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出神呢,秋晚取了一盅红参汤和燕窝粥来,便笑道:“还是王妃有远见,料着王爷一办公就通宵达旦的,早命厨房准备下了,王爷请用。”
水澜不答,默默舀着吃了。秋晚心思细腻,又跟了水澜的时间久,见了这般景况,已知他有其他心事,于是不作声站在旁边。
停了一会功夫,水澜撂下盅碗,忽而悄向秋晚问道:“你可知道王妃私下里在服药的事?”
秋晚自然迷茫不知,水澜便将早上紫鹃的话转述,末了愁眉深锁的叹道:“夫人生产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李太医的话那日你也听见了。倘或你是王妃,将来可会怨我不以实情相告?”
秋晚听说,内心着实吃惊,忙含蓄的劝解:“王爷何尝不是体贴着王妃的意思?王妃体质弱心眼实,好容易养好了一些,若知道了实情,恐怕要伤心抑郁起来,再弄出一身病,更不好了。”
水澜听此言,郁郁的接声道:“林公昔日膝下空虚,年过四十才得了一个女孩充作男儿教养。我本想着等时日长了,她渐渐好些,慢谋一位养子寄在名下,只是不论如何,伤心是免不了,年纪大了能承受些罢了。”
想到以二人的伉俪情深,却终有如此缺憾,秋晚禁不住酸心,勉强答应了一声:“王爷虑的有情有理,王妃必定能体会这一片苦心。我冷眼瞧着,王妃对王爷的心实在痴,一夜睡前还遣人来问几次信,或者等个时机先透个风,有个准备也好。”
水澜也不答言,盯着烛火愣了半日的神,等秋晚走了也不曾留意,口内虽没一句话说,心内未尝不伤感。
因目前水澜总揽军务,亲点了李归为征西将军,另配上两员得力大将,对其余随叛者实行招抚,把西宁军分化孤立,仅以陕西省为进攻重点,对叛军给予一个迎头痛击。
转眼入冬,西宁军固守邠州不出,邠州为陕西和甘肃两地交界,素为进西的必争之地,守城的乃是西宁郡王之子霍璠,李归部集齐精兵猛将、粮草火器,发了疯一般不惜代价轮番袭击。
值两军胶着之际,霍璠正疑惑李归何以变策强攻,四川总兵独孤荣领兵从汉中府边界冒出,因先前抵御李归部的缘故,叛军已将重兵尽数掉往邠州,对这股突袭实在措手不及。
不仅如此,独孤荣力求轻装简行,连日直奔数百里,击杀汉中叛军首领,辎重再由四川运入,进逼凤翔和乾州两地。仓皇之下,霍璠方知中了调虎离山计,但已经腹背受敌,只得坚守等增兵援救。
谁知,等来的却是西宁郡王在路上病逝的噩耗,至此叛军军心松散,李归和独孤荣趁机从两面夹击,霍璠此刻犹如困兽一般顽抗,直到次年春末,邠州攻陷,霍璠势败自杀,肃亲王水泽节节退入甘肃省内,叛军已是强弩之末。
到永庆十年底,王廷军围攻平凉,水泽被独孤荣斩杀,余众尽皆被俘,时逾四年的西平之乱终告土崩瓦解。
捷报传来,朝廷内外莫不欢欣鼓舞。独有水澜和总理处等臣子商议,甘肃、陕西两省荡平后,自满目创痍,百姓遭难,理应修养生息,兼派官员抚恤老幼,拨款重建家园。
这里水澜进宫来看永庆帝,只见他躺在榻上,尽管面容还显苍白,好歹精神头振奋了,水澜问他:“陛下可好些?”
永庆帝见水澜来了,倒十分欢喜,口里答应着:“好些,皇叔过来坐。”说着,命人另抬了一张小杌子放着,欲欠身起来和他说说话。
水澜见状,忙扶他睡下,端详了一阵笑道:“看着是大好了。恕臣多嘴,陛下既龙体痊愈,该早些还朝料理,总是让臣领着总理处办,不成体统。”
经历鬼门关回转一圈,永庆帝才如梦初觉,知许多事是北静王弄鬼,还多抱怨水澜等,因而听了一耳朵,便有些不耐烦的摆手:“亏了你提起来。皇叔做事稳妥,就是那北静王最好安分守己些,孤知道他在背地里没少使绊子,再这么不着四六,迟早要伺机发脱。”
水澜只管一笑也不在意,忽有太监来回话,说:“贵妃娘娘打发人来请安,在永和宫里摆了一桌素斋,陛下晚膳可否赏光?”
一旁水澜的吃了口茶,便问:“陛下什么时候茹素了?”
永庆帝似有些不好意思,向水澜长叹:“甄妃尚佛,孤病中在她那儿偶尔看了两本佛经,从前上皇总说这些道书机锋最能移性,藏着不许叫看,偏孤看那词藻极好,读着有别有一番意蕴。”
另有一个原因皇帝不说,水澜大约也能体贴得着。据贴身伺候永庆帝的太监说,自上皇、皇后和两位皇子接连薨逝,陛下夜里常常失寝,十晚倒有七八晚睡不着,寻个寄托得以宽慰。
水澜突然心头一动,微微笑道:“这有什么难的,陛下若是喜欢,不如叫楚尘去细细搜罗,再命搭了一处家常小巧戏台,拣陛下爱的唱来听,以供娱情。”
永庆帝自是喜欢,果真叫人定了一班子戏,专挑排场词藻都好的唱来,还有甄贵妃陪着念与注解,更得永庆帝喜爱,赞她颖悟聪慧,无书不知。
楚尘接了这搜经书的旨意,呆愣愣了半日,因问水澜:“陛下这是唱的哪一出,还乞王爷明示。”
水澜却神秘的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
第69章 第六十八回
楚尘既奉了此旨得了授意, 各处搜罗经书古籍, 闻人语那边也演出二三十出杂戏来, 让一班人扮作小尼姑都学会念佛诵经,讨陛下欢心, 于是永庆帝更加懒怠朝政, 与甄妃寻欢作乐。
水澜却日日忙乱, 掌管各国朝贡等事, 一发日夜不闲,连年也不能好生过了。回王府来都不过换个衣裳,茶也难得喝一口,黛玉因牵着香芋儿说道:“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你父王日理万机呢。”
水澜一愣,转而把母女俩搂在臂弯里, 笑道:“就夫人牙尖嘴利的,当了娘亲也不改。再过两日是甄贵妃的生辰, 陛下定会为她大操办,命妇有爵者都要进宫贺寿, 你想了什么贺礼没有?”
黛玉想到化为一缕芳魂的孟嫤妤和如今盛宠正浓的甄妃, 不由黯然的说:“也是的,先皇和皇后故去已满三年,听闻皇上有意立贵妃为后?”
水澜看了她的表情, 便猜出十之□□,因点头叹道:“或许是因为前两年接连的丧事太多,越发对甄氏看重起来, 本该定了今年大选的,现在陛下也推了,还跟着她一块斋戒礼佛,初一十五都到宝灵宫去诵经,不知是好是歹。”
黛玉斜睨了他一眼,故意的把嘴一撇:“左右没外人在,王爷还诓我。须知参禅机锋最易移性,特别是深受打击之时,那些经书戏文要不是你的主张,楚闻二人不至于这般尽心竭力,王爷这一手算盘打得可精,比北静王强了不少。”
水澜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玉儿困于闺阁中未免暴殄天物,你好机灵的性子,比楚尘还警醒了三分。”
黛玉见他倒坦荡,推了香芋出去玩耍,向他提道:“我闲暇时也找了两本难得的集子,这次甄妃生辰打算进上去。这两本是我精挑细选的,辞藻译得极好,涵义又深邃,甄妃必定会给皇帝阅看。”
水澜颔首,嘴边衔了一丝的欣笑:“夫人劳神,选出来的一定是好的。我们添一个助力,究竟如何还要看皇帝自己。他若是心智坚韧,便是我枉做小人,不然……”
一句话未了,黛玉突然握住了他的嘴,缓缓的摇头:“别说这样的话。王爷在我心里始终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哪怕是谋算人心,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水澜长叹片刻,将她抱得更紧了,在耳边悄声的呢喃:“好玉儿,你是一片私心为的我,竟然连这不堪的念头都编得冠冕堂皇了起来。我原不是个好人,要当好人早去阴司里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转眼至甄贵妃生辰日,大明宫内外俱焕然一新,苑内点缀各色水晶风灯,柳杏诸树皆系纱绫扎成,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外间堆满了各家所赠的奇珍异宝,□□斟酌,样样精美,其风流富贵,难以言喻。
自黛玉起正一品王妃等命妇,俱各按品在永和宫迎候。少时,先来了一对销金提炉的宫娥,半日又是一对雉羽宫扇,接连两三回还不见人影,陈国公夫人等得不耐烦,口内便嘀咕:“皇后娘娘的排场都没她大了。”
黛玉一面笑,一面悄拉她的衣角说:“夫人的话太直爽了些,凡有口舌不妥的,听去了倒不好。”
陈国公夫人听了,便伸着头朝内瞧了一瞧,撇嘴道:“咱们好歹都是有爵的命妇,在外头候了半个多时辰,还待怎样?”
旁边的理国公夫人“嗤”的一笑,接续说:“人家可不是要当皇后的人?今年的大选给推了,这永和宫早成了圣上的寝宫,听说连册立的典礼和吉服都在预备了。”
刚说完,就见一行宫娥簇拥一位丽人缓缓行来,众位命妇等连忙行礼,早有太监过来,扶起黛玉等来。甄贵妃先降座,又让献上茶果,才慵懒的支起身,娇声道:“夫人们久等辛苦。原是本宫的小生辰罢了,全赖隆恩眷顾。”
说着,忽而一手抚上腰际,又是妩媚一笑:“如今本宫有了身孕,更自加珍爱,若能为陛下添一皇子,庶不负天恩浩荡。”
她这一动作,众人见了,愕然之下忙上前恭贺,祷祝之辞一时间不绝于耳。连黛玉都动了几分羡慕之心,转念又想自己和王爷还年轻,迟早能再添一双儿女,便掩饰了心绪,随众道喜。
甄妃泰然而受,眉飞间颇有得色,满面春风的又道:“多承各位夫人吉言,倘或本宫真能遂愿,实乃上天垂怜之大德。”
永庆帝继位十年有余,膝下只有三位公主,两位皇子接连早夭,因此对这一胎自然分外看重。假如真的诞下一位皇子,且不论甄贵妃本就宠冠六宫,那中宫后位已隐约在她面前了。
黛玉知其中情弊,因又怀有别意,倘或让甄氏生下皇子,连同北静王等一干旧臣,难保对王爷有所不利,故而也并不高兴。
彼时宴毕看灯后,甄贵妃与左右寒暄两句便觉疲倦,众夫人方作辞离去。可巧黛玉佩戴的一块玉因络子松了遗落在宫内,又是水澜所赠的,便打发春晓去取,自己只在一丛花架前站着。
等了有一盏茶的时候,远远望见春晓匆忙忙跑出来,脸色煞白,忙问:“遇到青面獠牙鬼了,怎么吓的这样呢?”
春晓没话回答,只拽着她的手说:“王妃快走,出去了再说。”
二人一行走出永和宫门首,直到坐上回王府的轿撵,春晓方把手撒开平摊,黛玉定睛一看,玉佩包在一条绢子里,那绢子却是染了深红发黑的血迹!
黛玉不由吃一大惊,把绢子拿起来凑在鼻子下嗅了嗅,又闻得一股极甜腻的香气,悄悄问:“这到底哪儿来的?”
春晓擦了额头上的冷汗,等气息渐渐平服了,方回答:“我跟永和宫的女官儿说了玉佩之事,她们正忙着在找,也叫我一块看看,不妨在贵妃坐过的塌上,就瞅见这个,忙藏在袖子里飞也似的逃出来。”
黛玉见了这事,又因近日水澜说永庆帝身体困乏,百日里都呵欠不断,太医们诊断了都没主儿,心下便起了疑。
春晓便说道:“王妃你看,这绢子指定是贵妃身上掉的,恐怕平常使惯的也没在意,否则怎么能叫咱们瞧见?”
黛玉因这事没影子,今天甄妃来前又等了许久,初时以为是拿款,现在看来也有可能为了什么原故给绊了脚,收拾停当了方赶过来,才会把这条可疑的绢子带在身上。
只是她身娇肉贵,何以会动自己贴身的绢子,而不是婢女来伏侍?这一节黛玉一时间还未完全想明白。
于是低头想了想,便嘱咐春晓:“兹事体大,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万不可向旁人吐露。等我回过王爷,再做定夺。”
主仆二人商定,黛玉一回府上就抽身进了卧房,将此事照前言回了水澜一遍,冷笑道:“难道那甄妃是在撒谎,她腹中的孩子有滑胎之兆?”
水澜听了,半日没言语,拿起绢子在灯下照了又照,再细细闻了一回,不觉愁眉长叹:“难怪夫人不识,这一点黑色的不是好东西,有个诨名叫芙蓉膏。至于这血……”
见他的脸色,黛玉豁然领悟了什么,脱口而出:“难道是陛下?”
话音刚落,两人忽而相视无言,屋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默。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很久没更新。家里17号清早出了状况,父亲突发脑梗住院,最近都扑在这事上。近期更新有点不稳定,等病情好转了会继续稳定更新直到完结,多谢小天使们。
第70章 第六十九回
彼时正月内朝房中放年休, 闺阁中忌针黹, 都是闲时, 因永庆帝传召,楚尘才在外候旨。
正遇见甄贵妃的凤驾,忙垂手低头避开了。甄妃素日看他俊秀清傲,便略停了一停,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妩媚的薄哂:“楚大人辛苦,怎么一早过来了?”
楚尘一连退了好几步,与甄妃隔得远远的,乃行礼启道:“陛下传召,因前日得了两本外传的佛经,译得虽好,但还有缺失之处,命臣再请高僧一同参详润色。”
甄妃听了这两本佛集,便含笑说道:“这佛经还是本宫生辰时,廉王妃敬上的,本宫看了也极加奖赞。”
甄妃说时并没他想,楚尘却听者有心, 眉尖不觉微有意动。
恭送甄妃走后,永庆帝刚吃些米汤在静养, 楚尘放轻了手脚入内,永庆帝抬头见是他,先赐了座, 又让把译好的辞藻念给他听。
楚尘依言挑了一篇念,永庆帝喜的拍膝摇头,称赏不已,说道:“果然极妙,爱卿实在无书不知!”一面说,一面却忍不住接连打着一个又一个呵欠。
楚尘听了,偷偷把永庆帝瞧了一瞧,只见他两睛暴赤,颧红如火,忙询问:“陛下可是身子不爽利,是否要传召太医?”
永庆帝挥了挥手,不以为意的笑道:“不碍事,太医开的方子又不管用,还是甄妃献上的仙膏倒好,孤用了指甲盖那么一点子,精神就会大振,夜里也能睡个一两个时辰。”
楚尘生了一个心眼,故作好奇的扬起了眉梢:“什么仙膏那么神奇?臣也常失寝难眠,还求陛下不吝赐教。”
永庆帝不疑有他,从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青瓷小圆钵,楚尘毕恭毕敬的接过来,凑在鼻子下嗅了嗅,一股腻人的甜香直冲鼻息,他顿时反应过来,不由气得面如金纸,又不好发作。
忽听“唿”一声帘子响,竟然是甄贵妃去而复返了,一见楚尘手里的小圆钵,一张俏脸霎时雪白,勉强向永庆帝陪笑:“陛下万福,嫔妾不知楚大人还在这儿,冒冒失失就进来了。”
不等永庆帝启口,楚尘赶忙退到帘子后,垂首道:“就不打扰陛下与娘娘说话了,臣告退。”说着放下了圆钵,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甄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手里的绢帕早捏皱了一团。
从宫中出来以后,楚尘一行走一行盘算,暗想:甄氏那贱人应该给陛下用了一段时间的芙蓉膏,看目前的情形早已染上瘾,不知王爷会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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