回头看了看仆役们抬着的草席,一张脸变了几变,终是摇头道:“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好好的两个人,睡着睡着人就断了气……”
“还不闭上你的嘴!”她话未说完便被灰发老妪厉声打断,那一刻,灰发老妪的脸在灯笼的微光下显得说不出地狰狞:“夫人的交代你忘了不成?满口胡唚些什么?想死你自己去死,别拉着我!”
第478章 细语迟
胖老妪被那猛然喝吓得抖了抖,脸色也变白了,忙忙地道:“我不敢,我不敢。我就是顺嘴说,你别放在心上。”
见她脸的诚惶诚恐,灰妪的面色好转了些,神情却仍旧很冷,沉声道:“主人交代的事情我们就好生做,旁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她说到这里便睨了胖老妪眼,脸的恨铁不成钢:“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往外说半个字,我可也救不了你。”
“是,是,我不会说的。”胖老妪语声颤,只觉得夹道里的风冷得瘆人,她忍不住把衣裳又拢紧了些,嘴里嘟囔着:“这好好儿的,怎么就这么冷起来了,都快四月天儿了……”
行人渐渐行出夹道,她细碎的抱怨声也被夜风拂散,消弥于岑寂的黑暗中。
而在秦府的某个院落,在月华照不到的角落里,却有个人影,亦如那胖老妪样,正在低声自语:“死局……死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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