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罂只专注地摆着菜肴,准备替鬼先生送去。
“说嘛、说嘛。”
“妳要我说什么呀……”
“他心里有妳,妳呢?”
“……我不知道。”
“怎么会呢。”
“无论有没有,我和他毕竟不同,妳就别问了。”
“又是’人鬼殊途’?”容夕霏想起襄然说过的话,不认同道:“我觉得四衍才不是迂腐的人,何况他的告白很明显了,妳别让他等,人的寿命短不拉叽的,可别等到他老死才点头,到时可不一定能双宿双飞。”
“夕霏。”彩罂端起托盘示意。
“好好好,先把他喂饱再说。”容夕霏只好松手,也打算先吃饱饭再去烦彩罂。
她吃没几口,觉得举箸的右手有股异样感,掌心起初有些发痒,后来明显胀痛,她摊开右掌一瞧,一个似曾相识的泪珠印记透出红色光泽。
“这、这不是……”她再也顾不得肚子饿,以及会打扰到四衍和彩罂的相处,飞也似地跑到四衍的寝室,闯进去后就把摊开的右掌凑到四衍面前,慌道:“四衍,这、这是不是跟你那个一样?”
鬼四衍原本就被突然开门的夕霏吓到,再看到她掌中熟得不能再熟的泪珠印记,顿时睁大双眼,惊愕不已。
这是件史无前例的大事,没多久,众人齐聚中堂。
璧看手相似地眯着眼在四衍和容夕霏的右掌来回端详,五彩珠的色泽逐渐混沌;子月浮在更高的地方,抱胸皱眉;谷鸯事不关己地拉着彩罂,关心她戴上五色环之后的变化,彩罂每答一句就谢一次;襄然离众人有些距离,看不出情绪。
“怪哉怪哉,四衍还好端端的,怎么出现第二个拥有鬼力的传承者?而且还是……”子月看向一脸茫然的夕霏,眉间皱纹不觉加深,接着又觑了襄然一眼。
璧终于看累,收回视线,沉默一会便不知何故笑了起来:“本座被反将一军啊。”
谷鸯似乎意会,幸灾乐祸道:“谁让祢一时好玩,收了人家的魂供人役使,断了他们的投胎路,鬼木心没被反噬,鬼家能延续至今已是奇迹。”
“请问……”容夕霏惴惴不安地问:“我也必须当道士吗?”
“不必。”璧断然道。
“他们可没人愿意妳当。”谷鸯的视线扫过在场男子。
“这会消失吗?”容夕霏戳戳已经不痛不痒的掌心印记。
“有种情况一定会消失。”子月做了个断气的模样。
容夕霏见了顿时了然,有些无奈。
“夕霏,我会努力恢复,到时应该会消失才对,这不是妳的责任,就当它不存在吧。”鬼四衍试着劝慰,不知不觉攒紧拳头,彩罂有些担忧地看着拥有印记的两人。
容夕霏眼见气氛愈趋严肃,摆摆手道:“哎呦,我只是好奇问问,我才没那天份施展鬼力呢,你们放轻松点,我不在意的。”
“等抓到柳彻,这传承也该有个了结。”璧抛下这句,使了眼色,同子月走人。
“真是,玩了数百年,说腻就腻啊。”谷鸯优雅地挥挥手也随后消失。
“好啦,我肚子饿死了,四衍,你也快去吃。”容夕霏一离开,襄然也隐去踪迹。
鬼四衍在彩罂陪同下回寝室却食不下咽,咬破手指把血滴在泪珠印记上,血渗不进去直往外流,彩罂不忍也无法阻止,赶紧拿手绢擦拭。一试再试的结果毫无进展,只是白流了许多血。
“别试了。”彩罂抓住鬼四衍的双手,流露心疼之情。
“无论夕霏是否祖母转世,这一世的她都与鬼家无关,我得赶快好起来,把鬼力转移回来,万一被柳彻知道,对她不利……”鬼四衍虽只是听说,但光是知道祖母如何死去,就明白柳彻是多么痛恨鬼家传人,他也险些走入鬼门关回不来,他不要夕霏也遭遇这等惨烈之事。
“我明白你的忧虑,既然这么尝试没有效果,肯定是方法错了,应该想想别的办法再试,你还没完全好呢。”
“对不起,我又鲁莽了。”鬼四衍搔搔头,乖乖让彩罂擦拭掌心的血迹,并小心问道:“那些困扰妳的前世记忆还存在吗?”
“还在,可是不觉得困扰了,都是些快乐的画面,看着也高兴。不过近来记忆中出现新的片段。”
“怎样的?”
“我踏上花轿,和人拜堂,还不知那人是谁。”
成亲啊……鬼四衍听了若有所思。
*
容夕霏也同样没食欲又想做点事,干脆整理起厨房,可是厨房本来就干净,没多久她就坐在厨房门口托着腮看夜空。
今夜无月无星,一片黯淡,她觉得一直坐在这里颇无趣,打算回后罩房睡觉,掌心印记的事暂且抛诸脑后,反正四衍他们一定会帮她的。
她在回房途中见到满内院的动物灵,心生一念:要是能碰碰牠们好像也不错。这么一想,右掌心有点异样感,翻过手掌一看,泪珠印记隐约发出淡红色的光芒。
她眨眨眼再度确认,光芒还在,于是打铁趁热,急着想找四衍,一回身,襄然就近在眼前,她顾不得惊吓,掌心朝着他,忙道:“你看你看,它在发光呢!”
襄然诧异,认真看了一下,淡然道:“妳看错了。”
“明明……咦,怎么消失啦?”
“妳多虑了。”
“才不是,我是确认过才给你看的,我没撒谎。”
“我没说妳撒谎。”
“你分明一脸不信的样子。”
襄然不愿多辩,欲走。
容夕霏以为他生气,转过身自个儿嘀咕:“生前肯定是个大少爷,老是摆着一张脸,说没几句话就不高兴。子月一个武将怎会认识这样的少爷?”却没想到这话全被那位大少爷听了去。
“子月究竟告诉妳多少事?”自从上回容夕霏认为他和子月对匀棠的感情不同,就让他起疑。
“也没多少啦……”容夕霏无法从襄然的语气探出喜怒,尽管背着身却不知不觉压低姿态道:“至少他就没告诉我,你生前的身份。”
“妳想知道?”
容夕霏是挺好奇的,但不确定该不该点头,迟疑之际,襄然已经在跟前,她怯怯地瞄了一眼,他的神情显得高深莫测。
“我没有很想知道……”
“我是个杀人犯。”
“什么?等等,你在说笑吧?”容夕霏有点背脊发凉,尤其襄然又更近一步,几乎是贴在她脸颊旁。
“弑亲的那一种。”
☆、〈十〉五里雾中的笑容1
季夏之初,鬼四衍的身子已然健全,鬼力依旧未见恢复,不知可喜还是可叹。这天他在内院活动筋骨后坐在石阶上,他知道要是看得见,院内仍是满满动物灵,如今一眼望去只有往昔的清冷。
“别闹脾气了好不好?”他对着右掌心大叹。
本来收鬼捉妖的进帐就不稳,有些大户人家大方,他也乐得收下,有的当做善事不收分文,他病了之后没收入可言,加上这阵子治疗所需的药材也花费不少,趁彩罂不在偷偷到书房算了一下,已经捉襟见肘。
万一恢复不了,他该靠何事谋生?他不得不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
“鬼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彩罂和容夕霏一前一后走来,彩罂见鬼先生脸色有些异样,蹲在他面前,执起手要诊脉。
“没事、没事。”鬼四衍握着彩罂的手轻拍。
“既然没事就来看信吧。”容夕霏扬起手里的信件道:“刚好在门口遇到信差,替你拿进来。”
鬼四衍狐疑,谁会写信给他?一看竟是杭州的兄长托人写的。
容夕霏拉着彩罂一同在他身旁坐下,一脸好奇,他看完便道:“我大哥在杭州的饭馆开张,邀我去凑热闹。他原本受雇于一家大户当厨师,那家姓陈,陈老爷是个有名的大善人,出资襄助,圆了我大哥一直以来的梦想。”
“真是个大好人呢,四衍,你会去吧?”容夕霏露出期待的表情央求道:“能不能也带我去?我这辈子还没到过外地呢,何况是杭州,这次不去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
“这……”鬼四衍迟疑道。大哥的饭馆开张当然要去,且夕霏这段时日的照顾,他也想要报答,这点要求当然没问题,只是顾虑彩罂,好不容易远离伤心地,肯陪他重返吗?
“我也去,万一鬼先生身体有任何不适,好及时诊治。”彩罂看不出一丝不情愿与异样,反而让鬼四衍担心。
“妳不必勉强。”
“我真的想去。”
“好了好了,大家一起去吧,今天准备一下,明早出发如何?”容夕霏争取认同,彩罂首先微笑点头,鬼四衍自然顺从。
协调过后,彩罂陪着鬼四衍回寝室收拾行囊。
“彩罂,妳真的没问题吗?那里毕竟是……”
“虽是伤心地,也是我的故乡,而且我想去祭拜我爹娘,到时你能陪我去吗?”彩罂摸着右腕上的五色环,拜此之赐,她能以人的模样去祭拜,也认为应当让父母见一见救她脱离苦海的大恩人。
“当然可以。”鬼四衍上前把彩罂揽入怀,柔声道:“哪里都陪妳去。”
彩罂不知如何反应,尽管鬼先生之前也曾抱过她,可那都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不自觉举起手,还没碰到白色深衣又垂下,只是轻轻点头。
她回想鬼先生的告白,加之自己未厘清的思绪,再结合目前的情况,心中仿若春风吹过,泛起些许涟漪。该再让这些涟漪扩大吗?会不会变成漩涡,终将自己反噬,也牵连鬼先生?
“怎么啦?”鬼四衍的语气极其轻柔。他察觉彩罂似乎被什么困扰着,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说是拉开还是近到能一亲芳泽的地步。
假如可以,他真想更进一步,但只要一想到彩罂曾遭受过的苦楚,他就无法逾越份际,他怕自己一旦随心所欲,恐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彩罂不清楚鬼先生的想法,只觉得现在这样比起方才靠在他胸膛更加暧昧,耳根逐渐泛红,头也低了下去。
她头一低,脑海闪过一个画面——洞房花烛夜,她端坐在新房内,有谁揭起头巾,在她尚未抬头前,对方浅笑一声,温柔地唤她“娘子”,声音像在哪听过。
“妳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鬼四衍道。
彩罂点头,把闪过的画面告诉鬼先生,然后轻蹙秀眉,认真确认那短促的画面,似乎已经忘却刚才让她害羞的气氛。
“其实……”鬼四衍很想告诉她,想不起来也无妨,毕竟她某一世跟谁成亲什么的,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甚至有点吃味地想:那个人最好别在现世,万一在,也千万千万别出现在他们面前。
*
容夕霏在鬼四衍和彩罂离开后才想到,不知襄然会不会去?他自那晚坦白身份后,没再现身过。难道是她的反应伤到他了?回想起来又觉得不会,毕竟他的表情带点促狭,她倒认为是自己被捉弄了。
那晚,襄然故意靠很近说完自己是弑亲的杀人犯,才直起身子道:‘吓到了?’
‘才不是!’容夕霏不想认输,面对襄然未置可否的表情又败下阵来:‘好嘛,这谁听了不会吓到,可是为什么?’
这下子换襄然迟疑。
容夕霏以为自己没说清楚,解释道:‘你三番两次救我帮我,肯定有副好心肠,做鬼都能这么善良,没道理在世时是个大逆不道的坏蛋吧?所以你一定有什么苦衷,你就好人做到底,再多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
谁知她话落,襄然一个神色不对,转瞬消失无踪。
“就算我话说得不对,告诉我,我跟你道歉嘛,干嘛搞失踪这招。”容夕霏在宅子里晃了一圈,没见到襄然,决定打道回府,整理行李去。
她穿过内院时左闪右躲,顺利穿过动物灵们,却见襄然不知何时出现在游廊,倚靠柱子若有所思。由于是背对的,只有她发现他。
她怕襄然见到她会跑掉,蹑手蹑脚前进,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眼看她已来到他身后触手可及之处,即将得逞时,他换了沉思的方向,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一顿。
容夕霏一时之间忘记,若襄然没主动,她是不可能碰到他的,情急之下伸出右手想扯住他的手臂防止他跑掉,竟也得逞!两人又是一愣,这才发现她握住他手臂的缝隙透出微微红光。
“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容夕霏全然忘记掌心印记发光并非好事,只急于证明自己那晚的确没看走眼。她一方面想证明,一方面又怕襄然逃脱,根本是把襄然的手举到他眼前晃,一边使劲晃,一边笑容灿烂。
她笑到一半又陡然收住,举起左手遮住自己的脸,她突然想起自己跟匀棠长得一模一样,明知襄然会难过却老是忘记,在他跟前碍眼。
“看在我没骗你的份上,你能告诉我原因吗?”容夕霏问完,遮脸的左手手指稍微张开一点又并拢,看得不是很真切,但襄然好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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