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忍不住挑眉。
这图册于秦彦昭而言,竟是如此重要,为什么?
明知私自藏匿官制图册乃是大罪,却仍旧甘冒奇险逆风而行,秦彦昭目的何在?
难道说,这图册他还有别的用处?
这些念头只在秦素的脑海中略打了个转,她便放下了。
管他为了什么,先把这祸害去了才是正经。
拿了钥匙离开榻边,秦素往四下看了看,很快便将视线集中在了榻脚。
那只大书匣实在太过抢眼,即便在夜色中也极为醒目,上头的玄漆反射着灯光,想不注意到都难。
秦素暗自撇嘴,也顾不上什么动静不动静了,大力将书匣拖了出来,拿钥匙开了锁。
匣盖开启,那几卷图册正安静地躺在匣中,上头系着打得极精致的麻线络子,络子下还缀着流苏。
秦素抬手就将络子解了下来,往旁边一扔,旋即便翻开图册的边角,一张一张地确认官印。
图册共有五张,益州所有郡县皆在其列,果真是一份齐全得不能再齐全的官制图册。
这结果并未出秦素预料,然而,此刻的她仍是满面惊喜。
有了这份“大礼”,想必江阳郡的局面,又要再动上一动了。
秦素弯起了眼眸,将图册重新卷好,又在匣中翻拣了一会。这匣子里倒真有不少好东西,古墨、孤本、陈砚等等,还有一只小布包,里头装着不少银角子,打造得颇为精致,上头也并无表记。
秦素忖了片刻,便将那一包银角子并几块古墨皆拿了出来。若是单单只拿图册便显得太刻意了,很容易引起秦彦昭的怀疑,倒不如多拿几样。
取出所需之物后,秦素便将钥匙随意抛在了墙角,书匣也仍旧摊开放在床边,做出一副贼子翻找的假相,随后心念微动,又转去衣箱里翻了一会,拣了两样事物收着,再将衣箱依原样盖好,便出了屋。
阿承正自等得心焦,总怕哪里冒出个人来,一直便缩在廊柱的阴影里,警惕地四下张望着。此刻见秦素出来了,他大松了一口气,立时迎上前去轻声问道:“得手了?”
秦素向他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图册,又向他竖了个大拇指。
阿承也笑了,再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心头微定。
六娘子说过,此事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让他尽管放心。
不知为什么,对秦素的话,阿承有一种本能的信服,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信服始于何时、何事、何地。好像,就这样一直帮着秦素传话递消息,便在这几番往来之中,那种信服的感觉,便一点一点地加深了。
阿承一面想着,一面又去看秦素。
秦素此时正四下打量着,心里转着念头。
图册已然到手,但事情却还没完,若这院子单单只秦彦昭一人失窃,也显得太假了些,她还须做足这场戏。
心念既定,她便将图册交予阿承捧着,复又转去了东、西两厢,将秦彦直、秦彦柏等几位郎君的房间乱翻了一气,搜出了不少金银并几样值钱的小玩意,一并抱了出来,还故意在路上散落了几角银。
“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相疑了。”秦素对阿承说道,当着阿承的面儿打开包袱皮,若无其事地将这些细软裹了进去。
阿承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简直无法想像,身为士族贵女的秦素,居然会这样大肆偷东西,还偷得如此理直气壮,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士女一贯的认知。
秦素亦自知,经此一事后,阿承对她的看法会有极大的改变,可是她还是没办法多做解释。
她是戌正过半出来的,如今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而她今晚的计划才只进行了一半,时间殊为紧迫。
她不敢再耽搁,飞快地将包袱塞进目瞪口呆的阿承手里,复又自怀中取出了一把剔骨尖刀。
看着那雪亮的刀尖儿,阿承眼睛一下子瞪得铜铃样大。
女郎这是要做什么?竟还要拿刀子捅人不成?她要捅谁?
还未等阿承想出个所以然来,却见秦素疾步行至正房门边,提刀便刺向了门栓,在阿承惊呆了的表情中,她动作极为利落地来回划动几下,在门栓上划出几道刀痕,复又转至两厢及大门处,如法炮制。
看着动作敏捷的秦素,阿承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四个大字:
剪径大盗!
不对,那剪径的强盗是直接拦路去抢,而秦素此刻的行为,更像是……入室偷盗的蟊贼!
如此一想,阿承连嘴巴都张大了。
以前在田庄时,他也曾随周妪去镇上玩耍,听过几回说书先生的书,对那书里说的飞檐走壁的侠盗亦是有所知的。
此刻看这位六娘的行径,怎么就比那说书先生说得还要更像那么回事呢?若不是亲眼所见,阿承绝不会相信,一个深宅里的士族贵女,居然能这样熟练地干出这些事儿来。
第166章 媚语侬
秦素可没空去管阿承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她提着明晃晃的剔骨尖刀,挨着个儿地在每处院门上都划出了明显的痕迹,做出贼子挑开门栓的假招子来,以便瞒过那些官署之人,随后她又来到了廊下,踩着栏杆站在高处,以尖刀刺破了灯笼,将里头的蜡烛也给熄了。
所谓月黑风高夜,点着灯可不能算是黑,贼偷东西的时候绝不会亮灯,这是道儿上的规矩。他们暗桩与贼子其实皆差不多,行事都是一个路数,这些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故做起来极为顺手。
院子里瞬间便黑了下来,秦素慢慢摸索着跨下了栏杆,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复又睁开了眼睛。
外头围楼的檐角也挂着灯笼,然那光线并不及远,这院子里也只是勉强能够视物而已。
待视野恢复了一些之后,秦素便又熟练地卷起一角衣袖,凭着记忆,将栏杆上可能踩下的脚印揩抹干净。
阿承的嘴张得能塞进去一只拳头,呆呆地看着秦素利落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他真觉得眼前的女郎,陌生得让人震惊。
这还是他所知的秦府六娘子么?!
秦素最后检查了一遍院子,确定无甚疏漏之处后,才将尖刀收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听到了阿承吞口水的声音。
她转眸看去,却见阿承面容呆滞,想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到现在嘴巴还张着。
“你回去罢,快些睡下。”秦素走上前去柔声说道,一面便接过了他手上捧着的事物。
阿承手中一空,蓦地便回神,张大的嘴巴也阖上了,却也没有依言回房,而是仍旧站在原地,脸上的震惊许久未散。
秦素心念微动,却是想起一件事来,便放柔了声音轻声问他:“我之前请你给妪带的口信,你可带了?现下情形又是如何?”
阿承吞了一口口水,嘴巴张开又合上,反复数次,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声音:“我……我告诉祖母了,祖母……正在……嗯……正在办这件事,全都是……嗯……依着女郎的吩咐安排的,是年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和老实可靠……可靠的庄户人家。人已经从太夫人各处的……各处的的庄子调来了,这几日应该就能赶上我们。”
平时说话很利索的男娃娃,此刻却变成了结巴,说完了话,阿承的小脸儿已经涨红了。
“很好,多谢你。”秦素含笑轻语,语声又柔又软,复又细细叮嘱:“你一定要记得告诉妪,五月初八之后,一旦我那里缺了人手,这些人便要立刻安排给我,不能叫旁人占了先。此事很是紧要,万勿忘怀。”
听着她平稳又轻柔的语声,阿承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面听着她的话,一面便下意识地点头应是。
此刻才是二月,而秦素却像是已经知晓五月的事了,若换作以往,阿承定会万分惊奇。可是,在经历了刚才那番场景后,阿承觉得,只要女郎能够不拿刀子好生说话,他就谢天谢地了。至于那话中的惊人之语,那又算什么?与明晃晃的剔骨尖刀相比,那根本不算回事。
见阿承的眼睛重又恢复了黑亮,秦素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提前请周妪从田庄调人,是为了此后的安排。
她需要给自己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而这些人必须是前世时根本不曾进过秦府、与秦家基本无甚瓜葛之人,如阿胜或阿栗这般,她用起来才放心。
当然,为了行事方便,她没要连云田庄里的人,总归太夫人名下田产极富,不拘从哪个庄子调个把人进府,以周妪之能,易如反掌。
秦素心中大定,将图册捆好塞进包袱里,再将包袱缚牢背在身上,收拾利落后,方向仍处在半呆滞状态下的阿承甜甜一笑,柔声道:“你别怕,一切有我。”
她的语声本就清弱动人,此刻特意放缓了一些,便若洞箫沉埙,低柔甜滑,竟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娇媚,极为魅惑。
这声音听在阿承耳中,便像是有人在拿着一根软软的羽毛拂着一般,他才恢复了几分的面色,立时又变成了一块大红布。
“快些回去躺下吧,别叫人发现了。”秦素再次柔声说道。黑暗中,她清凌凌的眼波温柔如水,叫人无从拒绝。
这一次,阿承终于红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一路走得都像踩在棉花上,直到躺在了榻上,脸上仍旧烧得火烫。
他长这么大,从未听到过这样低柔动人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是听在耳朵里的,倒像是一口口的热气吹到了心尖上去。
阿承头一次觉得,女郎很美,很美。
那样的一种美,不像是大娘子或二娘子那样,只是叫人瞧着觉得好看,而是另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味道,一见之下,便是抓心挠肝,再难忘怀。
且不说这九岁的孩子此刻心中是如何的情绪,却说秦素,见阿承终于回了房,她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为了尽快安抚阿承,她不得不拿出了前世隐堂所授的媚人之术,看起来也算有奇效。至于这番作态令阿承受到了怎样的冲击,她可也管不着了。
她走到大门边上,回眸看去。
黑暗笼罩了整个院子,从各房中传来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昭示着这院中诸人睡得正沉。
秦素暗自点了点头,又探头向外看去。
门外亦是悄无人声,唯那几盏灯笼在风中晃动着,映出一片幽微的屋影。
她放低身形滑出门外,回身将门虚虚掩上,随后提起裙摆,绕过那昏迷的仆役,辨明路径,沿着石板小径往右而去。
程家包下的两所院子,便在秦府三院的右侧,相距也不过数十步而已。这一路皆是高墙在侧,投下大片阴影,将墙下的小径也隐在其间,秦素走得十分轻松,数息之后,便来到了程家两所院子之间的高墙下。
她停下脚步,略略平定了一下呼吸,仰首看了看眼前高达丈许的围墙,面上露出了一丝浅笑。
她要给程廷桢送一封信。
这位郎中令住着的院子,她早就在进驿站前便观察好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第167章 鸿雁来
绕过院墙,秦素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信,自大门的门缝里塞了进去。
“啪嗒”一声,信笺落地发出了轻微的声响,秦素不由弯了弯眸子。
那信封上明晃晃的“郎中令启”四个大字,一定会让这封信顺利到达程廷桢的手里。
秦素仰首看了看天。
浓云遮去了大半月华,天空中唯有一团模糊的光斑。
此时应是才过亥初,那些小蟊贼想必还在外头等着呢。
约莫再过上小半个时辰,便是药性发作到最强之时,到了那时,他们才会动手,而他们动手的顺序却是先在围楼大肆搜刮,然后才来后院。
之所以如此行事,据说是因为他们对那迷药极有把握,故此才会不紧不慢,却是未想到,那几个驿站的侍卫会在夜半时回转。
这些也是秦素前世听来的。
她再也不曾料到,前世当作故事听来的闲话,会在这一世帮了她这么大的忙。
她在程廷桢所住的门外立了一会,辨明了方向,便往驿站的后门而去。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并不难,东西也早就准备好了,只要此事得成,青州城的后顾之忧便可暂解。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速度要快。
必须赶在那几个晚归的侍卫回府前,将一切安排妥当。
秦素没再多想,将包袱解下抱在怀中,拢紧身上的斗篷,加快脚步疾行而去……
“哐、哐、哐”
亥正未至,一阵响亮的鸣锣声忽然响了起来,于静夜中传得极远。
“贼厮鸟,休跑,吃吾一剑!”
“点子扎手,小心!”
“快,此处还有一个,将他缚了!”
一阵阵的呼喝声与打斗声,在鸣锣声后次第响起,若有那耳力好的,甚至能听见这其中掺杂的兵戈相击之声,一刹时,整间驿站都热闹了起来。
这接连不断的动静与喊叫声,首先惊醒的,便是那些侍卫中武技较好之人。
待他们醒来后发觉中了迷药,便纷纷唤醒了其他人,很快地,驿站中沉睡的人们终于尽皆醒来,前楼后院,灯火一盏盏地亮起,不消多时,便将整个驿站映得亮若白昼。
程廷桢与刘先生带着几名侍卫,守在正房的廊下,望着前面灯火通明的围楼,面色铁青。
阖府的人皆着了道儿,叫几个小贼下了迷药,这已然是个笑话了,可笑他程家养着的那些侍卫,一个个睡得比他这个主人还死,还是他又是踹门又是兜头泼了几大瓢冷水,才将这些人唤醒了来。
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人家秦府的侍卫可明显比程家的要高明多了,整个后院最先醒来的,便是秦府侍卫。
程廷桢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又张开,视线缓缓地扫过那几个侍卫。
那几人皆是面有愧色地低下了头。
还好,总算还有那么一些些的羞耻心,也不负他这么些年来的供奉了。
“禀郎主,人都齐了,东西也点清了,并无减损。”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自院外跑了进来,急急地禀报道,一面说话一面便擦了擦头上的汗,喘了口气又报:“前头小厮来报,围楼损失惨重,大半都遭了贼偷,秦府包下的院子亦有一间失窃,程、崔二姓皆是无事。”
随着他的话音,程廷桢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平和了下来。
原来秦家还丢了东西。
这让他觉得多少挽回了几分颜面。
他淡了神色看着那管事,吩咐道:“再去,派两个腿脚快的,去前头打听打听,有消息即刻来回。”
“是,郎主!”那管事利索地应了一声,撩起衣袍便飞跑下去找人去了。
程廷桢转过眼眸,向刘先生使了个眼色。
刘先生会意,不自觉地将衣袖拢紧了一些。
那袖中的信封硌着他的手,亦让他的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这封信落在院门处,还是程廷桢亲手拾到的。只是彼时的他尚要顾及一应程家长辈的安危,便将信予了刘先生,刘先生第一时间便看了,却还没来得及将具体内容告知程廷桢,如今细思信上的内容,刘先生总觉得,这信上所言,大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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