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从没见过那么多人讲学,黛玉挤在人群中四顾张望,欣然满面,真合桃花之艳,水澜则颇为无奈的笑叹:“这简直比咱们民间的赶集市还热闹百倍,到处皆是高谈阔论。”
黛玉一回眼,看着他点头笑道:“正是的。一个个都是云儿那样的话袋子,左一个‘天道伦常’,右一个‘轮回因果’,听得耳朵内直嗡嗡的作响。”
正说着,忽然响起一阵洪亮的螺号声,一座金光闪闪的青象车缓缓驶来,前有数十名铠甲锃亮的骑兵开道,四周簇拥着五六名的花髻宫女或手举巨烛,或持金伞,后有一路的鼓乐旗帜,压尾的是十来名健奴挑着的一方金塔,象征着无上的权威。
王的到来使会场更为人潮涌动,喧闹震天。尽管在场有不少得道高僧,不过多数的还是芸芸众生,皆在伸脖探头,想一睹一国之君的风采。
奢华的金车停驻在最宽敞的大棚前,率先迎接出来,满面谄媚之色的便是宰相摩因罗。而后步出的一位,尽管太远瞧不真切,但即使隔着人群,还能窥见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水澜与黛玉不禁对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想道:这位正主果然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昨天加班。。。于是写到了两点钟,这磨人的手速_(:зゝ∠)_
第37章 第三十六回
此刻正值华灯初上, 漫天繁星灿烂炳焕,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
御座上的国王通身金环玉钏,头束金丝宝冠, 顶上一颗拳头大的红宝石, 颤巍巍的露于冠外;双足蹬着锦靴, 靴头上各缀一粒核桃形状的猫儿眼,焕彩透辉,价值连城。
不过, 国主的脸上鲜有表情, 宛若少情寡欲的神祇一般,宰相摩因罗擅察言观色,瞥见王紧抿厚唇,殷勤的陪笑道:“全赖吾王文治武功,威名远播,今届大会宾朋云集, 西海沿子各国尽遣使来贺, 比往年更为盛大。”
国主听了,果见眉宇舒展,脸颊边噙着一丝淡笑,说道:“有两位爱卿辅佐,真真自然兵强马壮,国力日盛。”
摩因罗连忙挽笑应和,余光掠过对面不置一词的人, 适时的转圜话锋,带上了三分的讥诮:“看国师始终不曾开口,难道竟是漠不关心?”
被点到头上的人黑眸闪了闪,抱臂笑谑:“大人说笑了。有大人这般舌灿莲花的能臣在,岂有在下置喙之处。”
面孔乍青乍白,摩因罗冷笑一声,随即回敬:“国师过谦,作为本届的题主,恐怕舌灿莲花四个字最适合不过。”
“好了。”真真国王截断了两人的争辩,将视线重又投向国师的脸庞,蔼然的垂询:“本期的试题,国师可有想好?”
抬起头的男子出奇年轻,只见他昂首一笑,色若春晓之花:“臣准备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就以‘春花秋月’为题,各赋五言律一首。”
原来,明伦大会最后一日的比试,不与前几日的讲学弘道相类,专试文词诗画,或天文地理,意图嘉奖博闻强识、学富五车之人,倒不拘泥于僧俗外道。
话音刚落,摩因罗本不怀好意,便先声夺人的挑过话头:“下官犹记得上一次明伦大会上,国师信步而咏,风华绝世,不知倾倒了国中多少的少女。此番又逢盛会,不如国师也以此题做两首诗,好让我等凡俗瞻仰一二,陛下以为如何?”
“宰相的主意甚嘉。”国王微笑着点头,看向国师的目光却越发的奇特,“国师当日的风华确实历历在目,不妨也做两首。”
既然金口玉言在前,国师只得欣然领命。摩因罗面迳自的恭维,心底禁不住冷笑:幸好先前暗卫呈上的诗作已过了目,那中原郎君的文采亦不遑多让。你自负才智超群,且看还能得意到几时?
彼时诗题公布,水澜自去棚内构思。尚未做完,才做了“春”与“花”两首,正做“秋”一首,黛玉走至案旁看了看,知他还少“月”一首,再瞧炉内的三寸香燃了一半,因笑道:“王爷先将这三首抄录,我来写最后一首。”
水澜知她素有咏絮之才,岂有不肯之理?便依言将前三首誊写,按诗之意蕴以不同字体所书,譬如明丽春题以柳体,绰约花题以瘦金,浑厚秋题以恭楷,各显其迥异风格,逸趣盎然。
不仅如此,通过这两天的观察,虽与会的观者以饱学之士为主,也不排除有不识汉字的百姓,他本身于汉番两种语言甚为精通,干脆即兴将诗歌翻译,尽可能的通俗易懂,生动形象,又费了一番周章。
水澜无意间的斜目,只见黛玉颜色如雪,略一仰头沉吟,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已吟成一律,可敬又可爱。黛玉抬头发觉水澜正看她,不觉眉弯如月,神情娇媚,将诗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向他跟前。
水澜看罢,念诵了两句,更觉清雅异常,由不得与黛玉对望一回。四目勾留,两情脉脉,心头便萦绕一股道不尽的柔情蜜意,黛玉顿时红了脸,又怕他耽延工夫,忙催促说:“你快将这个也译完,时间余下不多了。”
一边说了,转眼瞥见他写的稿内有各种不同的字体,或圆润秀美,或奇逸遒劲,更笑道:“再挑一种字来写这首吧。嗯,可不许拿不好看的字糟蹋了我的好诗!”
水澜瞧她眼波盈盈流转,眉睫浅勾带俏,心里不自禁的牵荡,就想握一握她的手,但此地实在不合时宜,只得打消一涌而上的念头,定了定心神。
垂头微微凝气,水澜片刻后提笔落墨,真个笔走游龙如行云,挥洒自如似流水。写毕,黛玉伸头一看,满篇的草书一气呵成,令人以酣畅淋漓之感,又叫好:“王爷这一手字实在超凡,莫说在这蛮夷番邦,即使在中原也难有匹敌了。”
水澜听了,不过淡淡一笑,谦逊道:“夫人谬赞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我见这首月诗写的洒脱恣意,唯有草书堪配,可惜此处无酒,再吃两杯酒来,想必写出来更飘逸了两分呢。”
一面和黛玉说笑,一面遂誊完一份令宫女呈上,另一份传与侍从张贴外厢,炉内的香也恰好燃尽。本次比试共有五六十人参与,观者中亦不乏有粗通诗书者,一接一个个的看去品评,待留意到水澜的诗作时,乍见如此书法早已倾倒,再细读诗句更称颂不已,默默记诵,纸笔抄录。
却说呈上的诗作俱装在锦匣内,有一名宫婢托着一金盘进献上来,跪启:“禀陛下,共收集五十八份诗稿,尽数在此。”
国王一示意,伺候的侍官儿连忙接过,先转朝中文官粗粗过目,筛选一遍,从中挑出了十篇稿子,一一在桌案上展开,由国王等人品赏。
少顷一切布置妥当,国王领着宰相、国师等人从头看起,不时交头接耳一番,但走到中间的一处,同时停住了脚步,尽皆目瞪口呆起来。
这份诗稿极为用心,不但以四种字样书写,兼有番汉语言通译,已高出普通人数倍。这些人中诗词造诣最高的当属国师,只见他接过稿瞧了又读,读了又记,只管看得出神,但觉词句新雅,馨香满口。又指“月”一首为四首之冠,连声喝彩:“这又如何想来!非但不见这些‘水’‘晶’‘冰’‘玉’‘银’‘彩’‘光’‘明’‘素’等堆砌字样,还另出了主见,又配上这等草字,倒不必再看余稿了!”
真真国王同样吃一大惊,又听国师也竭尽溢美之词,遂笑着点头儿:“国师都这般说了,料想再看别稿也是味同嚼蜡,不如撤下罢。”
刚说完,就有侍从飞快撤了,只留下水黛二人所合写的四篇诗作而已。宰相摩因罗见状,扬了扬眉梢子,带着抑不住飞扬的得色,乘机进言道:“陛下容禀,此作即是前日在瓦宫寺与弘仁禅师辩禅的安公子所书。这位安公子为中原贬谪隐士,自幼师从名家,不仅才华出众,更风度翩然。”
也不知到底听了“才华出众”还是“风度翩然”四字,国王一时喜之不尽,忙命人去请:“爱卿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还不快快请来。”
侍从飞跑出去一会儿,果然引了一位青年进来。那青年立于阶下,躬身先行毕国礼,再口呼道:“草民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千秋,松鹤常青,乃天下苍生之福也。”番语原本发音咬字含混,偏他说的字正腔圆,音色清越而低沉,竟是恁般好听。
虽然隔得稍远,那青年也只着了寻常衣饰,并无绫罗绸缎裹身,但见其人清澹秀雅,风姿绝俗,不染铅华,似更在国师之上,真真国主脸庞上的笑纹益深:“泱泱中原大国,真道才人辈出,怨不得宰相提起来就夸不绝口,正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说着,眼光亮的惊人,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才貌双全,这才是最最难得。”
摩因罗人老成精,不比国师的青涩,心知是遂了意,眼中流露刁滑的精芒,在旁一发的助火添油,怂恿道:“陛下慧眼识才,臣下也以为如安公子这等人物,正该早早招入王廷,留于陛下的身边,陪伴左右才好呢。”
那国王目不转睛的盯着阶下,视线之炽热几乎要将人洞穿。若不是碍于文武百官、僧侣百姓在场,早命人近前来细细查看,故而尚且克制了几分邪念,假作温文而慈爱的姿态:“不错。本王向来求贤若渴,这般人才更不能错过。来人,看赏!”
水澜一味低着头,几不可察的拧眉。他自小于宫廷长大,所经历的人情世故非凡,只言片词便觉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暗忖道:看来所谓的夜里入金塔伺候女妖的说法,极可能是国王编造出的推托之词,想必王后有所察觉但无真凭实据,算有一线索可循。
片刻之间,一道熟悉的声音猝然响起,打破了诡异的静默:“不对,不对,这最后一首诗不是你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母上大人生日,更新也会晚一点。
作者君把内容提要都改成一颗颗香芋了,宝宝们不如猜猜到几能出香芋宝宝了,猜中有奖\(≧▽≦)/
第38章 第三十七回
这一声喊得石破天惊, 草棚内顿时寂静无声, 窒闷如死。
数千眼光都齐刷刷的聚焦阶上,倘或人稍不镇定一些,只怕在这般严苛的注视下当场晕厥了过去。然而, 俊雅的中原公子坦然自若, 语气更波澜不兴:“国师好利害的一双眼, 独这首‘月’诗,的确非在下所作。”
底下不由窃窃私议,响成一片, 国王两边的侍卫则不暇询问, 怒容满面,意欲上前拷住,喝命道:“大胆贼子,居然胆敢欺瞒吾王,实在万死难辞其究!”
国王双眼向两侧一扫,两名侍卫忙退回恭立, 神色尴尬。水澜对周遭始终气定神闲, 也不作一声,却听有一清脆的嗓音朗声道:“稍安勿躁,这首诗是我做的。”
一言甫毕,人丛中步出了一名瘦小的少年。真真国主初听他的喉音脆嫩和婉,还惊喜于难道又是一美少年,不料出列的人形容平庸,只有一双黑瞳灵动至极, 不禁面露大失所望之意,竖起两道粗短的眉毛,厉声问:“你这乳臭小儿,莫要信口雌黄。”
谁知,那少年倒有些见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露怯色,咯咯轻笑起来:“不过区区一介书童,专在公子跟前伺候,耳濡目染学得几个字。但闻明伦盛会上人才济济,小童不才便胡乱写了一首应景,谁知你这国师眼睛十分毒辣,反而给我家公子徒惹了议论,实在该死。”
此言一出,非但没有折损安公子的颜面分毫,反叫所有人相顾而失色:手下连一个伺候笔墨的小厮都有如此文采,难怪本人有无双风华了,当下对中原青年更为叹服。
原来见水澜受到质疑,黛玉心中可不比表面的平静,自然有千般的焦灼、万般的仓猝,垂下的手掌紧握成拳,但转眼一望他正对自己温柔而笑,反增了几分胆量和果敢。
堂堂国师给她一顿抢白,只是微微笑了,丝毫没有气性,又问道:“小兄弟随意两三句话,实在叫人难以尽信。不如这样,在下出一偈语,你若能对得上就信,可好?”
这话正碰在心坎儿上,黛玉何曾畏惧对偈,便欣然应允。国师站起来,至案边,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黛玉一看,不禁大为震动,一时愣在原地。旁人见她不吱声,一味呆呆的站着,大都认定是被拆穿了对不出,是以恶言风语有愈演愈烈之势,神色间甚是鄙夷。
在众人讥笑声中,黛玉只管怔怔盯着那偈语看,心境微有触动。当年宝钗及笄宴席上,因史湘云将她比作戏子,后贾宝玉在中间调停反落了两处的数落,故感忿而作乐一偈,说的正是这几句话,填一只《寄生草》,写在偈后。此刻眼见之下,自然惊疑交集,不知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
因而沉默片刻后,方幽幽的叹一口气,才执笔落墨写道:无立足境,方是干净。
此时大棚外围集了数百余人,人人引领企踵,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翘盼能看一眼少年写了什么。
写毕呈上,打开和国王、宰相二人同看,竟然相顾失语。六祖慧能和上座神秀之间的语录,他们都是耳熟能详,但参禅论道一事实非论资排辈,本不是修行的年岁愈长,就能完全的解悟,若不是亲眼所见,岂会相信这平平无奇的少年有这方的慧根?
其中又以那国师为最,直喜的拍膝摇头,称赞不绝:“小兄弟着实彻悟,比吾辈凡夫俗子的境界又高了一层,在下心服口服了!”说着,国师却遥遥向她一揖到底,因问:“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黛玉半生寄人篱下、久困闺阁,客居贾府内又总拿来与宝钗相比,人人都说她所不及,可谓受尽蜚短流长。今日居然在一个藩属国大展才名,少不得喜动颜色,颇有扬眉吐气的畅快,嫣然一笑道:“国师客气了,公子给我取的使唤小名儿是潇湘。”
“安公子铁画银钩,潇湘君笔底生花,俱是第一流的高才。”虽然中间有横生枝节,但总算让国师当朝第一才子的美誉蒙了尘,摩因罗很是得意,插嘴承悦道:“恭喜陛下又得两名俊彦之士,收入麾下以供驱策。”
真真国主闻得十分受用,眼中亦有自功之色,笑道:“既然如此,传他们二人上阶来,也让本王看看。”
绚丽的金纱自两边挑起,水澜和黛玉一前一后的走上玉阶,及至目光向内随意一扫,看清居于下首国师的形容样貌,两人便唬的一跳,不禁对视一眼。
原来,那国师同是一位青年公子不提,鬓若刀裁,鼻如悬胆,却跟贾宝玉生得一模一样,连项上也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两者真个分毫不差!
黛玉一见他,心下便吃一大惊。不仅与初见宝玉的情景相类,对其人总有一股道不尽的熟稔之感,可要分辨其中缘故又一句说不上来。
转念想起贾府中的旧事,恍惚忆起南京也有一个宝玉,也都一般行景,却是江南甄家的孩子。因此又疑惑起来:难道天下的怪事真的这么多,怎么长安有一个宝玉,金陵又一个宝玉,真真还有一个宝玉,竟然当了国师?
22/46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