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出来了?
可是,他的语气却是宽容的,甚至可以说是纵容,而他看向秦素的眼神,则带着种洞悉切、却又不愿与之计较的意味。
这意思是……过关了?
慢慢地将布偶塞进了袖中,秦素面思忖着,面便顺手取出了把团扇,伸到了薛允衍的面前,也不看他,只别别扭扭地道:“这个给你,方才……多谢你。”
仍旧像个不知事的小娘子。
反正不管薛允衍信还是不信,秦素向来是做戏做足全套的。
薛允衍看着团扇怔了会,面上便浮起了丝哭笑不得的神情。
“罢了,小娘子的美意,我心领了。”他侧身避开了秦素的扇子,再度摇了摇头。
简直比他的妹妹们还难缠。
不过么,倒也有那么几分……可爱。
毕竟这位秦六娘年纪还小,细论起来,她第次算计薛二那傻子的时候,才只有十二岁。
至少从目前看来,秦六娘的所有算计,皆不含恶意,而她的切行止,亦在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所以,就算了罢。
再者说,薛二那厮,也欠个人也算计算计他。
这般想着,薛允衍便第三次摇了摇头。
现在的小娘子们,真真是不容易对付得很。
秦素自是不知薛允衍此刻所思,见他没接下扇子,她却也没觉得难堪。
薛允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么?
秦素相信,如果她在此前的谋划中有点点对薛家不利之处,今日的局面,必不会如此轻松。
自然,秦素的年纪也讨了几分巧。
毕竟她还不算太大,如果她今年十,只怕薛允衍待她的态度便又是两样了。
但这也并不表示薛允衍便信了她的话,只怕在他看来,秦素的背后,应该还有别的力量。
所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果然,避开秦素的扇子后,薛允衍便又行去了旁,与她隔开了些距离,方才问道:“既然六娘子说,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秦氏,那么,上京垣楼又是为何而开设的?”
“仍旧是为了秦氏。”秦素说道,看向薛允衍的眼神很是坦诚。
“胡扯!”直在旁边没出声的薛允衡插口道,半边眉毛挑得老高:“我们可早就查清楚了,你开垣楼为的都是你自己,你把你自己算去了白云观,为的是和李九搭上关系。”
秦素心下暗惊。
李九?难道是指李玄度?
薛氏真是好大的能量,居然连李玄度的唐国九皇子身份都查出来了!
不过,再转念,秦素却也释然。
以薛氏之能,如果查不出李玄度,那也就真是枉称大陈冠族了。
“二郎君这样说,委实是冤枉了我。”秦素真心诚意地说道。
她确实是把自己算去了白云观不假,但与李玄度的相遇,却是纯粹偶然。
只是,此刻的她越是表现得真诚,给人的感觉便越是心中藏着秘密。且事实也摆在那里,她身边明明暗暗的那些武人,也不是秦素个外室女能弄到的,只消略加细想,便不难猜出李玄度与秦素的关系。
第520章 如累卵
薛允衡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我们这边得来的消息却是,你身边的两个小鬟、九名暗卫,这十一人皆是唐人。这一点,不知六娘子又该如何解释?”
秦素满嘴发苦。
真真是把她给查了个底儿掉啊。
不过,话说开了也有好处,便是可以适当地开诚布公,将真相透露出来一二。
“原来二郎君早看出来了,既如此,我想不承认也不行了。”秦素状似无奈地说道,语声微沉:“的确,我开设垣楼的目的之一,便是去寻求帮助去的。于我而言,唐国九皇子与大陈各方势力均无直接利益关系,最是可信,所以我便与九皇子做了个交易,至于交易的内容,便是我推出了大唐皇族的血光之灾。”
薛允衡耸然动容。
“那件事你居然也推出来了?”他问道,目中含着明显的惊讶。
发生在大陈的刺杀事件,令大唐的一位皇子当场身死,这可是震动三国的大事件。
秦素颔首道:“是,我确实推算出来了。”语罢又苦笑了一下,道:“以我这区区外室女的身份,若不显出几分真本事,九皇子又如何会相信于我?”
薛允衡沉吟地点了点头,而薛允衍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根本就没去听他们的对话。
秦素与唐国九皇子有联系,这件事其实并不好查。
白云观那个地方,薛郡公是存着些忌讳的,毕竟靖王事败于此,所以薛允衍派出去的人手,至少兜了七八个弯,务必不令薛家的名字出现在其中,且打探消息的方式也极隐蔽,浮光掠影地查了个大概便撤了。
能够查到李玄度的身上,他们也非常意外,但有此前因,再往下查便极为顺畅,而发生在秦素身上的种种事件,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很过得去的解释。
现在他们想要问的便是:秦素的身后到底还有没有人?如果有人,那个人暗里接触唐国皇族,目的何在?
“与唐国皇族接触,你就不怕惹祸上身么?”薛允衡的语声重又响起,倒是比方才郑重了一些。
秦素便向他笑了笑,神情很是无奈:“我自然是怕的。我出身低微,与唐国皇族接触,无异于飞蛾触火,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但是,”说到这里她话锋忽然一转,眸光亦变得极为沉凝:“我再是害怕,却也不得不铤而走险。我秦氏已是危如累卵,死劫连着死劫,几入覆灭之境,而我的家族内部又实在……太过复杂,以我的出身地位,贸然向长辈求助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我只能寻求外人的帮助。”
语声苦涩地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向薛允衡,眼神清澈而又坚定:“我自知罪孽深重,但为了不叫我秦氏覆灭,便是再多艰险我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所以我暗中请二位郎君相助、又千方百计与唐国九皇子联手,这皆是我权衡再三之后选择的最不伤及无辜、也最不有损于我大陈的、唯一的活命之路。我可以拿紫微斗数起誓,我秦六娘绝无异心,如违此言,当不得好死。”
秦素握紧了拳头,坦坦荡荡地直视着薛氏兄弟,心中却未始没有几分遗憾:如果这时候能再添上几滴眼泪就更完美了,可惜,她现在真哭不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这番真真假假的话语,却还是颇能打动人的。
薛允衡此时神情微怔,片刻后,便与薛允衍对视了一眼。
薛允衍琥珀般的眸子里,像又有了一丝笑意。
薛二就是个烂好人。这不,他又心软了。
不过,秦素的这番话,却也部分解答了他的疑惑。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是真的擅长紫微斗数,而不是某个隐在她身后的人的传声筒。
“秦氏死劫,指的是什么?”薛允衍淡声问道。
这问题早在秦素的意料之中。
她放松了气势,换过一副惆怅的神情,叹息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两位郎君若不嫌絮烦,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请讲。”薛允衡说道,一面便撩袍坐在了蒲团上,宽大的白袖斜搭身畔,似银霜泻地一般。
秦素也站得有些累了,索性便告了个罪,也自寻了个蒲团跽坐着,方漫声道:“此话要从前年……亦即中元十二年的仲夏时节说起。那时,我曾以我……西院夫人的八字悄悄推了一盘,结果发现北方有劫,劫数应在金戈,血气冲天,乃是死劫。若要化解此劫,则必须于北方设一法坛,先锁住此劫,再行破解……”
秦素开始讲述早就编好的故事,一应人、物、事,凡涉及到烦难艰苦之处,便全都推给了她的逝去的生母——赵氏:“……两位郎君亦知晓,先庶母乃是外室,其出身也不可考,唯可知是逃难而来的,很可能是小族之女。因她不曾明着进过秦府,她手下有几个得用的人手便一直留在府外,她曾遗书于我,亦留下了些许钱财,我便遣了福叔去平城找到了这几人,让他们去上京开设垣楼,动用的便是先庶母所赠之银……”
这是她早就想好托辞,此刻自是说得极为顺畅,也几乎没什么破绽。
反正福叔与阿妥夫妻早就“死”在了连云的那场大火里,死无对证,秦素根本不怕薛家人去查。
“你的紫微斗数,又是从何处学来的?”薛允衡此时便问道。
秦素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一个有些伤感的笑容,道:“是先庶母留下了几本紫微斗数的书,我是照着书学的。”
“哦?”薛允衡挑了挑眉,“却不知是哪几本书?书名又是什么?”
秦素微睁了双眸,明艳绝伦的脸上满是茫然:“书名?那些书并无书名啊。那是先庶母亲手抄录、缝线成册的,哪里来的书名?”
薛允衡闻言便“哈”地一笑,凉凉语道:“既无书名,若是我再问你书在何处,想必你会说,这几本书已经毁在了连云的那场大火里,是也不是?”
第521章 密密缝
听了薛允衡意有所指的话,秦素便摇头道:“郎君此言差矣,先庶母留下的书,并不曾全被大火毁去。”
薛允衡下子噎住了。
秦素的回答居然不是他料想中的答案,他显然有些不适应。
“那些书还在?”他问道,眸中满是怀疑。
秦素怅然地看向殿门外,语声幽幽:“书有好几册呢,不过我手上留下的却只有册。那时候先君故去,我离开得急,只带了这本在身上,余下的却是如郎君所言,都被那场大火给烧了。”说到这里,她的神情便显得越加伤感了起来:“先庶母留予我的东西,我也只剩下这两样了。”
薛允衡却仍旧有些不相信,挑眉问:“那书册可否借来观?”
秦素也不说话,探手便自袖中取出了本薄册,交给了薛允衡。
薛允衡接册在手,立刻展开细瞧,却见那薄册的封皮是光面儿的厚茧纸,上头并无字,唯拿粗线缝了个角,翻开后里头约有七页薄棉纸,以蝇头小字写着密密麻麻的紫微斗数口诀,字迹枯瘦,毫无章法可言。
薛允衡只扫了两眼,便忍不住抬头瞪着秦素道:“这字体不就是你赠言里的字体?这该不会是你自己抄的吧,如今却拿来糊弄……”
“且慢。”他话没说完,薛允衍便忽地打断了他。
薛允衡有些不解,转头看了看薛允衍,问:“长兄,怎么了?”
薛允衍不语,只上前几步接过册子,仔细地翻看了会,方道:“这墨迹,很旧了。”
那是当然。
秦素心下万分得意,面上却仍旧是副伤感怀念的表情。
她在白云观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上无人管下无人盯,自是放开手脚将应能备下的东西全都备齐了,这本薄册便是秦素依着前世的作旧之法伪制的,为的便是应付这样的时刻。她共制作了两本,做完后便埋在了地下。
不过,因萧氏突然出了附学事,秦素不得不提前回青州,这些作旧之物她也不得不提前挖出来。
好在这册子在土里也埋了半年,作旧的效果还是相当逼真的。以隐堂秘法做旧的纸墨,除非是经年赏鉴旧书画的老手,否则轻易难以辨别。
自回到青州后,秦素便将这本册子单独留在了手边。当时她只是隐约担心着薛氏留在平城的人手,怕他们察觉到什么,所以留下此册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看来,她的预感还是相当准确的,这本册子自然也就派上了大用场。
“这纸也非新纸,至少也是五年或者更久以前的陈纸了。”薛允衍此时又说道,面仔细地翻看着纸页。
秦素适时插言道:“这上头的内容都是先庶母抄录的。自去了连云田庄后,我日常无事,便照着先庶母的字迹练字来着,所以留给两位郎君的赠言皆是这种字体。至于这册子里的内容,实是有些散乱的。先庶母的身体直不大好,抄录这些的时候,也可能……她是太疲累了吧。”她说着便掏出布巾来掩了面,语声微带哽咽。
薛允衍将那薄册翻来覆去看了良久,便蹙起了双淡眉,将册子还给了秦素,温声道:“姑且信之。”
不知为什么,秦素从他的声音里,再度听出了丝宽纵之意。
这人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还瞧出了她的手段?
她还就不信了,她这手做旧的绝活儿,当初那可是骗过不少人的,薛大这才多大,怎么就能看破了她的伎俩?
这家伙定是在故弄玄虚。
可是,就算断定薛允衍看不出什么来,秦素这心里还是有点七上下的。
她拿巾子拭了拭眼角,便接过册子便收进了袖中,敛眉不语。
她这会儿还在伤感着呢,自然不好多言。
“罢了罢了,算我冤枉你了,你且继续往下说。”薛允衡说道,还拿扇子在秦素的眼面前虚拍了几下,以引起她的注意。
秦素便作出副如梦方醒的样子来,勉强笑道:“我并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了先庶母,有些难受。”
她的话音落下,薛允衡便安静了下来。
秦素的身世他早就查得清二楚,自是知晓她生母早逝,又因了外室女的身份在秦家很受排挤,此刻她因思念生母而伤感,这让他心里有点不好受。
好好的小娘子,偏生出身差到了极点,生父生母皆亡,也难怪她在府里句话不敢说,只敢暗地里玩手段了。
此时此刻,我们的白衣薛二郎却是完全忘记了,这位“可怜的小娘子”,是如何把他给耍得团团转,还叫他以为那位东陵野是真有其人,拿“东陵先生”当了圣手来看。
秦素很快便平息了情绪,在蒲团上作势向薛氏兄弟行了个礼,道:“我失仪了,请两位郎君勿怪。”
薛允衍淡然不语,薛允衡则摆了摆扇子,催促道:“罢了,你也……莫要难过了。”说着话他便拿扇子挠了挠头。
除了自家那些躲不开的妹妹们,大都的豪放小娘子们,他可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现如今这秦六娘又不像方才那样大胆了,小可怜儿似地低眉顺眼地,倒叫他有点难于应付。
总不能像对待妹妹们那样摸个头、捏个脸,再小点儿的还能抱过来哄哄,眼前的这个,让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浮起了丝笑意。
这种看戏的感觉,却也挺有趣。
听了薛允衡的话,秦素立时便露出了感激的神情,轻声道:“我无事,多谢二郎君挂怀。”
薛允衡挠头的手顿了在半空。
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原本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可到了人家的眼面前儿,先是被那奇怪的嗓音吓得败退,后又被人家气得跳脚,这会儿却又觉得对方有点儿……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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