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并没有留意刘病已脸上的风云变幻,她深吸了口气,很满意桂花的浓重香气,抬头对靠在软枕上的男人道,“你觉得怎么样,侯爷,是不是甜香四溢?”
刘病已淡淡一笑,赞许道,“不错。”
“那,侯爷……”少女手里捧着桂花糖,不好意思的踌躇道,“将这桂花糖放入药碗中,待完全掩盖住苦味,您可以喝药了吧?”
刘病已摇头苦笑,“难为你忙活半晌,就为了让本王喝药,我便卖给你这个面子。”
少女大喜,笑得更开怀了,灵动的大眼眯在一起,“谢侯爷。”
“谢我做什么,应该是我谢你,你这桂花糖甜滋滋的味道,的确让人心生甜蜜,心情也跟着变好。还有一些苦痛不堪的回忆……”他越往后说,声音似乎带了些苦涩。
少女一惊,脱口而出,问道“苦痛不堪?”
刘病已嘴角一撇,“不提也罢,你将糖放进去吧,让我尝尝你们家中的桂花糖到底有多甜。”
少女面颊一红,男子那如沐春风般爽朗的笑容,让她心里猛的一滞。
她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直视,径直走到矮桌旁,将一块桂花糖放进药碗,软酥的桂花糖瞬间融化,一碗苦涩难闻的药汁渐渐变得芳香四溢。
少女小心的捧起药碗,用玉勺微微搅拌,舀起一勺药汁送到男人面前。
“我自己来。”刘病已看着这精巧的瓷碗,两口下肚还用什么勺子?
他一把将药碗端了过来,咕咚咕咚两口喝了个干净。
少女看着男人一气呵成的将药喝了,才放下心来,“是不是一点苦味都没有了?”
刘病已一愣,随后笑道,“原本也不是畏苦,小小伤痛,不喝药也会好。只是你盛情难却,我却之不恭罢了。”
少女接过瓷碗,脸上更是通红一片,刘病已却未注意到这些,好奇问道“你看着很眼生,是新来的婢女吗?”
浑厚明朗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少女瞬时回神,恭敬回道,“奴婢乃掖庭院侍婢,与锦兰姐姐同住一屋,今日她染了风寒,没法起身,便请奴婢代劳一天。”
刘病已了然,点头道,“你做的不错,心灵手巧,懂事聪明,以后便留在漪兰殿侍候吧。”
少女一怔,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半晌才急忙跪下道谢,“谢侯爷赏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许平君。”
第二十七章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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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正值暑热。
烈日当头的时分似是能把万物都烤化,可烘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减缓整个大汉□□的热情高涨。
元平元年七月庚申日,阳武侯刘病已即皇帝位,谒高庙,是为汉宣帝。
新天子登基昭令传遍四海,普天同贺。
昭曰:
武帝曾孙名病己,今年十七。操行节俭,慈义爱德,奉承祖宗大业,行登基大典,即皇帝位,统御天下。
天子继位,体恤爱民。同年九月,陛下昭令,大赦天下。
在这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长安城中,一座府邸中却是一片冰冷,死寂。
只见宽敞的正殿主座上,此时正怒气冲冲,横眉倒竖的坐着一位中年男人。
这男人便是王家关内侯王奉光。王奉光扭曲着一张面庞,吹胡子瞪眼睛的坐在太师椅中,向跪在殿中,寥寥无几的护院冷哼道,“再去找!务必将这个不孝女找到!她若是不肯回来,哪怕是捆也要将她捆回来!”
“是!”众护院连忙应道,只是互望一眼,连连摇头叹气。
正值春华,容貌无双,善良可爱的小姐,如今却声名狼藉,成为南陵郡的一个笑柄,怎么不令人唏嘘感叹?
黑暗宁静的夏夜,不时传来几声蝉虫的鸣叫声,热闹非凡的宽阔街道,此时关门闭户,只剩遥遥无望的黑暗与空旷。
月明星稀,空无一人的幽静街道上,突然一道粉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疾驰而去。
温暖的夏风将她长长的发丝高高扬起,如瀑如墨般在夜空中散开,尽情舞动。丝毫不去理会主人的惊慌与绝望。
曾几何时,那个明媒水灵,笑容灿烂的姑娘此时面目憔悴,满眼仓皇迷茫。虽然仍是绝美容颜,可长期的煎熬与等待让她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半年了,半年形同幽禁的生活,半年来那个人的了无音讯,都快要将她逼疯。
也许,也许他来过呢?只是被父亲阻挠?她这样想着,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在那个家待下去,再这样下去,便是害人性命,徒增罪业了……
少女用尽全力向前奔跑,衣裙被夜风吹起,曲线尽显的身躯更显得瘦弱不堪,如同随时会被风吹起似的。
她平时最怕黑的,可此时却什么都不怕了,满脸的决然与畅快。
忽的,她顿住了脚步,连着欣喜的表情也凝结在了脸上。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
不远处,皎洁的月光下,几个手持长剑的高大男人赫然整齐的站在那里,犹如鬼魅。定定的注视着她,似是早知一切,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绍安一惊,第一感觉是爹派来抓她的,只是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不凡高手,并非他们家的那些粗使仆役。
她呆愣在那里,脑子里一团乱,不知如何是好。
跑又跑不过,打更打不过,只能坐以待毙,别无他法。
为首的男人慢慢向她走来,月光下他逼人的气势让少女不自觉的瑟缩,向后退了一步。
“别怕,”男人淡淡一笑,然后竟恭敬的向她行了个礼,“绍安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绍安一怔,他们怎么知道她是谁,还特地在此等着她。
“你家主人……是何人?”
男人仍是那副淡然的,看不出一丝波澜的表情,“姑娘随在下去了便知。”
第二十八章 意外
绍安并未多做迟疑,点了点头,漠然随之而去。
她甚至抱有一丝欣喜与幻想,会不会是他?是他在跟踪自己,记挂着自己呢?
可转念一想,他如果连自己跑出来的路线都知道,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呢?
又是一阵怅然与苦笑,怎么会是他?
已经半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怎么还不死心呢?
怀着满脑子的疑问与困惑。她随那些男人走过街道尽头,拐入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巷。
这条暗巷,狭窄又高耸,没有月光投射进来,压迫的气氛不禁让她打了个寒颤,脚步紊乱起来。
不同的是,身边的这几个男人,却是脚步不见一丝慌乱,在如此黑暗的廊道中,也是颇为整齐,像是已经熟悉,见怪不怪。
她心中更是疑惑万分,忍不住开口,也不知向谁说得,只是向着前方喊道,“喂,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家主人又是谁?”
“马上就到了,”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我家主人你很熟悉的,不必担心。”
绍安其实也不是惧怕,只是满腹疑问罢了,看他们的样子对她了如指掌不说,应该都是绝顶高手,她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神秘高人。
终于走过这条静谧的暗巷,迎来一片灯火通明,广阔高伟的围墙上挂满了小红灯笼,很是喜庆亮眼。绍安只抬眼望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乖巧的跟在后面。
几人直直穿过廊道,从深处一座侧门进入,又拐过了几座芳香四溢,精美怡人的小花园,绕过几座高大恢宏的琼楼殿宇。
最后他们停在其中一座正殿的台阶之上。
为首的那男子仍是恭敬有礼,“便是这里了,姑娘自行进去吧,主人就在里面等你。”
绍安略点了点头,跨步进去。
琼楼玉宇,金碧辉煌,处处透着奢华与贵气,绍安却只淡淡扫过一眼,并未多看。
她的目光落在正前方,殿中央的高台主位上,颀长挺拔的男人背影上。
殿内并不如外面那般灯火通明,只有两侧的琉璃灯盏中透出温润的光晕来。
男子一袭玄青色锦袍,黑发如墨,披散身后,慵懒睥睨中透着沉稳内敛。
他负手而立,听到身后传来的窸窣脚步声,慢慢的转过身来,那张英俊邪魅的脸庞也随之映入眼帘。
“怎么……是你?”绍安一脸的不可置信。
男人似笑非笑的一步步走下台阶,“怎么?很意外?还是,很失望?”
绍安蹙眉不答。
男人渐渐向她逼近,缓缓道,“你以为是你的那个旧情郎来救你脱离苦海?可惜啊,他早就将你忘于脑后了吧……”
“这与你无关,”绍安心中一阵酸,一阵紧,想到那个人,还是心里没由来的抽痛。
她正了正脸色,狐疑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应该是我问你吧,厉王爷?您为什么会这么确切知道我逃走的事?还大费周章的带我来这里?”
男人邪笑一声,道“如果我说,我早就料到你会跑,你信不信?”
绍安静默片刻,淡然道,“我信,厉王爷想知道什么自然都会有法子知道的,那您深夜让我来此意欲何为呢?不会是,帮着小女的父亲来绑我回去的吧?”
厉王冷笑两声,“本王哪有那么闲?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的,你信不信?”
绍安抬眼,看向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眸,半晌,淡笑摇头,“我与厉王爷不过一面之缘,何时来的这么深的交情?”
第二十九章 厉王
厉王‘啧啧’两声道,“真是没良心,若不是本王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你早就是本王的夫人之一了。”
绍安不卑不亢道,“侯爷对兄长的提点和对民女的大恩大德,绍安不敢忘。只是,厉王怎么会突然插手此次的事?莫不是……”绍安一顿,随后道,“侯爷一直在跟踪监视民女不成?”
“不错。”一声干脆坦然的声音幽幽飘过。
绍安不可置信的抬头,正对上他微眯着眼,似乎还带着些笑意的眼眸。
他就这么干净利索的承认了?满肚子的疑问,绍安一脸诧异,张口问道,“为什么?”
“本王起初是好奇,好奇连本王都拒绝的你,钟意之人究竟是怎么样?不过好像三个月来,你的心上人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不少的媒婆与一桩桩不合心意的婚事?”
他□□裸的揭开了自己的伤口,令绍安心中一痛,“看来我的事,侯爷早已了如指掌。”
厉王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你当初那般的一腔热血,信心满满,却是得来这样的结果。”
绍安苦笑,“侯爷深夜让我前来,难不成只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别急啊,”厉王笑道,“你我虽然只是一面之缘,本王可着实对你赏识的很,若你现在愿意,广陵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本王可不在意什么克夫的谬言。”
绍安抱着小包裹退出高大男人的阴影,苦笑一声,“侯爷别开玩笑了。”
厉王抚额,扯了扯嘴角,“难道你还不死心?还想继续等?”
绍安默不作声。
厉王却继续道,“的确是个痴情倔强的女子啊,本王没有看错你。”
绍安松开紧咬的唇,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惆怅与苦涩。
“不是死心,只是不甘心罢了。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恐怕他,应该早就把我忘了。”
厉王却道,“这倒不尽然,如果他有事耽搁了,或是有人从中作梗,这些事你想过没有?”
“无缘便是无缘,强求不得。我既然已经决定逃出来,便没想过回去,也就断了会再见他的念头。”绍安淡然开口,可声音是掩不住的浓浓苦涩。
厉王转过身,脸上溢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走到殿中央的矮桌前坐下,悠然的拿起青瓷茶壶,倒上一盏茶,在嘴边轻轻吹着。
“你,没有想过去找他吗?”
绍安一怔,随后摇了摇头,“我除了的姓名其实一无所知,如何去寻?”
说到这里她猛的一滞,脑海中闪现过那群蒙面人叫他‘刘皇孙’,那个被叫做风侍卫的唤他‘侯爷’。
心中猛地一滞,暗淡的脸上逐渐亮起一抹光采。她大步上前,跪倒在厉王爷面前。
“侯爷可知,宫中的王侯将相中,可有一位叫‘刘次卿’的少年?”
厉王拿着茶碗的手一滞,诧异抬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刘次卿?绍安,你的那位意中人名叫刘次卿?”
绍安睁大眼睛,脑袋点的像个拨浪鼓,亮晶晶的眼里全是确切与期待。
厉王从鼻中哼出一声,随后放下茶碗,连连摇头怪笑。
“绍安啊绍安,你如果第一次就能对本王敞开心扉,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你什么意思?”绍安看着他一脸变化莫测的神情,一时疑惑不解。
“‘次卿’乃是当今天子的小字。”
“什么?!”绍安脑中‘嗡’的一声炸开。
“天子?你说他是……当今天子?”
厉王看着她,认真道,“当今天子名病已,字‘次卿’。”
厉王看着绍安完全呆愣在那里的样子,不觉好笑。她的反应,与他所想无差。
他继续解释道,“新天子登基不过三个月,想来他与你邂逅之时,乃是登基之前的事。”
第三十章 采选
绍安半晌不语,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是不敢置信,那个男人就是皇帝。
他叫刘病已,便是传说中那位争储的汉武帝的曾皇孙。这位曾皇孙,身世经历可谓传奇,饶是绍安深居闺中,也知晓一些。
他还在襁褓中时,便遭遇巫蛊之祸,当时因此事祸及的不下千人,其中就包括他的曾祖母卫子夫,祖父当时的太子刘据,还有他的父母,皆因此事毙命。
而他,因还在襁褓逃过一劫,后来被寄居在母亲的外戚史家。
后来武帝得知真相,悔不当初,发布罪己诏,建造思子殿痛定思痛。他的直系血亲才被免罪,他才因此被册入皇室宗籍。饶是如此,这位正宗的嫡系皇子仍是命运多舛,从小颠沛流离,几乎没享受过什么皇室待遇。
那个人,就是她爱了这么久,牵绊了这么久的男人吗?
绍安回过神来,认真与恳切的看向眼前男人。
“侯爷,可有办法……”
“让你进宫?”厉王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
绍安点点头,恳切道,“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只要他的一个回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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