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号,仍是关机。
她从枕边拿起那条蓝色围巾,盖到脸上,正发呆,突闻一串铃铛声,猛然坐起,愣了半晌走到窗边,大惊失色地盯着楼下靠树抽烟的陆启轩。对方见她突然出现,也是一怔。
“你咋来了!”声音带喜。
陆启轩招了招手,顾晓玲哦了一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拿上围巾。
“你去哪儿?”周丽梅问。
“我下去一会儿。”
踢踏踢踏跑下楼,陆启轩穿着棕色的夹克,“跑慢点。”
“你手机关机,我打了好多电话给你。”她气喘吁吁地说。
他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我那个手机被我爸拿走了。”
顾晓玲一怔,“你爸?为什么?”
陆启轩向四周张望,到处都是鞭炮的碎屑,“我明天清晨的飞机,今天晚上必须走,你们这有夜班车吗?”
“有趟凌晨一点的。”
陆启轩点点头,“你上去吧,这里冷,我去车站。”
“你不上去?”
“不了。”
“离一点还差几个小时。”
“我去车里等。”
陆启轩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她只觉得冰凉。
“你上去,我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顾晓玲眼圈一红,冲上楼梯,急急忙忙拿了手机又跑下楼,像阵旋风。
街上冷冷清清,空旷不已,顾晓玲终于看到那个慢腾腾的身影,跑过去,挽住他,那身皮革擦着她脸,透凉透凉的。
陆启轩神色复杂,有惊也有喜,更多的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傻~子。”他盯着前方。
“我送你去临江市,明天你上了飞机,我再回来。”
“我有点饿。”
“吃东西的地方都关门了。”
“今天一天没进过食,我怕待会晕车。”
他脸色却是很憔悴,顾晓玲有些气恼,“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早说,我让你上去你不肯,现在哪有东西给你吃!”
“算了,饿死了也没人心疼。”
“好了,我去给你找。”顾晓玲装作无意地擦了下眼睛,陆启轩一直盯着前方。
两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最后还真有几个卖宵夜的摊子,和许多买宵夜的男男女女。
顾晓玲给他买了汤面,一些烤串,大过年的食物都涨价了,比平常贵了一倍。
“先喝点热汤暖暖胃。”她给他端来面。
男人一筷子分量都很大,虽然他举止优雅,饿极了也是狼吞虎咽。顾晓玲笑了笑,伸手替他拭去嘴角的葱,能感受到他颤了一下。
几口便干掉了一大碗面,连汤都喝完了,似乎还意犹未尽。于是上来第二碗面,连着烤串一起。
第二碗面他吃不完了,推给顾晓玲,“我吃不下了。”说着拿起一根烤串往嘴里送。
顾晓玲喝了口汤,觉得无比鲜美,这汤底加了鱼肉排骨,吃了几口才发觉其实自己早饿了,团年饭根本没吃啥。
咔嚓一声,她一怔,陆启轩收起手机,风卷残云吃完剩下的烤串。
“你这不是手机吗?”
“没有卡,没有号,只是个空壳。”
吃完宵夜,九点多,他们在街上散步,鞭炮声时不时响起,天空中落下铁树银花。
顾晓玲给妈妈发了短信,周丽梅回信让她注意安全,似乎对陆启轩很信任。
南方的冷,是湿冷,夹着海风,像无数刺人的针。
她跺了跺脚,将手缩到袖子里。陆启轩将皮夹脱下来,盖到她身上,“穿上。”
“我不用,走走就热了。”
“这里的冬天和北方没得比,我不冷,你听我的穿上。”
顾晓玲将自己套进去,感到一阵暖意,里面是厚厚的绒毛,四周缠绕的是柠檬沐浴露的清香。她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套在他脖子上。
“送给你的。”
陆启轩笑了笑,将脸埋进围巾里。
朋友们纷纷来了短信,顾晓玲想了想,给江晨予发了条信息,祝他和夏奶奶新年快乐。
对方半晌才回了个[同乐]。
身旁一声轻笑,“这小子性格太差,你喜欢他什么?”
顾晓玲怔了怔,突然挽住他,“其实我…”
这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传来,陆启轩不紧不慢地接了电话。
“我明早八点的飞机。”
……
“呵,我还能跑到哪里,不说了,我挂了。”
顾晓玲放开他,“你说手机…”
“我骗你。”
“…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我哪有立场和你说什么。”
“我是说,每次我遇到什么麻烦都是你帮我,你也可以依靠我…”
“谢谢,我喜欢自己解决。”
汽车上没几个人,他们随便找了座儿,快十一点。
车里还残留着不散的汽油味,顾晓玲感到一阵反胃,许是不习惯晚上坐汽车,加上她吃了东西,更难受了,她坐在窗边,将窗子打开。
陆启轩下了车,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塑料袋里装着几袋话梅,还有金桔柠檬饮料。
“喝点酸的。”他拧开瓶盖。
顾晓玲喝了一口,觉得舒服了些,又含了一颗话梅,两腮一酸,禁不住抖了一下,胃酸被压下去,不再觉得恶心。
陆启轩拍了拍腿,“你躺下来,这样就不会晕车了。”
汽车启动,顾晓玲侧身躺下,头靠在他腿上,修长的大手放在她肩上,让她安心无比,渐渐地,竟睡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他们来到飞机场大厅时,时间刚好指向零点,厅里的工作人员,还有少数的搭清晨班机的乘客,相互说着新年快乐。
机场空荡荡的,他们随便找了座儿,顾晓玲说:“新年快乐。”
他笑说:“你又长了一岁,进二十了。”
顾晓玲说:“你进二十四了吧?”
他点头。
大厅暖气很足,甚至有些热,她不舍脱下夹克,拿出手机说:“咱们看电影吧,我这月流量还剩很多,你想看什么?”
清洁大妈一直扫地拖地,大家抬脚,聊天睡觉,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玻璃门外的漆黑里有着昏暗的橘黄色的光亮。
陆启轩皱眉沉思,似乎很为难。
顾晓玲像上次一样,列举了一些,都是去年上映的比较火的电影,可他连长江七号都没听说过。
最后他说了句:“就《活着》吧。”
顾晓玲心里是不愿意的,她先看了原着,福贵最后只剩下一头老黄牛,所有亲人都死了,电影还算没那么惨,只是仍看得人心堵难受。
“今天大过年的,别看这个了,你喜欢老谋子的电影,那就《一个都不能少》?”
他摇头,将她搂过来,“不看了,你睡一下,不然明天又得晕车。”
在这样的夜里,靠在这个人怀里,被他紧紧搂着,暖着,胸中的幸福感快要装不下了,她将手放在他腿上,抬起头,陆启轩靠着她睡着了,眼底有层黑影。
快七点的时候,他带她去吃了早点,飞机场的东西并没有多好吃,就是贵。
“把你手机给我。”他说。
顾晓玲擦了擦手,将手机递给他,见他拨了江晨予的号,不禁一怔。
四周很安静,她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边接起:“……”
陆启轩:“是我。”
江晨予:“.…..”
陆启轩:“我们在机场,我八点就得走,你带晓玲去你家坐会儿,等中午太阳大了,街上的冰化了,再送她去车站,或者送她回家。”
江晨予:“…把电话给她。”
陆启轩将手机给她。
顾晓玲:“喂,是我…”
江晨予:“我大概八点才能到,你在路口的站牌那等我。”
顾晓玲:“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我直接去车站。”
江晨予:“路口见,就这样,挂了。”
收好手机,顾晓玲将夹克脱掉,“给你。”
陆启轩接过穿上。“不吃了?”
“不饿了。”
“那走吧,我也该走了。”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你把我交给他做什么?”
“难道你还认识其他人?”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摔了下筷子。
“我不放心你,走吧。”他拉起她,“有他在我才放心。”
飞机在远处降落,带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播报登机的女声响起。
“我走了。”陆启轩犹豫一下,站起身。
“我打你电话还会关机吗?”
“别打了。”
“那你给我报个平安行吗?”
“不会有事的。”
顾晓玲突然抓~住他的手,“陆启轩,我…”
工作人员一阵叫唤,她缓缓放开他,盯着神情复杂的他离开,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江南的冬天没什么雪,就是晚上和早上会结冰,顾晓玲站在路口,用脚踩冰,飞机从头上飞过,她拼命招手。
江晨予从计程车上下来。
顾晓玲说:“我自己去车站。”
“我奶奶说,让你去吃饭,包了饺子。”
顾晓玲想了想,随他上车,这才说了句:“新年快乐。”
再次来到那个还遍布旧楼的地方,虽然住在破旧不堪的房子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朝气和安逸,去邻居家串门聊天,好不热闹。
江晨予在楼底下站了良久。
“怎么了?”顾晓玲问。
“这里太破了。”
顾晓玲想,他是不是误会自己嫌弃这个地方,刚要说话,听他又说:“临江市应上面的要求搞发展,已经重建了好些地方,开发商对这里还有些犹豫,暂时还没人接手。”
“我不懂你要说什么。”
“这里的人很固执。”
“可能大家住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有工作,有地方住,有家人,有朋友,他们已经在这里生了根,不愿意有人在这里动土。”
“上去吧。”
夏奶奶还是那样温雅,气色比医院时好了许多,后来刘姨一家也过来了,带来好多吃的,说说笑笑,脸上洋溢着幸福,顾晓玲注意到江晨予一直在沉默,她觉得他性格如此,也没有多想。
大概快一点时,他们去了车站。
人很少,江晨予嘱咐:“注意安全。”
“知道了。”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顾晓玲以为他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从窗口递给她一袋东西,是柠檬水和话梅。
顾晓玲鼻头一酸,哈了口白气说,“陆启轩给你打过电话?”
江晨予点点头,“你到了记得给我发个短信,我替你给他报平安。”
车启动,她带着满腔的疑问和愁绪回到了镇上。
不愿被愁闷所束缚,她开始规划开公司的事,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断与伙伴们连线,商量讨论,把商标和品牌的设计任务交给林可欣和吴友兰。她想了几个名字,江晨予说都行,最后还是得让她做决定,顾晓玲想了想还是叫康诚。
因为有事可做,不知不觉寒假便过去了,回到学校,她便忙着注册公司的事,被那些繁杂的程序弄得一头雾水,偏偏家大业大的林可欣对此一窍不通,江晨予还在临江市没回学校,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葛韵和林蕊香陪着她准备材料,跑工商局。
过了一个月,事情还没落实。
不久,顾晓玲接到一个电话,说公司注册的手续已经办好,她怔了怔,心中有了数。
在学校附近租下一个写字楼,公司也算正是成立了,江晨予也回到学校。
这时,学校发生一件大事,关于宋芳华的流言满天飞,顾晓玲和葛韵本就没怎么去参与部门的活动,这次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她们差点忘了自己是外联部的人。
顾晓玲看着校报上的那些照片,长头发的宋芳华被人拥着进酒店,听说大一的时候宋芳华是长发,上了大二便剪短了,再也没留过长发。
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李晶晶在宿舍怒骂男朋友被狐狸精勾引,说有对方把柄,一定不放过对方,顾晓玲摇了摇头,将校报扔掉。
这次外联部的会议就是商量让宋芳华下台的事,因为她造成了不良影响,只是宋芳华没有去,应该说她很久没有出现了,而顾晓玲和葛韵之所以去,是为了退社。
顾晓玲和一位姓赵的女老板吃完饭出来,天色已晚,她实在不会应付男老板,面对他们的动手动脚,都是直接甩脸子走人,跟他们没有谈成过一桩生意,倒是女老板她还挺会哄的,男老板都交给葛韵和向楠师姐了,但成效不大。所以,他们公司至今的大客户很少,都是一些小服装店,再就是网上的批发。
除了江晨予谈成的几桩大生意,后来顾晓玲隐约知道,他们的生意是在某些会所谈的,江晨予渐渐学会抽烟,甚至雪茄,顾晓玲让他不要学这些不好的,他只说自己有分寸。
这位赵老板今次要了五千的货,这已经是第三次与她合作,交易量也越来越大,顾晓玲本着诚信,在服装质量还有出货时间上从来没有出过一次差错,赵老板也很喜欢她。
目送她离开,顾晓玲揉了揉肩膀,无意中瞥见不远处天桥上,霓虹灯的映照下,一个人影坐在桥栏上,两腿晃荡,她大惊失色,那不是宋芳华吗。
在报警和上去之间犹豫不定,最后顾晓玲匆忙上了天桥,颤颤巍巍地靠近她,尽量让自己冷静,“宋师姐。”
车的声音,风的声音,盖住了她的,她稍稍提高音量,“宋师姐。”
宋芳华回过头,满脸是泪,是那种褪去一声铠甲后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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